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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难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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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一刹那。
相聚,一刹那。
错过,一刹那。
当生命浓缩成三秒,无用的希冀无尽的喟叹尽皆揉碎成粉。原来,漫长的生命也可无异于蜉蝣朝生暮死。一生,一瞬。
而我们的吸血鬼少年,依旧美得超凡脱俗。
孩子。
是的,一个孩子。
俄罗斯的天空漂浮着灰黑色云朵,在那一日,那一刻。十五岁的少年跌跌撞撞,绝望迷失在纷乱与恐惧之中。他奔跑着,被抓住,被丢掷。在黑暗中重生之前,在尚未品尝鲜血滋味之时,纤美如少女的孩子已沦为奴隶,被粗暴的人们四处驱逐。
他认真地祷告,认真地乞求生命。尽管不知道希望什么,不知道向谁祈祷。
威尼斯的声音轻柔地揽他入怀,蒙着假面劝诱哄骗。他只是一个孩子。年轻脆弱的生命理应承受不住无情的嘲讽恶魔的威胁,会去跟着陌生的人们犯下罪行。
他说,不。
金棕色的头发仿佛黑夜的太阳,一日日一夜夜生命之花是真正无知的绽放,直等到那个人来。
我爱他执拗的小小抵抗,也怜悯那最后一刻终于决堤的绝望恐惧——当大把的金币自指间流泻,美丽的孩子转手他人。
威尼斯的太阳坠入地平线。从此,长夜漫漫。
Marius,我的主人。
宫殿中炉火熊熊,照亮几世几代的繁华,温暖冰冷的石面,冰冷的身躯。逐渐,热力遍及全身,直至孩子的指尖。
回忆里依稀是那些辉煌的岁月,拜占庭圣坛上颂歌连绵。他穿过圣马克广场,绝世容颜映亮天空,倾倒无数人为之回眸。但是天堂,从来不是他的救赎。那只是主人画卷上的图案,就像他——同样的,画笔小心翼翼一笔一划,勾勒他天使的脸庞。
美貌嵌入纸卷,蕴涵悠久的流连。在每一个黑夜沉迷,在每一个白昼失落,黎明时入睡,暮色中醒来,期待、回味,那充盈了爱的致命亲吻。
Marius,愿我能这样多少带着分崇敬地称呼他,这个强大的吸血鬼,千年之子。他指导了Lestat,而Armand,是否是之前的牺牲?
美貌稚嫩的奴隶遇到了Marius,幸或不幸。
“这将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太阳。”
“可是,你将会在数千个夜晚之中见到凡人从未见过的光亮。”
但是亲爱的,没有什么会是永恒。
黑暗中崛起了新的幽冥子孙,主人的身影却渐沉入熊熊火焰。只来得及回望一眼,他已被拖着坠入黑暗。
魔鬼的指引比威尼斯的恐吓更添了加倍的魅力。
“别再为你的主人Marius流泪了。”辉煌化作泡影,本该属于地狱。
于是他点头了,从此,恪守黑夜的诺言。
我是魔鬼的孩子。
丧失了一切的愿望,从此,只余下这句话。
Armand。
Armand会在黑夜里唤起无数人的赴死之念,如飞蛾扑火投入他的怀抱。这小小的邪恶把戏,所谓的杀人技巧,他一次次演绎逐渐玩得炉火纯青。
Armand成为巴黎吸血鬼的首领,黑夜里,地狱的边缘,聚集起一群幽冥子孙的信念。
曾经的情,落尽了繁华,沉淀后长长的影拖沓了数百年。
昔日眷恋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回荡:“你将会在数千个夜晚之中见到凡人从未见过的光亮。”
不。他说道,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无法理解。
“我们是上帝的弃儿。在我面前,没有魔鬼之路;在我的耳朵里,没有地狱的铃声。”
直到有一天夜里,金发的新生恶魔闯入他的殿堂。曾守护的一切刹那间崩塌,所谓的信念竟是脆弱得不可思议。Lestat,这个小魔鬼敢于亵渎神威蔑视教条,Lestat的身上却有不知收敛的光华万丈,深深刺痛他敏感的守护黑夜之心。
他感到恐惧。
他品尝到恨,还有爱。
早已成长得深沉细密的心思,谈及爱恨不知所措,情感却是如此强烈。
当他终于等到Lestat回来,却只是要求他的帮助而不是他。
忽生怨毒,让美丽的面孔成为欺骗的假面,让魅惑的嗓音化作毒蛇嘶声。他伸手将Lestat从高塔推下。
心是否同Lestat的躯体一同摔作碎片?
