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惊鸿照影

1、再回首

　　再回首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曾经与你有的梦
　　今后要向谁诉说
　　再回首背影已远走
　　再回首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
　　多少伤痛和迷惑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覆覆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刚听到《再回首》的时候，有些受不了姜育恒那微微颤抖的声音，总感觉有些做作。终于承认往日的自己太年轻，以致无法体味生命。我曾经是一个不愿回首的人，以为回首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一直错过，错过一些事，也错过一些人，就像……佳言。
　　今年的四月一号，我百无聊赖，没有被耍的经历，也找不到适合被我骗的人。晚上，我在网上碰到了佳言。如果说在愚人节愚弄其他人我还担心报复的话，佳言则是一个很安全的对象。这样想着，我的手指像着了魔似的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我喜欢你。”信息发送出去以后，我发现自己的手心是冰冷的，是试探吗？还是纯粹的玩笑？佳言有好一阵的沉默。“真的吗？”我仿佛看见了他那小心翼翼的表情。我困扰着不知如何回答，他又说话了：“呵！差点被你耍了，今天是四月一号。”我原本飞扬的心因这句话而陡地下沉。我期待的是他的弄假成真。他是故意还是无意？难道一直都是我错了吗？回忆在这个暧昧的晚上卸了闸，尽管我是一个多么不愿回首的人。
　　初识佳言，是在十一岁那年的秋天。由于父亲的工作调动，我成为他们班的插班生。当我出现在那陌生的五十个人眼前时，好奇、排斥、嫌恶、不屑……各种各样的讯号，从他们的眼里投进我心里，只有一个人的目光是柔和的，他就是佳言。我是一个骄傲而又霸道的人，别人的眼光，无论善意的还是不善的，我都不在乎。而佳言实在不是一个能引起我注意的男生，我当时看到的是坐在他身边的云浩，一个和我有着相同骄傲的人，在他暗示的挑衅中，我弯了弯嘴角：日子不会无聊了。
　　果然，剩下的两年小学时光，我都在与云浩幼稚的竞争游戏中自得其乐，毕竟，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对佳言的印象，仅止于他是云浩的好友。听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会想到他总是柔和的目光和浅笑的脸庞……
　　和佳言的缘分其实是从初中开始的。我们两个分到了同一个班，没有云浩来抢走我的注意力，和佳言在一起的日子，我得到的是不同于刺激的感动。我们一起负责班里宣传栏的版面设计和内容更新，这是一项长期性的而又比较吃力的工作，当然更是一项值得骄傲的工作，它可以证明你是这个班的佼佼者。然而，当时我太任性，心情不好就把所有的任务都扔在一边让佳言一个人去完成。佳言也从来没说过什么，默默地做完所有的工作，质量居然比我们合作完成的更好。我知道自己有点嫉妒他，我不明白当时年纪小小的他哪里藏着如此的耐心，又怎么会有如此宽广的胸怀来包容我的无理取闹。
　　无意间知道了班里一个女生暗恋佳言的事情，我居然很愤怒，没错，就是愤怒，我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是这样的。于是，我模仿那个女孩的笔迹给佳言写了一封火辣辣的情书，然后设计让班里最八卦的同学看到这封信。在平静得近乎无聊的生活里，这样的新闻让全班都轰动了。女孩受不了好事者含沙射影的言语和同学的有色眼光，经常委屈得眼泪汪汪的，而佳言面对她时满脸都是歉意，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一天下午放学后，他拦住了我，手里捏着那封信。
　　“歆冰，为什么这么做？”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笑意。
　　他居然为了那个女孩来找我摊牌！我当时满脑想的就是这个。我也不否认，早猜到他会知道是我做的，我淡淡地回答：“我高兴。”仿佛这件让另一个女孩终日神伤的恶作剧只是微不足道的小Case。他抬眼看着我，眼神迷惘而又清亮。我抿了抿唇，转身抛下一地复杂的情绪。
　　佳言很快就原谅了我，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怪我吧。那个女孩在谣言的威慑下再也不敢表现出有一丝一毫对佳言的好感，甚至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偶尔给他一记冷眼。佳言的无辜，我看在眼里，心中却涌起不可思议的快感。日子从指缝间悄悄溜走，在绯闻没有新鲜感的时候，一切又平静下来，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只是到了初三。
　　佳言问我准备考什么学校，我的回答是一中。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神色也变得黯然。我没有再说话，纵然心中有些许苦涩。学校每年进一中的人只有几个，以目前的实力看，佳言几乎没有机会。
　　佳言也没有再跟我提起报考的事情，他变得勤奋，终日把头埋进书本。我的心中燃起希望：还有一年，说不定他可以做到。果然，经过一个多学期的努力，佳言的排名从全校五十以外上升到第六。这是一件让我们欣喜跃然的事情，然而我们却没有高兴多久。中考前夕，佳言的父亲患脑溢血突然去世，他的世界顷刻间风云变色。
