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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奇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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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是醒了。美人总是会比一般人醒的慢呢!”
缓缓睁开了眼睛,头还是一片眩晕,便听见一个戏谑的声音,脸颊上也蓦的感到了一片温热——有人抚上了她的脸。
手脚还是疲软的,她用尽了全力拨开那只手,便已经再使不上力,倒在床榻之上。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花草香气,清新而淡雅,十分的好闻。眼前已有几分昏花,只模糊的看见床畔一个白色的身影,看不清脸,唇畔好象带着丝笑意。
头复又昏沉了起来,眼睛沉沉的闭上。那花草的香味吞噬了她所有的感觉,带她平静的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力气已经恢复了不少。天色已经晚了,房间里没有点灯,月色从门窗洒进来,素白的一片。
床是胡桃木的雕花大床,笼着层层的轻纱。拨开轻纱下了床,四下看得不甚清楚,隐隐好似有个书桌。空气中仍是有着奇异的香味,只是换了一种,香甜而奢腻。
四下无人。
迎着月光,她缓步走向门口的位置,身后拖出一个细长而单薄的影子。门“吱”的一声,应声而开。晚风扑面而来,扬起她的裙裾,发丝也在空中四散。
这里,竟是一艘画舫。
远不似秦淮河上的画舫那般奢华,大约只有一半大小,在这月光之下,却也看得到雕琢得宜,颇具古风。
面前是一座小亭,小到只容得下四五个人站立,四面仍是笼着纱。轻纱被晚风撩动,妙曼的舒卷。
她走向那小亭之中,希望可以看见船主,道个谢,再另做打算。撩开轻纱,那小亭之中却是没有人的。
月光隔着纱洒进亭中,朦胧的一片,亭子正中间,竟置着一张桌,上面摆着一张琴。
十六弦,乌桐木,上好的琴。
泪水便忽得湿了眼眶,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那把琴,乌桐木细而韧的纹理划过她的指尖,仿佛从她心上抽走了什么。
所有的记忆都一时涌上心头。
……
五陵少年争缠头,凌绡一曲不知数。
一干侠士聚于栖云亭下饮酒,本是极其平常的事。
“不遇见见心上之人,又有什么意思。”座下的青衫公子举了杯,一饮而尽。这狂妄的话语一出,即刻引起一干人等的一片嘘声。
她从楼上走过,听见这话,忍不住从楼上望了下去唇畔,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似她想的那般轻狂,剑眉微扬,脸上有着丝笑意,也不向旁人再说什么,只是径自放下酒杯。他的身旁,倒当真没有姑娘作陪。
脚步未曾停下,仍是走着。她的唇畔隐隐有了丝笑意,目光便更是抽不开了。
鬼使神差,楼下的青衫公子竟也抬起头来,正对上她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四目相对,她的心便忽然的快了几拍,所有的心情一时都映在眼中。他,竟是怔着,只是看向她,仿佛周围纷扰的人群都已经不在。
她走过了回廊,身形隐入了房中,便似想起什么,坐下抚琴。
一曲凤求凰,清绝孤高。
她愿意赌上一次。
果然,洞箫的清音传了过来,与琴声相合,婉转动听。她甚至听得到楼下众人的一片起哄之声。
曲峰一转,琴音陡然拔高,那箫声便再也接不上去,忽得落了下来。楼下众人便又嬉笑做一团。她也是一笑,便去要丫鬟烟月下楼去请那位吹箫的公子。
人带了上来,不出她所料,是那个青衫的公子。
“在下箫涤非。”他对她讲的第一句话。
……
琴,仍是见得到。而她的箫郎,却再也见不到了。
指尖划过琴弦,发出清脆至极的琴音。“咚咚”两声,打破这夜里的安宁。
一曲凤求凰不自觉地从指尖宣泄而下,和着这极品的琴,优雅的月光,如梦如幻。
船头上忽然传来长笛的声音,泠泠切切,仿似从天上来。
琴音高,笛声便也高上去,紧紧相随,恰到好处。
她仍是浸在回忆之中,未曾觉出有笛声相随,待到曲终,才意识到那笛声竟与琴音未落半分。
“早就想到这样的美人姐姐琴艺一定不差,却没料到竟是如此精妙。”温和的声音从船头传过来,一身白衣的公子拨开帘子从舱房中出来,步履轻快,没看清他是如何过来的,只一瞬,仿佛一阵清风吹过,便立在了她身旁。
眉目间都是极其清俊的,嘴角挂着斜斜的笑容,有些戏谑的意味在其中。
她来不及拭去泪水,下巴便被他的手抬起,轻而稳,不及她有任何反应,便将她最狼狈的泪眼看的一清二楚。
“美人啊!连哭泣都那么美丽。”声音中有认真,更多的是些调笑的意味,双眼明净如水,深的看不见尽头。
她猛地推开了他的手,已经是愤怒不已,退后一步,狠狠地瞪视着面前的这位公子。
又是个登徒子么?这样好的笛声,竟是个好色之徒所奏出的,大出了她的意料之外。可惜了那笛声。
白衣的公子被她挡开的手仍是伸在半空,有些微怔,收了手,唇边竟泛起一个笑容,轻咬一下嘴唇,笑容愈发的明显:“美人姐姐们都该温柔才好,你怎么这么凶啊?”
