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色》夕照影

29、第八章 朱颜今始为君开(1)

　　春雨连绵，润物无声。春风裁成的细叶碧油油地吐着新绿，大地充满了生机。
　　汉军大败胡军的捷报如春雷一般轰碎了帝京的沉寂，整个帝京一下子沸腾起来，人们奔走相告，欢欣若狂，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同一个名字——柳无若，这个建朝以来最年轻的统帅，在帝京百姓的心目中已经变成传奇，连曜帝也亲自下诏公告天下，将柳无若晋封为安国侯，食邑千户、赐财帛无数，并指派官员准备好在城郊的十里亭迎接凯旋而回的大军。

　　暮惜色以手支颐，望着檐前的乳燕双双穿过帘栊，在盎然的春意中翻飞盘旋，一颗心也随之起起落落地翩跹起来。
　　明天！明天若儿就要率大军班师回朝了！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只是有种模模糊糊的喜悦，但慢慢地，这种喜悦便如潮水般漫卷而来，直至把她没顶。
　　分开的这段日子若儿到底过得怎样？他还好吧？有没有消瘦？他可有挂念她……千千万万种思绪掠过心头，她决定明天非缠着娘亲一起去将军府不可，她要好好地看看他，向他倾诉这些日子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千言万语。
　　“小姐，莲子绿豆糕买来了。”侍书手提一只精致的漆木食盒，走进东厢。
　　“若儿最喜欢吃五香斋的莲子绿豆糕了，我明儿便给他带去。”暮惜色喜孜孜地接过食盒。
　　“嘻嘻，我猜的没错，这果然是小姐特意为柳少爷准备的。柳少爷现在可厉害啦，一下子成了家传户晓的大人物，城里不知有多少未出阁的少女都对他倾慕不已呢，就连花王的女儿小秋也整天腻着我，硬要我跟她说柳少爷小时候的趣事。”侍书兴奋得团团转，大感与有荣焉。
　　原来若儿这么受欢迎呵，暮惜色无言接过食盒，心中竟莫名奇妙地有些酸涩，她努力驱走那丝异样的心绪，打开食盒，瞧了瞧里面的莲子绿豆糕，“若儿最喜欢吃这个了，还有李妈做的葱丝卷儿，哎，我得赶紧叫李妈替我准备好。——雪狐，这是要留给若儿的，没你的份，你别巴在这儿……”暮惜色边说边揪起胖嘟嘟的雪狐，这只馋嘴狐狸正围着食盒东嗅西嗅，不停地摇头摆尾。
　　看到小姐紧张兮兮的样子，侍书不由得笑了起来：“将军府要什么没有，哪用得着小姐劳心？瞧小姐的紧张劲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小妻子在等着夫郎归来呢。”
　　侍书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听在暮惜色耳里，心跳立时便漏了一拍：妻子、夫郎——她与若儿？！
　　就在她发呆的当儿，珠帘一掀，容妈陪着张芸秋踏进房来。“色儿，快随娘到前厅看看，保准你会欢喜！”张芸秋一把拉起女儿的手，面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欢喜？欢喜什么？暮惜色有些惘然，她看了看娘亲，又看看容妈，后者面上也同样带着神神秘秘的笑容。
　　“傻孩子，还磨蹭些什么！”张芸秋笑着把女儿推出房外，暮惜色放心不下，边走边回首吩咐侍书：“你替我好生看着雪狐，可别让它偷吃食盒里的糕点……”
　　张芸秋携着女儿的手，分花拂柳地往前厅走去。快到前厅时，她却停下脚步，冲女儿一笑：“色儿，你先进去吧，里面有你最想见的人。”
　　自己最想见的人？莫非是……暮惜色心头一震，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厅挪去。
　　张芸秋目送女儿走进前厅，面露欣慰之色，对紧跟在后的容妈说：“你去吩咐厨子做些点心，待会儿再给他们送去。现在么，谁也不准进前厅打扰这对小儿女聚旧。”
　　“夫人，下人来报若儿回来了，是真的么？”张芸秋话音刚落，暮飞明便急匆匆的赶来，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从刑部回来。
　　“没错，他此刻便在前厅。”
　　“奇怪，他不是明天才到的吗？目下整个帝京都在谈论此事。”
　　张芸秋语带感喟：“他要赶来，自然便会千方百计的赶了回来，蓬山万里，又怎能阻挡他的归程？”
　　暮飞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撩起官袍下摆，奇怪地看了妻子一眼，“你还站着干吗？走，咱们进去看看。”
　　张芸秋反手按住丈夫，“色儿才刚进内，两个小家伙分开这么久，必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说，咱们且先到花园走走，说起来你也很久没有陪我散步啦。”说罢，向丈夫嫣然一笑。一阵微风吹来，她鬓边的秀发被拂得轻轻扬起。
　　听着爱妻的温言软语，暮飞明心中柔情顿生，虽然岁月无情，她的眼角已有了浅浅的鱼尾纹，但在暮飞明眼中，妻子仍如年轻时一般妩媚动人，风致丝毫不减。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探手过去携着妻子，两人双双往花园走去。

