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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半步富贵舍不下(修) ...

  •   夏日天色亮得早,虫名声又不眠不休,吵得人睡不好觉。于箫这日起了个大早,正无聊地坐在床头摆弄着床幔上垂下的流苏,就见小语问了声安走了进来,将他放换洗衣服的木篓捧了出去。他今日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长衫,看着越发柔弱可人,若不是细瞧他头上不值几个银两的发誓,不知道的人单瞧着这张脸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

      于箫见状,似是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等等。”

      “公子?”

      “你这是要送去哪儿?”

      小语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悄悄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于箫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他才结结巴巴地答道:“浆,浆洗房。”

      于箫想起昨日那碗面让他吃的哑巴亏,原本不好不坏的心情立时差到极点,他一甩流苏,沉着脸道:“我不是吩咐过这种事让那姓苏的做吗?”

      小语看了看最上层的那件青色外袍,又看了看于箫,面露难色。“公子,这,这……”

      于箫眉头一蹙,瞧不惯他吞吞吐吐地模样。“你有话就说,本公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小语一惊,本能地退后一步,连连摇头,却还是捧着衣物不出去,直到于箫烦躁地挥挥手,他这才委委屈屈地挪着步子出了卧房门。其实他想说,公子啊,您的贴身衣物可都在这里头了呀。

      ***

      在络溪院小厨房做工的,除了刘婶之外,就只有两个小厮,一个小耳,一个叫小多。小耳负责烧火,小多负责挑菜。这两个小厮都是孤儿,进府的时候还没有名字,如今的称呼是刘婶取的,因此即便她有时看不过眼骂上几句,心底却是拿他们当儿子来疼。

      自昨日苏算梁白天在厨房里闹腾一遭之后,刘婶是说什么也不敢让她再动手了。而另两个小厮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被她一笑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红着脸,心甘情愿将她供着。于是,到最后她就只能无聊地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

      小语过来的时候便见她撑着脑袋,弯着眉眼笑意盈盈的侧脸,脸就不自觉烫了起来。他没怎么出过府,见过最好看的女人就是大小姐。他瞧了瞧苏算梁身上那身粗布衣,想象着她锦衣华服的模样,只怕比起大小姐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侍卫。”小语在门口喊了一声,却没进来。

      苏算梁回过头,眯着眼瞧了一阵才认出他来。“哦,你是公子身边那个——”她那个了半天也没想起他叫什么名字。

      小语咬着唇,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厨房里那两个小厮看他吃瘪,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四个字。

      苏算梁对于男人向来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人家投怀送抱她要是兴致好说不定陪着玩玩;要是学委婉装矜持,她本来心思就不在你身上,能看出个什么苗头?于是见他喊了一声后就没了声响,撇撇嘴问道:“公子找我?”

      他听她语气不耐烦,这才点点头。

      ***

      苏算梁跟在他身后出了厨房。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个木篓子,里头装着一叠衣物。她狐疑地看过去,却见这小厮红着脸低下头,犹犹豫豫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突然心灵福至,问道:“他不会是要我给他洗衣服吧?”话音刚落,果然见那小厮脑袋都抬不起来了,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好像这衣服不是于箫的而是他的。

      苏算梁却立刻黑下脸,那男人有没有搞错,凶她就算了,进厨房她也认了,竟然连衣服都让她洗。想她堂堂苏家三少,还从来没有被男人这么折辱过。

      她走过去,愤愤地对着木篓子一阵鼓捣,却不想随手一挑竟将压在外袍下面的亵衣直接拎了出来。那亵衣不过是件暗红色的菱形红绸,金丝银边,衬得那中间那段白莲越发娇艳欲滴。

      她这下不淡定了,上饶镇的民风已经开放到这个地步了吗?她这身材这脸蛋,横看竖看,怎么着都是一个女人好不好,他这,这也太放得开了吧?

      苏算梁本来阴沉的表情僵在脸上,左边嘴角尴尬地撇着,怎么看怎么怪异。她恍然间想起那人说要她衣食住行全权负责的话,照这个趋势,他该不会连被子都要她铺吧……

      ***

      戏曲本就出江南,江南等地大大小小戏园随着太平盛世层出不穷,到后来更是一城一名角,一场唱曲贵千金。戏子的身价一时间比那花楼头牌贵了一倍不止,成了大户人家竞相追逐的又一新对象。

      前朝末年,江南地有一处戏园子名叫梨园,梨园最富盛名的便是一出浮生乱。内容倒也不算多新奇,讲述的是旧时状元谢师音忠君报国,一代文官皮甲上阵却终不得善果的故事。那戏剧不知是否有心以古讽今,整个背景与当时几乎一致——昏君当道,刀吏横行,赋税繁重,朝廷宠信佞臣却暗害忠良,如此倒让普普通通的一场戏成了郁郁寡欢的仕子们心有戚戚然的那一出。