这样的笑容映在她眼里,变成了莫大的讽刺。她的心在痛,又被他看见了落泪的模样。他竟然这样嘲弄她。
她的心有多痛,他这等人怎么可能会懂?
“谢过救命之恩。”冷冷的开口说了一句,抬眼看他,她的眼中也蓦然焕发出丝恨意,转身便要离开。
白衣公子居然笑出声来,瞅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好笑的事:“看吧!美人姐姐总是很凶。不过我不怕,干脆留下好了。”
她头也不回,听见他说的话,眉头皱了皱,却也不说什么,穿过纱帐走了出去。
“船可是停在河心,美人姐姐去哪儿?”见她不回头,白衣的公子接着说道,料定她一定会停下,一脸安然的样子。
她只冷冷一笑,步子没有减慢分毫。去哪里都一样,反正,她是要死的,倒不如直接从这里跃下,省了再找地点。
一轮圆月当空而照,月华如水。她的心忽然之间便放松了很多,迎着月光一步步踏过去。晚风轻轻吹拂,发丝咧咧的四散,裙裾飞扬。
白衣公子脸上戏谑的笑容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静肃穆的表情。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向船边走去的女子,眼底,竟蓦得涌出些黯然心痛的样子。
“你不能留下来么?我有很多钱。”蓦的,他开口问了一句,双眼仍是盯着甲板上那一袭白裙。
她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沉在那晚月清风之中,脚步一刻未停。
他的目光愈发的黯淡了,想要再开口,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才可以留下她,喃喃的开口:“我可以待你很好,留下来好么?”
如他所想的一样,甲板上白衣的女子仍是没有理会,脸上带着明澈安宁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游疑,已经走到船边,再走几步,便会从画舫上落入河水之中。
白衣公子咬了咬下嘴唇,微微闭了眼,不知掩住了什么样的神色。再睁开眼,他说:“我可以治你的病。”声音平静如水。
话语散入风中,她迈出的步子骤然止了,诧异的回头看向他,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治好病,那么一切就可以从头来过。她便可以回到她的萧郎身边。一切就可以像从前一样。
一起在江湖中飘荡,不去管世间的沉浮。
那可真是像梦境一般呢!
看见她的反应,白衣公子嘴角勉力的翘起,却是黯然而苦涩的。顿一顿,扬起一个一贯戏谑的笑容抬头看向她:“在下叶无双。”
叶无双?药谷中的叶无双,江湖中人尽皆知的名医。家族自祖父辈起都进宫当了御医,轮到他,因不愿过被牵绊的生活,转而四处游荡。风流债,更是不胜枚举。
秦淮河中,就有几位姑娘与之相好,至于别的牛鼻子,便实无从计较了。
“我……”她迟疑的开口,还不及说什么,便被他截断了。
他冷冷一笑,望向她的目光也夹着不屑,咬咬下嘴唇:“我知道!沈幼薇,秦淮河边的花魁姐姐,意中人是萧涤非。没人要你还什么!只是这样的美人死了太可惜。”
她望着他。他一身白衫立在月华之中,眉目间尽是轻视的神色,被月光染出一个素白而模糊的剪影。
这个人,当真值得相信么?她竟会有这等运气,遇上药谷之人。
“我若不是药谷之人,又怎么可能知道你的病?”见她仍是迟疑的,他的脸便有了几分鄙夷,声音却是急切的:“我能治好你!”