　　暮府前厅。
　　柳无若一袭白衣，丰神如玉，含笑倚门而立，望着渐行渐近的暮惜色，他的笑容直映进她双瞳里去。
　　暮惜色轻飘飘地走到他面前，这一路都如走在云端。看着他，她心底的喜悦越积越厚，仿佛连天地也变得欢喜自在起来。
　　两人就这样傻傻地站着对望，谁也没有作声，但觉只相看一眼，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暮惜色早已想好的万语千言，兜兜转转百转千回来到口中，只化成了五个字：“你怎么来了？”
　　柳无若默默看着她，眼内闪耀深邃复杂的光芒，双眸如一泓不见底的秋水，“再不回来，我怕你会离我而去。”
　　“傻若儿，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暮惜色冲口而出，依稀仿佛，这句话曾在很久很久以前说过……是一个小女孩对一个小男孩的承诺。她猛地悟到这句话的含义，一张脸立时羞成桃花。
　　柳无若眼中绽出眩目的光彩，他睒了睒眼，冲着她笑，昔日的顽皮又回到身上：“你说的，可不许赖哦。”笑容若春风拂面，如许温柔，带着些暖洋洋的醉意。
　　暮惜色突然觉得心有点儿发慌，脸有点儿发烫，手有点儿发抖，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什么与以前不一样了……春天，一定是这恼人的春天给撩拨的！她刻意忽略那不对劲的感觉，定了定神，仔仔细细地打量柳无若：他结实了些，肤色也黑了些，身形更加挺拔。“军旅的生涯很苦吧？”她轻抚他的脸，近乎心痛地问。
　　“不比思念更苦。”他压着她的手，不让她把手缩回，脸上的温热直烫到她手心里去。
　　她把手微微一挣，见挣不脱，也就由着他去。两人自小就亲密无间，她也不觉得这样子有什么不妥，虽然今天的心情有些苦怪而凌乱。“你不是明日才回来的么？皇上已安排了官员去迎接三军哩。”这消息在帝京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了。
　　“管它呢，副将自会代我应付，谁耐烦做这些表面功夫。”柳无若洒脱地一挥衣袖，满不在乎地说。他披星戴月的日夜兼程，只为了能早日见她一面，在她面前，他不再是那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也不再是那个令部属慑服的三军统帅，他仍是往日的他——那个童年时与她一起疯、一起闹、一起快乐一起忧伤的青梅竹马的邻家男孩。“我不能忍受要到明天才能与你相见，每一刻对我来说都是种煎熬。嘿，你有没有很想我？”
　　暮惜色用力点点头。
　　“真的？”他满足得像个得到宝的小孩。
　　“你都不知人家有多想念你——吃饭时想，睡觉时想，不吃饭不睡觉时也想。”暮惜色突然泪盈于睫，抽出手狠狠捶他一下，“你一点都不知我有多苦，亏得有杨大哥在我身边，但对着他，我还是会想起你。”想起这段日子的苦况，想起在上缘寺遭遇的凶险，她顿觉无限委屈，泪水不断滑落下来。
　　“噢，色儿色儿，别再哭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她的眼泪把柳无若的心一点点地揉碎，他手足无措地安慰她，什么冷静机智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看着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样儿，暮惜色“嗤”地破涕为笑。柳无若见她笑靥如花，脸上却兀自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有如明珠挂露一般，一时瞧得呆了。
　　“呆头鹅，你愣着干什么？”暮惜色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把脸别过一边。
　　“又哭又笑，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臊。”柳无若点了点她的鼻尖，轻轻替她拭去泪水。
　　“都怪你，好端端的却来惹我！”她轻嗔薄怒，扬起粉拳作势要打，他很配合地装出害怕的样子东躲西藏，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往昔的欢乐又再重现。
　　直到容妈差人送上茶点，暮惜色才想起替柳无若留着的莲子绿豆糕，她兴冲冲地朝他招手：“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顺便让你看看雪狐——它最近发福过度，已经变成一只胖狐狸，你见了不用太吃惊。”她叽叽喳喳地说，边说边比划，边比划边笑，像只乐极了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