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色》夕照影

16、第四章 一骑征尘绝(2)

　　晨曦初现，一轮红日自天边喷薄而出，瞬间霞光万道，周围的云层都似被镶上一道金边。
　　胡军的营寨背山而建，与幽城遥遥相对。一座座营垒依着山势蜿蜒不断，在朝旭日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壮观。
　　拓跋峰亲率大队胡军在城外逡巡，身后有两人并辔紧随。左面一人是副将元翼，生得虎背熊腰，擅使双锺，是族中出名的勇士；右面一人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秀士，名叫李瀚回。他本是关内汉人，自幼丧父，母亲吴氏年轻守寡，靠接些针丝活儿供儿子读书和维持生计。不料祸起不测，一日吴氏将绣好的衣服送到当地富户莫见贤家中时，被莫见贤一眼瞧中，硬栽她偷了家中银两，指使家奴把她关进柴房意欲施暴，谁知吴氏性烈，不甘受辱，当堂便触柱身亡。李瀚回悲痛欲绝，遂到官衙状知莫见贤，想不到当地知县早受了莫见贤的贿赂，不但不替李瀚回伸冤，还谄他诬告之罪，把他打个半死。李瀚回知道凭一己之力报仇无望，把心一横干脆到塞外投靠拓跋峰，短短七、八年间便辅助他把胡族治理得好生兴旺，又在族中挑了十多名勇士随他潜返关内，杀了当年的大仇人莫见贤，只是那名知县却早已升迁不知去向，只得索罢。这次拓跋峰率军南犯，他便在军中出谋划策，是拓跋峰麾下第一谋士。
　　元翼把手中马鞭往前一指，不屑地说：“汉人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只知躲在城中闭门不出，连上前应战的胆量都没有，全都是些窝囊废！——李先生，俺这话可不是骂你。”
　　李瀚回面无表情地说：“自我娘死后，我早已不把自己当作汉人，你骂什么都与我无关。”
　　拓跋峰面色阴沉地望向城门：“这样拖下去并非长久之计，我们一路南来所夺得的大批牛羊、粮草终会有耗尽的一天。如果再久攻不下，我们便只能暂时撤返塞外，待明年冰雪融化时再来进袭。”
　　“首领，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汉军主帅露面，这似乎不合常理……他会不会已经中箭中亡了？”李瀚回策马上前，压低声音对拓跋峰说。
　　“要是真的，那可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大好良机。”拓跋峰面上重又发出光彩，极力骋目远望，只见城楼上一名俊美非常的少年将领不时与身边众将指点交谈，意态之悠闲哪里像是要在疆场对敌的战将，倒似是一名走马章台的贵介公子。
　　元翼顺着拓跋峰的目光看去，悻然说道：“此人便是柳宁渊之子柳无若，城北一役就是他令我军阵脚大乱，要不是首领下令鸣金收兵，俺早把这兔崽子给宰了。”
　　原来就是这人令自己功败垂成！拓跋峰一双鹰目狠狠盯向柳无若，城北交战时由于形势混乱，自己来不及对他多加留意，想不到竟恁地年轻！城上的柳无若似有所觉，也霍然回首望向拓跋峰，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电光火石间竟似有火花迸射！
　　李瀚回像是对柳无若格外留意，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才将目光收回，对拓跋峰道：“汉军戒备严密，看情形是打定主意闭门不战了，我们在此搦战也无济于事，不若先回营中，待探马回报后再行从长计议。”
　　拓跋峰听他说得有理，心有不甘地再看了看高逾三丈的城墙一眼，方拨转马头，往军营驰去。
　　接连几天，双方都陷入胶着状态。拓跋峰终于耐不住，正与元翼、李瀚回商议准备檑木、战车、云梯等攻城器具强行进攻，忽见前锋列虎大步流星走进营内，面上神色兴奋：“禀告首领，据探马来报汉军主帅柳宁渊性命危殆，汉人临阵易帅，由柳无若暂代帅位。现下军中人心惶惶，大批百姓已开始逃离幽城，撤往易城。”
　　“天助我也！汉人竟让一个黄口小儿担任主帅，真是自取灭亡。快传令下去，加紧攻城。”拓跋峰猛力一拍大腿，满面喜色。
　　李瀚回思索一阵，劝阻道：“柳无若年纪虽轻，但看他在城北一役的雷霆手段，可知此人并不容易对付。这次难保不是对方设下的诱敌之计，我们不宜冒进，请首领将进攻暂缓一、两天，先看清楚形势再说。”
　　元翼性情最是暴烈，闻言立即反驳道：“李先生忒也胆小，那兔崽子上次不过是误打误撞才扳回败局，咱们怕他作什！依俺说正好趁这个机会杀他个落花流水，要是等人都跑光了还打个屁！”总算他对李瀚回还算服膺，否则早已破口大骂。
　　拓跋峰对李瀚回向来言听计从，此刻也不禁犹豫起来，权衡再三终于还是决定采纳李瀚回的建议：“李先生说得有理，我们还是以稳为上静观其变，免得中了汉军诡计。”
　　两天后……
　　“报——幽城百姓已经全部撤离！”
　　“报——汉军已有部分士兵撤出幽城！”
　　“报——汉军已寥寥无几，现在城防松懈，城上连守卒都不见了！”
　　快马连番急报，拓跋峰接报后不住顿足：“汉军是真的南撤，我当初不该畏首畏尾，以致错失了挫敌良机。传令大军立刻攻城，先锋列虎负责衔尾追敌。”
　　李瀚回双眉紧皱，坐在一旁默然苦思，过了一阵复又站起，坐立不安地折腾半晌，方开口说：“我总觉得其中有些地方不大对劲，但又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依我看还是不要进城比较稳妥。”
　　拓跋峰脸色渐渐变得难看：“那姓柳的小子能经什么事？他定是自知不敌才仓皇南撤，否则又怎会把好好一座城池拱手相让？先生终究是汉人，想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见我族大军在汉境攻城略地。”
　　李瀚回见他有疑已之意，知他素来翻脸无情，只要自己一个应对不善，立时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当下不敢多说，颓然退往一边。
　　拓跋峰眼看李瀚回再无异议，便又说道：“只要我们占据幽城，便可把幽城当作据点，进而攻陷易城，一路往南长驱直入抵达中原，那时汉人的江山便尽归我胡族所有了。哈哈，哈哈！”越说越是得意，似乎半壁江山已经稳落囊中。
　　李瀚回看着他这副意气风发、乐极忘形的样子，唯有苦笑摇头，怅然步出营外仰天长叹：“拓跋峰好大喜功，胡族将士的性命迟早在他手上葬送。竖子不足与谋……不足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