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色》夕照影

1、杨柳色

　　夕照留辉金玉阙，一晌随风，晓梦迷蝴蝶。琴韵渐悄箫曲绝，沾衣寂寞窗前雪。
　　菡萏初凝香暗冽，柳色如烟，绾作同心结。舞尽垂绦芳菲歇，春深始共杨花别。
　　——调寄《蝶恋花》

　　楔子芳桂当年各一枝

　　皇都帝京。
　　气势恢弘的将军府内，将军夫人柳郭氏不时焦急地向窗外张望，嘴里喃喃自语：“莫不是教什么给绊住了，怎么到这会子还不见人呢？”边说边转头向身旁的丫环小月道：“你看看早上吩咐厨子做的桂花糕、翡翠肉丝卷、蜜汗香芋酥、酒糟丸子都准备好了没有？还有……姐姐最喜欢喝蜜糖玫瑰茶，你叫人泡一壶进来。”小月恭声应了句“是”，便急步向外走去。说话之间，只见府里的老管家忠伯走了进内，向柳郭氏禀报：“夫人，暮府的夫人和小姐到了！”随即见到一名中年美妇手牵着一个小女孩款款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六、七名仆妇。
　　柳郭氏“啊”的低呼一声，满脸难掩激动之色，也顾不上别的，快步抢前拉住那名美妇的手，垂泪说道：“芸秋，终于把你给盼来了，想不到咱们姐妹能在这里聚首！”原来，柳郭氏闺名叫郭思盈，幼居杨州，与暮夫人张芸秋同是江南望族。两人份属世交，自小便是闺中密友，及后张芸秋嫁与杨州知府暮飞明，而郭思盈更远嫁帝京，与自幼许配的柳府将军柳宁渊完婚。本以为姐妹二人相隔一南一北难以再见，不料暮飞明由于为官清廉深得民望，被举荐为刑部侍郎，调往帝京任职，几天前便携了家眷一起赴京。郭思盈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得一夜无眠，眼巴巴的盼着与昔日的好姐妹重聚。
　　张芸秋向郭思盈温婉一笑：“妹妹还是和以前一般急性，我早已派人打点好一切，就在相邻的大街上购置了一座宅院，听说是一位告老还乡的京官的府邸，离这里只有十来步脚程，以后还怕少了见面的机会么？”郭思盈知她妆奁甚丰，闻言也自笑道：“姐姐选的好地方！那里闹中取静，景致很是不俗。我家老爷原打算把它买下，想不到被姐姐捷足先登。这下好了，今后两家往来倒也方便。”
　　张芸秋待她说完，把身旁的小女孩轻轻往前一引：“色儿，快向柳伯母请安。”郭思盈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娃儿：只见她穿着一件白色狐皮长袄，头上扎两条丫角辫子，一张小脸肤色粉嫩，轮廓秀美绝伦，唇边隐隐现出两个梨窝，给窗外的雪光一映，当真有如粉雕玉琢一般。
　　小女孩听娘亲一说，立即乖巧地上前施礼：“柳伯母好，惜色向伯母请安。”脆生生的童音又软又糯，一声“柳伯母”把郭思盈叫得直甜到心底里去。这时小月领着几名丫环把点心端了上来，郭思盈边招呼张芸秋母女坐下边柔声对小女孩道：“你就是暮惜色吧，算来都该有八岁了，你出生时伯母还抱过你哩！现在已经出落得玉娃娃一般，姐姐真好福气！”
　　张芸秋向四周望了一眼，对郭思盈说道：“妹妹曾在信中说诞了一位小公子，怎么没有见到？”话音刚落，突然从前院传来一阵嘈杂声，郭思盈苦笑一下：“我家的小魔君这不来了么？”接着便见一名垂髻幼童气冲冲地走进花厅，也没留意厅中尚有客人，只一个劲儿拉着郭思盈的衣袖嚷道：“娘，我不要跟原老夫子学诗书！我要练拳，我今天又学会了一套罗汉拳！”
　　郭思盈面孔一板，责道：“胡闹！你给我安分些，还不快来见过暮伯母与暮姐姐。”然后对张芸秋道：“教姐姐见笑了，这就是小儿柳无若，比惜色还小着一岁，脾性顽劣无比，家中没有人见了他不头疼的。”
　　柳无若也不畏生，双眼骨碌碌地在张芸秋与暮惜色身上转了转，冲暮惜色做了个鬼脸：“我才不要叫你姐姐哩，你长得还没我高，羞羞羞！”边说边用小手指在脸上刮了刮。
　　暮惜色好奇地望着眼前的小男孩，见他生得玉雪可爱，满脸都是精灵顽皮之色，不知在哪里玩得累了，一张小脸红通通地，额角还沁着汗珠。当下想也不想便朝他走去，掏出怀内的小手帕轻柔地替他拭去额上的汗水，并展开一个大大的笑靥说道：“你不喜欢叫我姐姐便叫我色儿好了，我娘亲也是这样叫我的，嗯……我也叫你若儿好吗？”
