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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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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卿尘状况见好,于是在清晨时分悠悠醒转。自觉背上一片冰凉不再疼痛,原本焦燥的心渐静下来。空出精神来察看周围情况。头一眼就看到半跪在床前的少年。身旁的红木托盘内数样食物,都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他噎了下,伸手在少年发顶轻轻抚摸。却发现少年的头发已然经过精心梳理。髻中一支红玉钗,温润透泽。实在是难得的好玉。
“……”
少年被卫卿尘的动作惊醒。眼睛才睁开,眼泪就止不住地直噗噗往下掉。他拉起袖子匆忙擦了擦,试着端正神色。可是那泪水就似下雨一般,怎样都止不住。不由急得双颊涨红。卫卿尘暗暗觉得眼前人较之前有些许不同。但又讲不出来。只懂紧紧地捏住少年的手掌,侧头微笑。
“这红玉钗,可是父亲给你的?”
他长相本来就清俊非常。现下舒心一笑,更显出难得的好看。旁边侍候着的小丫头不涨红了面盘,不敢正眼看他。少年擦着眼泪,反问:
“…还痛不痛?”
卫卿尘感觉手掌被对方反握。小小软软的指头紧攀住了他的手掌,便不肯松手。有种深厚的特殊信任。这让卫卿尘心情更好,笑:
“我很好,你不要哭。”
少年认真地凑过去看了圈,等确认卫卿尘所言非虚后才稍微放心。毕竟卫卿尘昨日挨打的事情让他真的受了惊吓。看着恩人一声不吭被打得满身是血皮肉绽开,这种恐怖远远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让他感觉很是不安。卫卿尘望着他有些苍白的小脸,鼓励地说:
“不要担心。你还没吃东西吧?饿不饿?”
他话音刚落,一阵咕咕的声音便自少年腹中敲锣似地响起。窘得他满脸飞红,嗖地就要往床底钻。被卫卿尘眼明手快拉住。跌在床沿上两两凝视。
那肚饥的咕咕声尤响个不停。少年羞得快要哭出来了。于是瞪大眼睛,腼腆地扭了扭身体,孩子气地哀求卫卿尘道:
“哥哥,放开我……”
卫卿尘爽朗地大笑,手指刮了下少年的鼻尖。示意小丫头把桌上的热鸡汤端过来递给他。那鸡汤加了老参须一起熬煮,盖子才打开,就闻见一股清新的香气。将少年的眼珠子牢牢地吸在那青花白地瓷碗身上。
少年其实全凭意志支撑,这会儿放下心来,自然是饿得不成。小脑袋里迷迷糊糊一片只记得要食物。他呆呆地看了小丫头把汤倒出,咬着嘴唇支溜溜地吸气。嘴馋的模样分外可爱。逗得卫卿尘笑着眼睛眯起,高声吩咐小丫头把汤碗送到少年手上。逼着害羞的他一匙一匙地全部喝下去,又吃了几片鸡肉才作罢。
“我的儿啊。”
等了一会,便见卫夫人接报赶来。她放声大哭,跌跌撞撞地扑过去看卫卿尘。一口心肝儿一口肉,只搂着他头顶垂泪。跟着卫夫人前来的卫伍思看着妻儿抱头痛哭,也不由露出心灰意冷的表情。低声对卫卿尘说此事便算完了。要他好好养伤为上,切莫再生事端。在外人眼中看来,倒是副后悔莫及的样子。
少年早已退到床旁边的阴影处,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卫伍思斜眼上下打量了他,竟和前日那呼呼叫唤咬人撕扯的疯狂状态大不相同。暗自念了句神奇,对卫卿尘说:
“这可是你救回来的灾民?”
卫卿尘自然不知道昨晚夜里发生的种种,喜滋滋地以为是父亲回心转意。招手叫少年过来,说:
“快来见过我爹爹娘亲。”
少年点头,站出来朝两位长辈跪下磕头。卫夫人擦干眼泪亲手扶他起来。一言看见少年面黄肌瘦,心内已动了恻然之心。她挽了少年,心疼地掳起衣袖看他伤痕累累柴支大小的手臂。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摇摇头,答:
“我没有名字。”
卫夫人一惊,搂着少年单薄的身体对卫伍思说:
“夫君,你看他可怜得紧。不如…我们收他为义子?可好?”