      后来,庸帝下江南问起有何趣事轶闻,身边有一宦臣姓高便出言道此戏口碑颇佳,她本来纯粹只是为了讨宠,道听途说自己也未曾看过,只以为是一般爱恨情仇。庸帝采纳了她的意见,便遣随行的一众人等一起亲临梨园。

      任谁接到旨意都知道这是祸事,只怕避之不及。而那园主沉默了半响,却直接让原班人马上阵,连内容都是原封不动,一丝未改,只与那主演细语交代了几句。

      庸帝看后果然大怒,呵斥身边侍卫拿人入狱,然而就在此时,那演状元的戏子突然化笔为刃,直直朝她刺去。

      变故来得突然,众人毫无防备,庸帝胸口中了一刀,当场毙命。刺伤天子,是诛九族的罪,无论众人如何心中畅快,那园中戏子到底还是全部斩首示众,刻着梨园二字的匾额在一场大火中散为灰烬。

      其后百年,萧氏一统天下,萧太祖登基那日命人特地演了一场浮生乱,对着朝中百官道:此乃亡国之殇,吾萧家后辈当以史为鉴,自省吾身。更是下令在帝都亲建那已毁于战火的梨园。

      自此,浮生乱三个字终究抵不过那口口相传的亡国殇,就如同历史遗忘了那戏子,却记住了谢师音。然而,沉淀千年的戏曲并未因此大放异彩,依旧在清高文人不齿间夹缝生存。

      ***

      上饶镇也有一个戏园,叫做清歌园,虽然比不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戏中之最——京城梨园,但在镇上却是唯一一处场子,也算家喻户晓。

      上饶镇上还有一条街叫做满春街,道旁秦楼楚馆三步一隔,赌坊烟肆五米一座。不少纨绔子弟留恋吃喝地往往都能在这里寻到身影,因此也被称为浪子街。

      清歌园就矗立在浪子街街头,跟镇中最有名的青楼万春楼比邻而居。所以它虽带着个戏院的大帽子,但在镇中百姓心里不过也是同样是以色侍人的营生,而且,清歌园不比青楼晚上才开业,几乎天天都是通宵达旦的歌舞升平,让诸位主夫恨得牙痒痒。

      清歌园后头有一排破旧小院,从街头一直连到街尾,住的多是无人再捧,过了时的戏子。这条街不比满春街人来车往,几乎从早到晚都是清清冷冷,不时还能听到有人留恋的浅唱低吟,却不似旧时婉转清亮,若是夜晚来听似如鬼魅低语,让人忍不住加快脚步。

      没有人敢进这里的屋子,因为谁也不知道迎接你的会是风韵犹存的男人还是一具已经腐烂发臭的尸首。

      ***

      月上柳梢,皎洁的月光一路照着他从清歌园拐向戏子街,原本暧昧绮丽的银光一转,阴森异常。于箜紧了紧衣衫,提着方才班主给他的食盒脚步飞快地向家走去。

      寂静暮色中,满春街的笑闹声远远飘来,却怎么也打不破此处犹如阴间似的气氛。他们一家住在街道中央,爹自从不再唱戏之后甚少再出家门,一切大小事务几乎都由他代劳,可是他实在是讨厌极了这条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的小弄堂。

      木门吱呀一声在半空中缭绕半响方才止下。院内漆黑一片,唯有一处大敞的纸窗里能看见飘摇的烛光。那烛光所对正是一处大铜镜,镜中映出一个三十多岁,面容姣好的男人,那人双眼木然地盯着前方,一下一下梳着保养得极好的青丝墨发,脸色显出温柔的表情,嘴角的笑容却怎么瞧都透着诡异。

      “爹。”于箜抖着声唤了一声。那男人手一顿,转过头来时,冷淡地点点头,瞧起来比方才多了几分人气。

      “爹,我从金姨那里要了些厨房的饭菜,您饿了吧。”于箜朝着他笑了笑,转身正准备去厨房摆碗筷,那男人却走出房门,对着他皱眉厉声道:“谁许你去的。你可是于家大公子,去这种地方要剩饭,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于箜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一个月前,爹爹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没过几天,就欢天喜地地告诉他这次肚里这个一定是个丫头,于家要接他们进门。然而,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却自此之后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他低着声道:“爹,于家主……”

      那男人听了于家主三个字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叫娘。”

      于箜双手紧握,指甲掐进肉里却无感无觉,他倔强地沉默。那男人根本不管他,自顾自地说道:“你记得帮我去做件事。”说着,拿过他手里的食盒,转身就进屋,也不问问他可曾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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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半步富贵舍不下(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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