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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纽约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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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进入平飞状态后,窗外一片漆黑,第一次坐头等舱的兴奋很快就被冗长而索然的夜航冲淡。
候机的时候接到关古威的电话,听起来精神奕奕,又开始伶牙俐齿地抬杠。我嘴上不甘示弱地回击,实际上却心不在焉。
昨晚从他家离开,初春晚上的风尚有冬天的寒意,一下子就让我清醒过来。我花了多少力气从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里走出来,怎能因为留恋时光而让感情一并回溯,这实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愚蠢行为。
关古威在电话那头吵着要礼物,我想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将所有未成形的东西冷却。
“嗨?”思绪被打断,我茫然地抬头,黎华颇为无奈地替站在一旁笑得职业的空乘问,“要眼罩和毯子吗?”
“啊,抱歉,不用了,谢谢。”
“不睡觉?”待空乘离开,黎华问我。
“嗯,我在陌生的环境下很难入睡。”
“那做艺人会很辛苦。”
“我知道,所以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笑,把刚才机餐里的巧克力递到我面前:“给你吃。”
机舱的灯倏然暗下,不知何时起,周围变得很静,隐约能听到睡着的乘客绵长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流转着幽幽的琥珀色的光,动人心魄。
“你不吃?”我伸手接过,避开让我无处可逃的目光,佯装对手中巧克力兴趣浓厚。
“我无所谓,但是你爱吃。”
心头一暖,我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和神态令他坚信我对机餐里的巧克力意犹未尽,但他似乎总是如此,对周遭的一切了若指掌。我放弃探究,打开装巧克力的小纸盒取出一颗,又递回给他:“一人一颗吧?”
他露出一瞬惊讶的表情,然后不着痕迹地接过。
香醇的巧克力萦绕舌尖,我心满意足地靠在窗口想些有的没的,兴许是环境过于安宁,不知不觉竟有了困意。旁边的阅读灯突然亮起,黎华支着下巴专心致志地读剧本,橘黄色的光笼罩着他,脸上的每一个弧度都异常柔和。
“你不睡?”我问他。
“在飞机上睡觉的话会很难调时差。”他淡淡地回答。
我没有长途旅行的经历,对此一无所知,也不确定他是否有任何提醒我的意思,但我还是照做了。
睁眼撑过十几个小时单调的飞行实在很难熬,不断地做着不同的事来打发时间,看剧本,听音乐,吃东西,看电影。
还好黎华说得一点不假,横跨十三个时区,我几乎全然未受时差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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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客》的拍摄很顺利,虽然是场面火爆的动作片,但有了《舞在朝阳》的地狱式经历,那些现学现卖的一招一式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更何况黎华向来懂得带人入戏。
拍电影和拍广告不同,除了并不多的睡觉时间,大部分时候我们身在片场,一起谈论剧本一起吃盒饭一起聊些无关痛痒的事。
当两个人不分昼夜地朝夕相处,你会不可避免地了解对方的很多习惯和想法。
然而黎华是例外。他总是很周到,一个眼神就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正是这种周到,把他的心一层一层包裹起来,永远呈现出无懈可击的一面。但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没有人知道。
反正我不知道。
爆炸事件发生在拍摄的第十六天,我和黎华要在炸弹爆炸的瞬间从二楼的平台跃然而下。我不恐高,剧组也做足了安全措施,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炸弹却因为爆破师的操作失误提前引爆,原来一秒钟足以致命,被气流冲到垫子上的时候,这是我心里唯一的念头。
身体每个角落里传来的钝痛瞬间将我淹没,四起的喧嚣在我周围天旋地转。
“方若绮,你怎么样?”黎华单腿跪在垫子上,将我的后背托起,那双不温不火的眼睛里,有陌生而克制的慌张。
头发凌乱,脸被火药熏黑,这个人如此狼狈的形象简直是世界奇观,一点都没有真实感,我竭力冷静下来,让自己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我毁容了没有?”我摸着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情。有过一次受伤经验,便能对比出这一摔没有那么严重,但是爆炸的威力到底难以估量。
工作人员层层叠叠的包围把阳光从我的视线中阻隔,背着光,我却清晰地看到他的唇角极慢极慢地舒展,像一个细致动人的慢镜头:“没有,还是很漂亮。”
我也情不自禁地牵起嘴角,在七手八脚的搀扶下站起来,确定自己除了身上黑漆漆的火药痕迹,毫发无伤。
谢天谢地,爆炸没有造成任何人身伤害,所以有句话说得好,“虚惊一场”是人世间最美好的词语。
但不知道是剧组的刻意炒作还是媒体的夸大其词,消息传到东半球的时候似乎已经面目全非,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收到了无数的关心和询问,来自家人的,朋友的,相熟的媒体的,刚归国不到一个礼拜的Vincent甚至当机立断地又飞回纽约,说什么都要亲眼确认我安然无恙才放心。
我忙着拍戏,忙着接各种慰问电话,忙着让自己没有时间想其他人和事。但是越是努力忘记的事,却越不断地放大,直到脑子里再也装不下事。
关古威没有联系我,一个电话也没有,一条短信也没有。
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我在父亲离世的悲痛中挣扎,他对我不闻不问。现在也许更糟,因为彼时他未必知情,而这回,爆炸新闻连续三天占据娱乐版头条,连只在《舞在朝阳》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妮雯都发短信来关心。
是我们没有好到他需要为我付出一点担心?还是他粗枝大叶到连这种天翻地覆的消息都一无所知?
我没有答案,各种揣测折磨得我无法集中精神,终于放弃抵抗给他打国际长途,拨号音响起的时候,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喂?”
“喂,阿威。”
“若绮呀,找我什么事?”他的声音轻快如常,听不出什么端倪。
“我……”
我绞尽脑汁在这头编造理由,他却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诶诶诶,这个我要吃的。”
“嗯?”
“……给你,吃慢点啦。”女孩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全身的血液好像停止了循环,从头冷到脚。
“若绮……怎么啦?”他不知道嚼着什么东西,含含糊糊地问。
“在等开拍,闲着没事所以打个电话给你。”我意兴阑珊地随意说道。
“哦哦,我在吃饭呢,先不跟你说了,记得带礼物给我哦,拜!”
电话干脆地切断,好像真的只是一次久违的寒暄,我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剧组爆炸事件的女主角。
这两天所有的心事,还有前些日子的种种,统统在这一刻被按下了delete键。多好,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否认一切,而且居然一点也不难过。
关古威,拜你所赐,我已经刀枪不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