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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舞在朝阳(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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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换完舞衣走出更衣室,关古威正坐在沙发上,黑色的舞衣领口开得很低,露出胸口不算健硕却很流畅的线条,与他平时清爽休闲的打扮大相径庭。
“换好啦,”他站起来,绽开与性感的着装毫不相称的天真笑容,“没想到能进到最后一轮,so lucky!”
我没有回应他的笑,凝视着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阿威,我想赢。”
预料之中的惊讶,他来不及收起笑容,半张着嘴怔怔地看我。
我目不转睛,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想要冠军。”
是的,在我发自本能地搭着黎华的肩膀做出一个令全场欢呼的腾空旋转之后,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古芊菁挑衅之后,在我们克服了所有伤痛和紧张跻身到决赛之后,我独自站在昏暗的更衣室里穿上最后的舞衣,突然意识到这整个月的付出终于要等来最后的结果。背后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穿着高跟鞋的脚伤痕累累,这一切绝不仅仅只是为了一次潦草的亮相。所谓年龄最小只是我们为自己的失败准备的借口,所谓进到第二轮已经很满意只是我们提前给自己的心理安慰,从一开始就在给自己寻找余地和退路的那个自己是多么矫情和软弱。
“好。”他吐出这个字的时候还是在笑,但是含笑的眼睛里有前所未有的郑重,然后缓缓地向我伸出手。
我把手放进他温热的手心,心中动容。
我们回到准备区,现场正在播放排练花絮,我们便站在电视机前看得津津有味。
那个失败的托举动作播出来的时候,全场的哗然声清晰地传入后台,屏幕中的我大概因为过分的疼痛反而没有表现得太过惊慌,但现在想起那时的情形,依然心有余悸。
“小姑娘,”开口的是即将上场的叶婷婷,“你真坚强,我稍微扭到了脚腕都不得不降低舞蹈难度,你居然可以扛下来。”
莫名地,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叶婷婷和高明权的伦巴发挥得差强人意,两人的舞步稳健,但毕竟是即兴发挥,配合和难度上难免逊色。
古芊菁和黎华跳得完全不像即兴舞,柔中带刚的舞步全无凌乱,身体的贴合与分离天衣无缝,两人之间若即若离的眼神更是引人入胜。
“若绮,”关古威的声音里透着隐约的担忧,“我们……”
“阿威,”我打断道,“这首歌,你会唱的吧?”
背景音乐采用的是一首华语经典老歌《慢慢》,截取了第二段大约一分钟的长度。
“嗯,当然。”
“你怎么跳,我就跟着你。”我坚定地说。
比技巧,我们绝不是黎华和古芊菁的对手,现在的三言两语,也不足以创造出一支完美的舞蹈,倒不如抛开一切,凭我们在千锤百炼中对舞步产生的本能,凭我们对音乐的理解,凭我们对彼此的信任,一起来完成最后一支决定命运的舞。
我们就这样没有任何准备地踏上了舞台。他双手把我的手包裹在手心里,额头与我轻轻相抵。周围的灯光倏然暗下,只有一束光线营造出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他的鼻息拂过我的面颊,一种温柔的安心感在心底静静蔓延。
“泪,慢慢流,慢慢收,慢慢变成了朋友,寂寞的夜独自承受。”
相拥共舞之后,两人分开,他向左,我向右,悲伤在眼底一点一点凝聚。
“爱,不能久,不能够,不能太容易拥有,伤人的爱不堪回首。”
一束灯光被分成两束,我们在舞台两端独自舞动,遥遥相望地演绎各自痛苦。
“慢慢,慢慢没有感觉,慢慢,慢慢我被忽略。”
压抑的悲伤无法承受,一步一步,仿佛踩着破碎的记忆,重新向彼此靠近。
“你何忍看我憔悴,没有一点点安慰。”
在一步之遥,踏着往复的方形步,欲进却退,目光纠缠,向对方伸出的手,在空中轻轻颤抖。
“慢慢,慢慢心变成铁,慢慢,慢慢我被拒绝。”
双手终于相触,所有情绪喷薄而出,他将我拉近身前,抱在空中,旋转,旋转,旋转,爱情在最后一刻的燃烧到达极致。
“你何忍远走高飞,要我如何收拾这爱的残缺。”
绝望从他的眼睛里漫出来,割裂我的心,渐渐地,我们转身,背靠着背,再也看不到对方。
音乐静止的刹那,我闭上眼睛,有一滴眼泪从的眼角滑落。
没有音乐的舞台,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下一秒,爆发出空前热烈的掌声。
他转过身,笑容回到了脸上,抬手为我拭去脸颊的泪滴,然后牵着我的手向观众致谢。喧嚣声铺天盖地,而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那么宁静,只有手心相触的温度真实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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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夜归的车里,身体的疲惫倾巢而出,精神却依旧亢奋,斑斓的霓虹在窗外飞速掠过,彷如舞台上变幻莫测的光影。
“不开心吗?”关古威问我,带着抱歉的口吻。
“没有,”我回过头,他干净的脸庞浸在绚烂的霓虹里,令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我会好好保管它的,冠军奖杯太大了,我的柜子大概都放不下,这个刚刚好。”
手中紧紧握着的,是“舞在朝阳”的亚军奖杯。
我们终究是以一分之差,输给了古芊菁和黎华。
宣布结果的那一刻,失望从心头瞬闪而过,而后更为强烈的,是解脱的感觉。
心直口快的林妮雯私底下为我打抱不平,一口咬定黎华有天王头衔护驾,古芊菁有个大有来头的老爸做后盾,冠军早就内定给他们了。
我倒很是释然,根据评委的说法,我们情感占优,而黎华他们的舞蹈功底要胜于我们许多。这的确是事实,古芊菁这样的千金小姐,必然从小练习社交舞,而黎华从来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倘若我们这四个星期的临阵磨枪便能胜过他们,那才是天大的侥幸,尽管我就是抱着这样侥幸的心情,尽力到最后一秒。
“我觉得还是我们跳得比较好。”关古威摩挲着手里的奖杯,嘟嘟囔囔的。
“对不起,如果我跳恰恰的时候没有那么紧张的话……”
“算了啦,黎华一把年纪的也不容易,等哪天他跳不动了,冠军自然就是我们的。”
黎华听到他这番言辞不知是否还能保持优雅,我笑得前仰后合:“你以为你自己真的不会老吗?”
“反正离我变老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言谈间车已停在我的公寓门口,我迟疑着,总觉得下车前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还不下车?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关古威嬉皮笑脸。
“去你的,我走了!”我推开车门,顿了一下,还是别过头正色道,“阿威,谢谢你。”谢谢你请我来参加比赛,谢谢你给我信心站在这个舞台上,谢谢你陪我跳了这样一支刻骨铭心的舞。
他点点头,明亮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里分外动人,好像我所有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他全部都懂。
“若绮……”阖上车门之前,他突然叫我。
我的心跳有一两下不听使唤:“怎么了?”
“片场见。”他微笑如常。
“嗯,再见。”
深夜冰冷的空气像锐利的刀子一般划过脸颊,缩着脖子走了几步,却总觉牵肠挂肚,转过身,只剩路灯寂寂,停在路灯下的车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我差点忘记,他早已不是那个在路灯下安静地目送我走进宿舍楼的少年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空荡荡的心口好像灌满了寒风,冷得不行,于是一路小跑起来。
没关系,反正离我们变老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