卫伍思巴不得听见这句。立刻顺水推舟,捋着胡须慢慢地说:“夫人菩萨心肠,为夫怎忍推辞?”说罢目光流转,瞥见岸上一本《茶经》。于是笑着说:“南方有嘉木。他就叫卫嘉木吧,字南烈。”
卫卿尘大喜。既然父亲许了卫姓,少年下半生可谓无忧。少年也知道此举意义非凡,当即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地叫了一声爹爹娘亲。哄得卫家家长笑不拢嘴。
卫卿尘自立得早,卫家上下已经多年寂寞。现在得了卫嘉木,简直是捧在手心里疼。卫夫人和良婶两位自然不必说。就连卫夫人房里的几个大丫鬟连带厨娘,都恨不得把卫嘉木揉进心窝里。又看他长得瘦弱,那份疼惜更上层楼。恨不得一口就把他养得白白胖胖,这才安心。
可是无论府内女眷如何努力,卫嘉木却一直瘦得可怜。个头也没怎么长高。卫伍思叫来大夫诊治,竟发现了一大堆问题。少年肚子里有虫不算,身体还虚不受补。想是幼时日子苦难,需另行调养方可痊愈。但日后仍然会偏瘦弱,不能操劳。可谓是富贵病,要静修。听得卫夫人眼泪长流,搂过卫嘉木亲他额头。说:
“你不要担心。有我在,你再也不会受苦。”
卫嘉木在卫夫人怀中蜷成一团,脸上一片红晕。默默点头。卫夫人看着他乖巧的样子,破涕为笑。对卫卿尘招手说:
“你的房间太小,两人住在一块太挤。眼下嘉木还小可能不碍事。但他总有日会长大…不如将后院里两间连着的房间收拾干净,让嘉木和春华到那去。宽敞些,想必也对他身体好。”
卫卿尘笑,还来不及回答。卫嘉木已经抢过去拉住他衣角,对卫夫人说:“我和哥哥住一起,也没什么不方便。娘亲不需为我额外浪费人手。”
经过月余休养,小猫的精神已比刚来时强了很多。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倒像镶在银镜中的两丸黑曜石。眼波流转之间,是说不出的俏皮感觉。卫卿尘宠溺地牵起他的手掌,用力握了握。笑着说:“你这小机灵,把我的话全部抢走了。叫我说什么才对?”
卫夫人见两人亲厚胜似亲生兄弟,心内欣然。于是额外叫来城中最好的裁缝为卫嘉木裁衣,以表嘉奖。又吩咐了书房的夫子,好好教导卫嘉木向学——既然他身体虚弱不适练武,从军立功也就无从讲起。日后若要出人头地,就定要考取功名。而她的一番苦心亦没有白费。卫嘉木天资聪颖,举一反三。短短两年时间,已是城中小有名气的才子。为卫家大大挣了番面子。
“彩霞,卫家世子爷要出来咯!”
正是冬去春来之时。卫卿尘应朋友侯校尉的约,与三五同龄人到野外踏春。扰得城内众少女春心大发,三三两两约在那城门口两旁的酒楼雅座。专为等卫卿尘自窗下经过。
听见同伴呼唤的陈彩霞急急从楼下噔噔噔地跑上去,喘得直咳嗽。边捂着嘴巴边向帘子外面看。手心内暗自捏紧自己亲手做的绣花香囊。内里各种香料一应俱全,正好用于春天驱赶蛇虫鼠蚁用。囊外绣了盛开的几束桃花。非常精致。她的同伴比她矜持,但仍面露紧张。只求能一举砸到卫卿尘,引他朝楼上看一眼。
“来了来了,听见马蹄声了!”
远处扬起阵烟尘,隐约传来嘀哒声响。众女子齐齐涌往围栏,掩着脸庞争先恐后往下面抛香囊。却只见一浓眉大眼胡须满面的高大男子飞驰而至,伸手接下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香囊。乐得哈哈大笑。
“容兄,又是大丰收啊。”
侯校尉来迟半步,只拾到三四个香囊。容珧笑得五官挤在一起,将那些绣工精致的香囊一一收好:“何止丰收?简直是发财了!你可知现在香料市价?况且光是这荷包,就能卖500文一只。”
“……”
后来赶到的众人哑口无言。你望我我望你,抿紧嘴巴不吭声。倒是楼上的小姐姑娘们个个目瞪口呆,扭了帕子气得直要哭。
陈彩霞恨恨跺脚:“哪里有卫世子!哪里有卫世子!”又指着市侩的容珧骂:“这什么天下第一富,倒连个香囊都要污去变卖!呸。”
她骂得大声,远近可闻。容珧呵呵笑了,扬声喊道:“南烈小友病得也真不是时候。早不病晚不病,偏挑了出门的时候病。连带世子爷也来不了。少了这卫家双英,真真是可惜可惜。”
此言一出,立刻引发一场骚动。各家的小姐纷纷抢着下楼上轿,吩咐家丁往药店去。定要抢在别人前面,叫父亲上卫府探望卫嘉木。容珧狡猾微笑,转头说:“我家的药店今日生日兴隆啊。”
“……”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乍暖还寒的时候,卫嘉木的房间内仍旧起了暖炉。一大一小,分立两侧。卫卿尘只穿件浅紫夹衣,坐在床沿旁读兵书。身边的绒被卷成长条,只露出把黑亮的长发。他斜眼看了,笑着伸手将漂亮的长发握在手中。一下一下慢慢抚摸。
“世子爷,药好了。”
春华小心地卷起珠帘,悄悄进来。卫卿尘点头,要她把药碗放下。自己转身俯下,贴在被中人耳边轻声叫唤。
“懒猫,该起来了。”
那人微微动了动,又没了动静。卫卿尘好耐性,继续哄他:
“药要热喝。喝完再睡。”
春华噗地一声笑出来,说:“小少爷今天怎么像个孩子?”
“他本来就是孩子。”
卫卿尘笑着答话,干脆将整条被子卷打横抱起放在膝盖上。那人惊呼一声,再也不敢装睡。迅速从卫卿尘膝上爬下,重新座回床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