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眉间砂》苏妖言

1、初见

　　一
　　那一日，过了几十年，林倾久都还记得。
　　那天风很大，潇湘馆的院子被吹了满天的落花。
　　杏花，春风，丝丝细雨。
　　他坐在一张轮椅上，独自在杏花影里，吹着一支长箫。
　　箫声婉转，却透着萧瑟凄凉。
　　杏花随着他箫声飘下，落在他发上肩上。
　　他眉间有愁，似是三千青丝也说不尽的愁。
　　然后，零落成泥碾作尘。
　　他的笑在嘴角，倾久看着却像是悲苦，像是攒尽了世间所有的悲苦。
　　然而愁绪中，眉眼里却尽是倔强。
　　还有种桀骜，有种清冷。
　　他坐在那，像是远离尘嚣，遗世独立，飘飘然，施施然，不带一丝眷恋。
　　倾久那一刻忽然觉得，他是在等自己出现，凄然的，落寞的，静静的等着。
　　而自己十八年的孤寂岁月，也是在为他守候。
　　一曲终了，他凝眸远望，眉如画目如水，眉间一点朱砂，像是集尽了天下间的绝艳。
　　她从未见过这样深的眸。
　　倾久站在树下，杏花春雨落了满身，却浑然不觉。
　　“哎哟，林公子怎么不在正厅听戏，跑到这脏乱地方来了。”
　　说话的是潇湘馆的老板，潇湘馆，是个伶人馆，吟诗听戏，迎来送往。
　　倾久被喊得一愣，半晌才清醒过来。
　　是啊，怎么就不知不觉走到这来了。
　　或许是天意吧，遇上他，与他纠缠这一生，颠沛，流离，歌尽繁华，倾尽天下。
　　倾久挑了挑眉“没什么，这个人……”她抬手一指，是那白衣少年静坐的地方，他正低着头，瘦而有力的手指抚着长箫暗纹。
　　倾久笑意漾开“他……叫什么名字？”
　　馆主堆笑“嗐，卑贱伶人罢了，哪来的什么名字。”
　　倾久蓦地心一紧“那便叫小乔吧。”
　　画楼影蘸清溪水。歌声响彻行云里。帘幕燕双双。绿杨低映窗。
　　倾久看他落寞的隐没在杏花微雨里，只看得痴了。
　　这样一个水墨谪仙一样的人，又身有残缺，本来最该温柔孱弱，可他温润中却有一股清冷孤傲之气，看上一眼便难以忘掉。
　　“多少银子？”
　　倾久目光追随着他隐进杏林中。
　　馆主一怔，为难的搓搓手“这……公子要赎他？”
　　倾久收回视线，看着馆主，眉一挑“怎么，馆主不肯割爱吗？”
　　林倾久是什么人，他哪有这种胆子！赶紧俯身解释“怎么会怎么会……只是，这人来历有些特殊。”
　　“哦？”声音婉转了几回。
　　“说来也可怜，他来的时候，是刚被人打断了双腿的，脸上也有道伤，虽不明显，也大损了容貌啊……”
　　馆主不敢再说，因为他看见林倾久的脸色阴沉起来。
　　“什么深仇大恨？”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只知道送他来的人大有来头，惹不得，惹不得啊。”
　　倾久轻勾了嘴角，有点愤怒，有分不屑“是吗，我林倾久偏偏要惹。”
　　三百两银票放在馆主手中，倾久有意无意的看了看那少年消失的地方。
　　细雨湿衣，闲花落地。
　　如果今日预见到二人日后的结局，不知她会不会后悔，后悔看见了他，后悔救了他。
　　那一年，她十八岁，他也是。
　　那一日，他著着白衣，她也是。
　　佛说，一切缘来，皆有因果。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可惜这些话，她当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