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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长夜漫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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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王瑞恩导演对拍戏的要求近乎苛刻,这一点从他选择的拍摄地点上就能看出来,那个叫岭月的小村落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车行驶了四个多小时到达C城后,要走很长一段盘山公路才能进入那片几乎与世隔绝的乡村。
七座的SUV里除了来自岭月村的司机,只有坐在前排的黎华以及坐在后排的我和Vincent三个人,各自望着自己那边的窗外出神。窗外没什么景色,山石崎岖,草木贫瘠,阴云密布的天空触手可及。
突然怀念起去纽约的长途飞机,至少彼时环境舒适,不像现在连打个瞌睡都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与我一起晚两天进组的黎华刚从国外拍完广告连夜赶回来,一宿未眠却还是精神奕奕,手搭着摇下的车窗,指尖偶尔打着未知的节拍,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保持怡然自得的状态,简直不可理喻。
沉闷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司机瞥了一眼窗外:“糟糕,要下暴雨了。”
天气预报的确报了C城的雷雨,只是六月的天气变幻莫测,何况天气预报一向不准,所以我并未太放在心上。
“还有多久能到岭月村?”Vincent问。
“山路马上要走完了,下去之后还要走一段村路,那段路又窄又不平,更不好走。”
“能赶在下雨前到吗?”
“真不好说,这里的雨说来就来,村路都是泥地,雨势大的话车没法开……”
话音刚落,车窗上就有了水滴,密密匝匝蜿蜒成一片,不期而至的大雨砸在车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闪电划破骤然黑下来的天空,惊雷一声接一声不绝于耳。
简直像是世界末日突然降临。
黎华关上车窗,顺手拭去手臂上溅到的雨水,不紧不慢。Vincent凑在车窗边查看窗外的雨势,一言不发。这两个男人都具备超于常人的冷静,在这种令人焦躁的时刻分外受用。
“呵,该说你们走运还是不走运呢,”司机一个人自言自语,“这天气要是咱刚上山路的话可就危险了,不过现在看样子是进不去村里了。”
“这附近有没有旅馆什么的可以住一晚?”
“哈哈哈哈,”司机一阵发笑,叫我好不尴尬,“姑娘,你当这是你们城里呢,你看这附近像是有旅馆的样子吗?连人家都没几户。”
窗外大雨滂沱,整个世界被黑夜笼罩,什么也看不见。手机从进入山路开始就处于无信号的状态,这种天地不应的感觉糟透了。
“好了,只能开到这里了,再往前走轮子陷进泥地里就麻烦了,”司机把车停下,“现在只能等着,如果这场雨很快停下,天黑前等地干了就能继续走,否则今天就没办法了。”
我看看Vincent,再看看黎华,他们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车外电闪雷鸣,车里一片寂静,时间仿佛就此停滞,每过一秒都无比艰难。我只好拿出剧本就着车里微弱的光线来打发时间,翻动纸张的声音在车里都显得十分突兀。
天晓得我到底是怎样熬过那几个小时的,等司机宣告我们前行无望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大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
“反正今晚也走不了了,我留在车上过夜,那里有一户农家,老夫妻二人,你们可以过去借宿,不过这里的条件不比城里,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司机一边大喇喇地吃着自己随身带的干粮,一边朝窗外指了指。
我们三个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下车去看看,再怎样也不会比困在车里更加糟糕了。
然而,下车也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天黑得辨不清方向,视线里只有朦胧的雨雾,手中的雨伞抵挡不住倾盆而下的大雨,很快就浑身湿透。
Vincent打着手机灯光带路,黎华走在我身后,脚下的泥地湿滑,我走得趔趔趄趄。
好在司机说的那户人家并不太远,老夫妇待人也都和善。他们深居简出,根本不认识我们,只当是被大雨困于此地的过客。
进屋后,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房子实在小得可怜,除了他们自己的房间和狭窄的灶披间,唯一的一间空房间面徒四壁,只放了一张单人板床,剩下的过道站了三个人都十分拥挤,根本没可能睡得下。
妇人看我们同时沉默,倒先不好意思起来:“没法子,我们这里穷,你们看着怎么将就一晚吧,总比在外头淋雨好。”
“不,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两个顾及我一个女人所以为难,不如我主动解决难题,“这样吧,我回车里去,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我在他们共同拒绝的目光里噤声,Vincent向黎华提议:“我回车里,让方若绮睡床,你想办法在地上打个地铺,行吗?”
“要不我们都回车上去吧。”我说。
“不,Vincent的提议不错,如果我们都上车,今晚就没有人能睡,他一个人回车上,还能躺下来睡一觉。”黎华就像是我们中间的决策人,只要他开口,就没有人会反对。
幸是初夏,老夫妇把冬天的被褥拿出来在地上又铺了一床,又拿出馒头和水给我们果腹后,Vincent独自返回车上。
和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在不足六平方的陌生房间里共度一夜,并不是一件令人自在的事,总觉得稍不留神连呼吸声都会被对方听得一清二楚。我面对着墙壁,把身体蜷缩起来,屏息凝神地等待睡意袭来。
越是刻意,意识就越清醒,何况我向来浅眠,在陌生的房间里入睡绝非易事。闭上眼睛,所有其他的感官都变得灵敏,渐渐弱去的雨声,空气中泥土的气味和潮湿的霉味,被硬板床硌痛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无限放大。
焦躁地想要翻身,却被床板的吱吱作响阻止,旁边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怕自己的辗转反侧惊扰到他,愈加难眠。
渐渐放弃挣扎,瞪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等时间流逝,没有对照的失眠彷如置身坟墓。而比置身坟墓更加糟糕的是……
我开始想上厕所。
我胆子不算小,但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住在乡间陌生人的家里一个人跑到屋外的茅房去方便还是有些太难做到了,可是照这整宿难眠的趋势,要忍到明天早上,想想都绝望。
我快要被自己逼疯了。
“睡不着?”身边毫无征兆响起的声音让正深陷纠结里的我十分心虚。
“嗯……”
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我听到他似乎坐了起来,在自己的随身包里翻什么东西,于是我也不明所以地坐了起来。
“给你,不一定管用,但可以试试。”
我茫然地在黑暗里寻找他的身影,然后他按亮了手机屏幕,并不强烈的灯光,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他的脸在灯光下分外好看,手掌上放着一个眼罩和一对耳塞。
“谢谢。”我伸手接过,有些感动,又有些挣扎。我大可趁此提出让他陪我出去上厕所,但这样的话不管怎么说出口都非常尴尬,何况对方与自己并非亲近到可以肆无忌惮地讨论内急的问题。
“想上厕所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是他善于察言观色到这种地步还是果真有感知人心的特异功能?
手机的灯光倏然暗下,一瞬间的慌乱被再次亮起的灯光覆盖,我不好意思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他自然地从地上站起来,神情温和地等我。
如释重负地跟着他出门,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空竟有了微光,四周回响着阵阵虫鸣,乡间的夜晚原来如此宁静美好。
“小心不要掉下去哦。”在茅房门口他笑着提醒我。
我噗哧笑了出来,忽然再也不觉得尴尬了。
回到房间里,我戴上他给我的眼罩,塞上耳塞前听到他说:“如果有事或者实在睡不着,就叫我。”
我塞好耳塞躺下去,心想睡不着叫他又有什么用,难道天王还厉害到会催眠术不成?
连思索答案的时间都没有,我一夜无梦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