　　柳无若愣了一愣，见这女娃儿的手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的大觉不耐烦，刚想把她的手拍开，却闻到自她身上传来一阵清清爽爽的香气，再看看她那天真甜美的笑容，那如夜空星光一般明亮的眼眸，一双手不由得顿在半空，像个小傻瓜似的呆呆站在当地。
　　暮惜色可管不了那么多，径自拿起桌上郭思盈特意准备的蜜糖玫瑰茶，细声细气地对他说：“这茶香香甜甜的味道很好，你一定渴了，先喝一口吧。”
　　柳无若终于有了反应，他高傲仰抬起小脑袋，一脸不屑地说：“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只有女娃儿才会喝，我才不要喝哩！”
　　“才不是呢，我家小白也很喜欢喝的！”暮惜色有些不服气，“你试一口看看，保管你也会像小白一样喜欢上它。”
　　“小白是谁？”
　　“是容妈养的小兔儿。”
　　“你骂人！你骂我像小兔儿！”小男孩一下子蹦起老高，呱呱大叫。
　　“不是这样的，你比小白要可爱多了……”暮惜色见他生气连忙分辩道，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是吗？从来没有人说他可爱，下人们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捉弄，她可是第一个赞他的人哦。柳无若狐疑地看她一眼，心气登时平了不少。
　　暮惜色不死心地把茶杯端到他面前，继续施展软磨功夫：“你闻闻这味儿，是不是很香？抿一口，就一口好啦……”
　　见到她充满期盼的水灵灵的眼珠子，柳无若心中一软，小小男子汉立时变作绕指柔，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乖乖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咦，味道好像真的不错耶，他忍不住咕噜一声，把玫瑰茶喝个精光。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暮惜色满意地看看空杯子，笑逐颜开地说。她双手托着下巴，又对柳无若问道，“你为什么不要念书？我爹曾教过我《论语》，迟些还要教我学《诗经》。对了，你念过《论语》没有？”柳无若小脸一红，撇撇嘴道：“那些穷酸文章有啥好学？我要学武功，像爹一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暮惜色不住摇头：“可这还是不行啊，爹爹说只有读书识字才能明理，你连书也念不好，以后会被人笑话的。”
　　柳无若受激不过，大声说道：“谁说我不会念书，我只是不耐烦念而已。要我读书也行，只不过……”说到这里眼珠一转，看着暮惜色皮皮一笑，“只不过你要陪我一块儿读，否则听原老夫子讲书闷也闷死了。”这么一说，她总该知难而退，不再啰嗦了罢。
　　暮惜色还未答话，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郭思盈已抢着说：“这个容易，以后就让你与惜色一起听原老夫子授课好了。”谢天谢地，这个素来令自己头疼不已的不肖子终于遇到克星了，小惜色一定是上天派来打救她这颗千疮百孔的慈母心的。她睨了满脸懊恼却又无计可施的儿子一眼，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这样好吗？”张芸秋有些犹豫。
　　“姐姐放心，我会把惜色当作自己女儿一般看待。何况，两个小孩子一起念书也好有个伴儿。”郭思盈拼命鼓起如簧巧舌，“谁不知道姐夫向来对姐姐惟命是从，只要姐姐点头，姐夫断不会有异议。无若按老规矩是上午习文，下午练武，我保证在晚膳前把惜色送回府上就是了。当然，如果姐姐愿意让惜色留在将军府陪我这个老太婆解闷就更好了。”
　　“……”张芸秋看着这个虽为人母却仍如少女般爱玩爱闹的好姐妹，一脸无奈。
　　于是，小惜色与小无若便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同窗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