“先行谢过公子。”声音仍是戒备的,她微微欠身行个礼,看向他的目光也有审视的味道。
即便当真是药谷之人,她对他也是谨慎的。只是他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所以才放弃了一贯不低头的性格,愿意留下。
那样轻便,又四处留情的男人,她又怎么会看的入眼。当年她和萧郎在一起的时候,便是顶了多少这种人的嘲讽。
在这等人的眼中,爱情,反而是耻辱的。
他定定的看着她陌生而客气的欠身行礼,迎上她审视的目光,终于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微微闭了眼。
所有的情绪都被掩在了那双眼之中。
“你以为我贪图你什么?”他缓缓地开口,然而每一字都加注着千钧的力道,睁开眼睛,双目凌厉如电:“别妄想些什么!我对你根本没有什么意图。美人,也是萧涤非不要的,我只管救下,才不会动心!”
语罢,不等她有什么反应,便愤然的甩袖,进了船舱之中。甲板上,空留她一人立在原地。
她狠狠地握紧了右手,立在那里一言不发,目光之中却是愤恨的。
他说的话,未免太过分了。
他是觉得他贪图她的姿色,否则,她找不出一个理由让情场浪子的他愿意救她。他和她之间毫无瓜葛,并且,他从未对任何女人倾心。
秦淮河的传言中,叶无双,代表着一个不为任何女人所牵绊的名字。
然而转念想到萧郎,她的眼神瞬间缓和下来。她的萧郎,此时不知在做什么,应该是很痛苦吧?
如果能治好病该多好。
黯然的从船头走回二楼的卧房,关上门,泪水肆意而下。
如果能回到萧郎身边,这点小事又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美人姐姐的嘴唇尤其好看呢!”
楼下传来嬉笑的声音,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已经是第三天了,每天叶无双都会端药汁和饭菜上来,对她不闻不问。而这样的美人姐姐,也已经换了五个,从眉毛夸到嘴唇。
从良家女子刀市井暗娼,只要是美貌的,他都欢迎之至。
今天来的这个,衣着得体,言谈间有种难言的高傲,气度不凡,竟像个官家小姐。
雕花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来,风一下子涌进房内。猛地受了风,已经三日来都不曾疼过的胃开始有些抽搐的感觉。一只手压着胃,她缓缓地站起来,步子虚浮,走到窗边开口唤甲板上的叶无双,话到嘴边却又压了下去,没出声。
叶无双正在楼下待客,哪里有时间理会她呢?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最普通的病人,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抛下不医。
还是等他闲下来才好。
胃里愈发的痛苦,仿佛有什么东西刺在其中,将胃穿了过去,嗓子里也有了血腥的味道,一波波的涌上来。她一只手死死的握住窗棱,另一只手捂了口,硬是把血又压了回去。
“无双,她是谁?”醋意十足的娇斥声响起,楼下和叶无双对坐饮茶的黄衫女子抬头看见二楼窗边的她,站起身,指着她问道。
叶无双背向她坐着,也没有回头看,眉毛微扬,仍是笑嘻嘻的:“我的一个病人。怎么?吃醋了?”
黄衫的女子一脸将信将疑,杏目圆瞪,直看见她皱着眉,仿佛忍着极大的痛苦,捂着口的右手渐渐渗出些红色的血来,才信了,笑着坐下:“我还以为无双你养了别的女人呢。”
“怎么会!”叶无双无辜的笑着,似乎受了莫大的冤枉:“我最喜欢的始终是美人姐姐你啊!”