当路易令他彻底失望。他故意令路易失去伴侣从而投身向他,换来的却是空有路易外貌的一具已死躯壳。
得不到爱,他只有转身离去。
当他寻到那幢老屋,对旧伤未愈的Lestat说,“我等了你一个世纪,而你竟然不爱我。”
“我无法爱你。”
赤裸裸的抨击,Lestat只是躺在尘埃遍布的屋中,视他与土石无异。
我又怎能怪Lestat,当跃动的心被禁锢入伤痕累累的躯体,这样的小魔鬼,这样性情而生的谎言。
他却没有Lestat的坚韧敏锐。
曾经他是蛹中的蝶,被主人以昂贵的绸缎小心包裹,等待化蝶的美丽蜕变。
Lestat则是被年迈半疯的吸血鬼狠狠拽离了生命,被怜爱地称作“狼煞星”,将他塑成自己追求的金发吸血鬼,赞叹他的完美又抛下他离去。
Lestat是曾以凡人之力徒手屠狼、又独立在黑暗中摸爬打滚磨练出的恶魔王子,敢于上天入地探秘生命,从不知安分为何物。
他则是始终被黑暗之茧包裹、从未蜕变的美丽蝴蝶,宁在暗夜里,默默守护邪恶之心。
当Louis问起Lestat,关于他被创造的故事,Lestat是以烦躁不屑拒绝回答。
当Louis将同样的问题,更谨慎地向他提及,他嘴角溢出一丝情不自禁的微笑,将那段充满爱恋的往事重新回味。当Louis再问,那种爱如今他是否还能再感觉到。他沉默,犹豫,慢慢道:“没错,我爱他。”但是,“我不需要他,这个吸血鬼,不再需要了。”
恨他?也许,曾经,在还未看清他之时。
那时眼中的他是凶手,残忍的导演,碾碎多少人的情感,为了自己,为一缕飘渺的不知意味的爱。
屠杀同族,间接导致克劳蒂娅于阳光下灰飞烟灭…遭克劳蒂娅谋杀的Lestat尚会攥着她——他幽冥女儿的绸裙碎片怅惘,谁又能想到,Armand温柔唯美的外表下竟会是这般的冷酷无情?!
而今已明白,他的爱,不惜以毁灭为代价。
只要给我一个理由,哪怕告诉我你可能爱我,我便可以在无穷尽的夜里继续等待。
只是,不要将我的希冀扼杀得如此彻底,不要如此决绝地将我推开。
是Louis死灰般的沉默,是Lestat愤而刻薄的冷冷嘲讽,是Marius时隔多年早已不再却作为绅士而假扮的眷顾。
很久了。
在黑暗中生存已经很久了。
是否早已习惯,让薄翳蒙上眼帘?
新奥尔良是Lestat与Louis的幻想之家,实际则是他的领地。数十年间Louis未在那儿寻见一个同族。长者是习惯于销声匿迹,而后来的幽冥子孙全都明白,Armand会杀死他在新奥尔良遇见的每一个血族后辈。
一如那一年,当他已习惯于遵守的戒律被Lestat粗鲁打破,他失控地将他麾下的血族投入烈焰。
没有同伴,不需要同伴!
“只有彼此之间的爱。可那对于我们这样的种族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不知这样的行为,是否是他的宣泄。
爱是沼泽中弯弯曲曲半假半真滋生出的几枝带血带泪的藤蔓。
尽管脆弱,但仍可以承载重量,在生命于沼泽中渐渐沉没之时。
我知道你不是否认,只是不再愿意轻易承认。
五百年暗夜里的爱恨纠葛,他似乎看清了什么,又被什么模糊了视线。了解太多有时不如一无所知。
他又遇到Marius。
“年轻人。”Marius如此说,同样的呼唤,却再不是五百年前同样的爱恋。
“主人。”他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彼此心照不宣。然而心中徘徊的言语还是挣脱了控制:“您现在不再需要我了,是不是,先生。您怎么会需要我呢,您从来未曾真正需要过我。”
说出的话无法收回,他几乎立刻意识到可能的误会。
有些感情无法以言辞坦白。而吸血鬼间由于直接的血脉联系而无法跨越言语互通心声,是极至的悲哀。
但是,“年轻人…”,除了Marius还有谁敢这么叫?!还有谁会叫,“我的孩子”? …
他被那个吻惊动。Marius的吻迅速落在他脸上,又迅速离他远去,冰冷而决绝,却依稀唤起了昨日的眷恋。
叫声下意识地冲口而出:“老把戏!”远远掷向旧主离去的身影。而后他想到,Marius或许已不愿听。
曾经误以为,不变的年轻容颜下一颗心早已苍老。
苍老却是因为一次次心头的伤痕结了痂,孩子依旧是那个孩子。
还有没有人,来为他心灵拂尘?
长夜里,又有人对他说出那个字,饱含了误解与伤害的字,“爱”。
他说,“为什么?”
“每个人都想要你。”
那个声音如此回答。
“啊,我知道,每个人都想要蹂躏那罪孽深重的漂亮孩子!每个人都想要一个走投无路但却笑口常开的孩子。孩子们是比女人更可口的食物,但是女孩们太像女人了。而男孩子呢,他们却不像男人,对不对?”
黑夜里,他大声嘲笑。
我不知是心痛,还是心酸。
又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阿曼德”,毕恭毕敬或是胆战心惊…无所谓…在那古老尘封的记忆里,美丽的孩子依旧笑得天真无邪。
五百年。漫长的生命究竟有何意义?!当他的幸存被看做神话,他便也神话般地继续存在着,仿佛是记忆里那一年Marius画上的天使,美得不可方物,但也无法亲近,不可触摸。
忽然他带着欢喜退缩了一下,因为他听到了——
“别再为太阳的灼热而流泪,也别哭泣那狂暴的严冬,别再畏惧……”
你喜欢这诗句,我就用它代替最后的言辞。
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
综观整部吸血鬼编年史,仿佛是以深浓的黑色为底,浓墨重彩绘上的一幅油画。欣赏它,稍不留神就会沉醉。
而每一种颜色,都可以是沉醉的理由。
强烈鲜明而扣动心弦的人物太多太多。这其中,尤以Lestat最为耀眼。
最爱Lestat,但这丝毫不妨碍我越来越注意Armand。
不敢说能真正地读懂他,握起笔试图说得完整却常常有失偏颇。
于是放弃了。有一种情感是用尽言辞也难以描摹得完善的,一千个读者便可以有一千种误读。
以一颗心去触碰另一颗心的柔软,感触是真。只愿借某夜月下的阴影,像这样,低低地为他吟一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