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杀传》柳柳

3、赐福

　　一路风尘，过了金黎江，合台山上就是弋民村。合台山高峭，山体被造化撕裂成了犬齿一般的错落，土地却很肥沃，各类得草木繁茂得要把村庄都吞下去，也因此庇护了无数危险的夜行兽类。
　　得到了世祖的启示，拉霍姆德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他大步走过沟壑的山体，在临山的那面小山坡上，有一条溪流从幽深山林里灌流出来，往山下流去，拉霍姆德的小房子就安在了溪流旁边。山里的野兽们经常延着溪流寻找喝水的猎物，但是从来没有一条豺狼敢往拉霍姆德的小屋靠近一步，这里不仅有整个弋村最出色的猎人，还有村里所有出色猎犬的老祖母。只要拉蒂珐叫一声，四面八方她的子孙们就会聚拢在这里，把任何他们祖母指定的目标撕成碎片。
　　拉霍姆德在山路上跳跃着前行，已经瞧见了自家的小房子，却不见拉蒂珐。拉蒂珐的鼻子最灵透，纵使已经是一个垂垂老妇的年纪了，还是能远远嗅到拉霍姆德的气味，每每跑出来迎接他，今天，却是为何？
　　他快速奔回屋子，村里最老的嬷嬷正从厨房里端了大盆的水往屋内走，险些撞上。“你慌什么慌啊，这当口的。你捣什么乱，已经是忙得掉个头不行了，你且站一边，少给我添乱行么。”嬷嬷连头也不抬，劈头就是一阵训斥，忽然看见了来者的脸，“这不是安格家的男人么，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孩子也生了一日一夜了，还没出个头，还有那老拉蒂珐，每年生小崽子都是顺顺当当的，怎么偏逢这个时候难产。那崽子孵了也有十个月足了，那里见小狗崽呆娘胎里这么许久的。不是死胎了才好，我家孙儿等了这许久，才轮到了拉蒂珐的这一胎，你说胎死了，我那乖乖小孙儿要如何失望才好——你倒是往哪儿去了这些天，也找不到个主事的人，不叫人急死。”絮絮叨叨，嬷嬷不住口的念叨着。
　　“啊……”屋内的产妇尖叫一声，听得心惊肉跳的拉霍姆德推开了嬷嬷想冲进去，却又被那老嬷嬷一把抓住。“你一个大男人往血房里冲什么啊，甭再捣乱了。如今，大萨满爷爷在祭坛上摆阵祈天，你也去，对世祖许个愿，诚心祷祝罢。”
　　世祖？！对，神明说了要保安格蒂亚平安，保孩子平安的，慌心中想到了那时聆听到的世祖音，对，他去祈愿，让世祖履行他的承诺。跌撞间，拉霍姆德要往祭坛走去，忽然眼前又是一阵红光，就似那日里贯穿了神庙的红光，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血色。
　　红光晃痛了拉霍姆德的眼睛，屋内的妇人又惨叫一声，又有妇人惊呼一声：“生了生了，终于生了，安格，是个小子，真是个漂亮的小子。”
　　嬷嬷也呆住了。“你看这满天的红光的，你那孩子的出生阵仗也忒大了些，真不是个普通的孩儿啊！”
　　她还未说完，拉霍姆德已经冲进了屋子里，炕上躺的是因为长久用力而接近虚脱、却露出比任何时候都神圣美丽笑容的母亲，抱在炕边妇人手中一个是脏兮兮的初生儿，脐带的一端还连在母亲身上。虽然不听他哭泣，一双眼睛却睁开了去，斜斜瞧着拉霍姆德的方向，格外清明。
　　“拉霍——”安格蒂亚也看见了丈夫，“是个男孩——”她满是骄傲地笑了。
　　“阿爹也回来了，那恰好，刚好帮着孩子断了脐带，保他一生康宁，就像他勇猛无匹的阿爹那样子纵横山里。”接生的妇人递过一把剪子，说道。
　　“你的妻子会安康，你将有一个极之出色的孩子，弋村也会因为他而蒙受荣光，你所祈愿的一切都将实现。”
　　“回吧，你许愿的我尽皆允诺，你且回去看你的小小孩子，当亲自为他洗去满身的污浊，接他清白降世。”
　　这有神佑的孩子啊，心中默念着，庄重地接过了剪子，拉萨姆德剪断了那根拉扯着血丝的脐带。
　　也剪断了孩子被人时时佑护、有个完全的依凭的过去。
　　老嬷嬷听见屋里有人喊生了，道是无她什么事了。便抽步往狗屋去了，老拉蒂珐这两天里也不怎么对劲，只是忙着顾安格蒂亚才暂且放它不管，也不知怎样了。
　　老嬷嬷走进昏暗的狗屋，有些个动静。老拉蒂珐蜷曲着身子，舌头伸了出来，小心翼翼舔拭着个小小的东西。老嬷嬷定睛看去，那小小的东西莫非不是个小狗崽，怎生如此的小，一身的嫩粉色皮肉，瑟瑟抖动着，鼻尖稀疏湿漉漉的一撮白毛。方方生下的样子。
　　怎么是这么个小东西。失望极了的老嬷嬷，拉蒂珐哪一年生的不是虎豹犊子一样的崽子，怎么单逢到她们家了，摊上这么个货色，八成是养不活了的，就算是养活了，又如何像它的兄长们那样满山跑着追赶野兽？
　　小家伙可爱倒是可爱。老嬷嬷凑进了去，想要摸一摸小狗崽，真要不济，给她曾孙女做个玩具也不错。
　　没等她靠近，拉蒂珐已经龇开了她尖锐牙齿，身子弓起，就要扑过来。拉蒂珐在保护她的崽子，受了惊吓跌坐在地上的嬷嬷惊奇地想到，这个从来缺少母性，把她的孩子往死里整训的拉蒂珐竟在保护她的崽子。好生可怕，无怪再凶猛的兽都惧怕这条母狗，那么狰狞的牙齿，谁能见着了依旧直着腿脚？
　　一边的小狗崽动了动，拉蒂珐立时松懈下来，重又卷曲了身子，喉头里低低唤着，舔拭小崽子的皮毛，绿色眼睛里满是温柔。
　　这个，真的是拉蒂珐么。再不敢靠近的嬷嬷，用手撑起自己，慌忙退了出去，不兴摸小狗崽的念头。
　　那时只有她知道，红光贯天，拉霍姆德和安格蒂亚的孩子出生那一刻，拉蒂珐也恰好生出了她最后一只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