终是再忍不住了,她痛苦的喘息着,血从她的指缝间淋淋的淌下,再无法压抑,“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半倒在窗棱上。
楼下甲板上正与女子说笑的叶无双猛地怔了,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之气飘了过来,他诧异的转身回头,便看见一身是血的她。
“幼薇!”顾不得黄衫女子在场,叶无双身形一动,飞身而上,已然到了她身旁。半扶起她,力聚指尖,点住她几处大穴,右手搭在她的脉搏之上,他眉宇间的忧色愈发的深起来,连把脉的右手也有些颤抖。
“无双!”黄衫的女子从楼梯冲了上来,目光仿佛千百条毒蛇盘踞:“你管这个女人做什么!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叶无双却恍若未闻,定定的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她。
她尽力的想睁开眼睛,双眼却依然渐渐的模糊开来。
“叶、无、双!”黄衫的女子终于发怒了,跺着脚大喊:“紫阳参我不会给你!决不!”
叶无双仍旧未动,也没有回话,像一尊雕塑一般。
黄衫的女子一把拔下头上的翠玉簪握在手中,想也不想便向他怀中的她刺去。
簪子还未刺到,便被他伸手用食指和中指夹注了,拔也拔不出。“咯拉!”一声响,他稍一用力,簪子应声而碎。
“那就只有用你的命来换了!你爹李知府回同意的。”声音里仿佛夹着刀剑。没一字都寒冷至极,实在很难让人想象这便是刚才那个谈笑的男子。一捧粉色的烟尘从他的衣袖中甩出来,直扑黄衫女子的脸面,黄衫女子还不及有何反应,便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胸口的疼痛肆意的扩散开来,她的意识逐渐的模糊,昏倒在无双的怀里。
“幼薇!”一个轻柔的声音仿佛穿越了重重雾瘴,来到她的耳边,身体便有了丝力气,她缓缓的睁开眼,目光孱弱。
一盏灯放置在床头,火光跳动着,映着叶无双急切的脸旁。
她看着他勉力的笑了笑,再无力做任何。
孤单的漂泊着,有人关心,实在是应该珍惜的事。在她犯病的时候,他曾是那样的着急,她感得到。现在,他一直守在她身边,眼中,仍是坦诚而真切的担心。
叶无双看着她虚弱的笑容,先是怔一下,随即便笑了,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别动。”然后转身向书桌旁走去。
月凉如水,透过窗户泻进屋内,书桌上洁白的一片。一只乌木盒子放在桌上,笼在月光之下。
盒子被叶无双打开来,盒子四壁像花瓣般散开,里面竟然还是一只乌木盒子,一层层重叠,足足打开了五层才漏出最中心的一只浅碧色的小碗,碗中盛着液体,竟还是温热的,冒着一丝一缕的白气。
“喝了吧,有点苦,但是一定要喝下去”,端了药碗过来,一手扶起她,目光温和,语气却是认真的。末了,又眨眨眼,“喝完药我可以拿好吃的杏糖给你吃。”
被他喂着,一口口喝下药汁,她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那药汁也不知道是什么,苦涩的让人难以忍受,随时都回吐出来。
“乖!喝完好不好?”叶无双像哄小孩一般柔声的劝到,眼见最后一口汤药也被她喝下,他才放心的笑笑,手腕翻转,从衣袖中变出一颗黄豆大小的丸子放入她口中。
酸甜的杏味在她口重弥散开来,遮过了药苦,她顿时好过了些。
“这样便好了,再多服几味药你的病就能控制住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再抬眼,叶无双眼中便多了几分苛责:“还有些烫,以后有不适一定要叫我!怎么能忍着!”
她听着这话,心中便是一痛,眼眶蓦地湿了,不发一言。
自小漂泊的过日子,除了萧郎,便再也没有过真正关心过她的人,她曾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如此待她了,而她的萧郎……
叶无双看着她的泪水,一时也没再开口,迟疑了一下,默默的伸出手拭去她的泪滴,唇畔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这样默默了半晌,他忽然戏谑的开口,游戏般的玩着她额边的碎发:“美人姐姐怎么连哭都哭的那么美!这样漂亮的眼睛,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她看一眼他,见他脸上只是玩笑的意味,并没有几分认真,便也没再放在心上,微笑着回应。
叶无双像是讨到什么宝藏似的,脸上骤然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眼中也是难掩的纯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