　　那个夏天的早晨，佳言的座位空空的，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他的书桌上。再没有人起身拉上窗帘，这是以前佳言每日必做的事情，因为那缕阳光只能照到靠窗的他。教室似乎显得比往日明亮了，我的心情却是灰色的。佳言请假了。后来，我听说了他父亲的事。从拒绝相信到接受事实，我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佳言也消失了两个星期。他现在怎么样了？
　　随之而来的是中考。三天又字眨眼间过去。考完最后一门，我的心里依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因为我还是没有见到佳言。他……是不是没有参加中考？考场外面是一片欢呼声，所有人都在庆祝自己的解放。是呵，对于他们来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下一秒，我在人群中发现了佳言！虽然只是背影，但我确定是他。我很想冲上去叫住他，可是我却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移动。那个瘦削的背影仿佛渗透着巨大的悲伤，它堵住了我的喉咙，凝滞了我的脚步。承认吧！我也是一个逃兵。面对佳言的丧父之痛，我无所适从，连表达一个普通同学的关心都做不到了。
　　我们的初中生涯随着佳言的背影划下了沉重的记号。我如愿以偿地进了一中，而佳言则因为发挥失常只好上了一所普通高中。随着纷至沓来的节目，我的高中生活丰富起来，有关佳言的遗憾也渐渐在心中变淡。
　　跟我一起考进一中的还有云浩。对他，我的印象仍然保持在小学的时候。虽然后来不是没有再见他，可总是没怎么注意他的改变。现在……怎么说呢？我感觉他又回到我的生活里了。因为他在隔壁班，下课经常能见到他，然后很巧合地我们又一起参加了文学社。云浩跟以前一样是个难以让人忽略的发光体，他聪明，长得好看，但我更清楚他的骄傲。我们的相处方式比小学成熟不了多少，因为他依然可恶。
　　只有在寂静的夜晚，我可以好好地想想佳言。我很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却总是没有勇气问云浩。他们是好朋友，云浩一定跟他有联系，或许我还可以写信给他。然而，我又禁不住这样揣度：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佳言没有给我来信？是不是他从没想过要跟我联系？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毕竟，我们谁也没向对方承诺过什么。还是……忘了吧。
　　这样过了大概一年，我接受了云浩的追求，成为他的女朋友。这的确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当时只想着骄傲的云浩向我低头了，心里涌起来的虚荣感仿佛要把我淹没，于是，我接受了他。至此，我和云浩的战争变了质。
　　当然，云浩不可能像佳言一样无条件地包容我，可我依然感觉到他的让步。他不再为一些无厘头的事情跟我争执，纵使有意见分歧，也尽量想办法用道理说服我，经常，我都是理屈的那一方。他会轻拍我鼓起的腮帮，无可奈何地说：“不要那么孩子气。”
　　我一听这话更火：“不要装得你很成熟的样子。跟孩子吵架的你不是更幼稚？”
　　“沈歆冰，为什么你总是那么不可爱？”
　　“我只是你的女朋友，又不是奴婢，不用装可爱来讨好你。”
　　“你——就是这样！我当初真是中邪了。”果不其然，他也生气了。本来我也不期望他的修养能好到哪去，被我这么一激，怎么可能不动怒。
　　“那好，我们分手。”我很大方地说，然后甩开他转身就走。
　　……
　　这是我们之间出现了N次的情形，可每次都没有分成。几天后，云浩一样会来找我，而我会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在这样的打打闹闹中，我们过完了三分之二的高中岁月。
　　高三的第二个学期开始不久，有一天云浩突然告诉我佳言要来我们学校。我的心跳因这个名字而不规律。佳言并不是专程来看我们。他们学校组织了一些学生代表来一中参加有关高考的交流会，他是其中的一个。
　　交流会在上午举行。我们和佳言是在中午见面的。其实，我还是想逃，但云浩不许，他把我拖过去了。到了佳言面前，我反射性地挣脱云浩的手，我不想表现得我们太过亲昵。我不知道云浩有没有发觉我的心思，因为我眼里看到的只有佳言。两年多未见，他长高了，虽然不及云浩帅气，但我喜欢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柔和，带着一种让人觉得安稳的力量。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他眼底的落寞，很快，他又换上了浅浅的笑容：“你们很般配。”
　　我因为这句话而清醒过来，抓着云浩的手臂往他那边靠了靠。云浩看了我一眼，出拳打了一下佳言的肩膀，很男生的打招呼方式，然后朗声笑道：“你这家伙倒消遣起我们来了。”我感觉浑身不自在，也许是因为心里有鬼的关系吧，我好像没有办法在这两个人面前平静。他们聊了一会以后我就找借口离开。云浩没有阻止我，但是他的眼神很怪异。佳言倒有些不舍：“那你去忙吧，好好保重，”云浩奚落他：“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不用那么沉重吧。”佳言的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我再次狼狈地逃跑了。
　　聪明如云浩，他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我和佳言之间的暧昧，时间的长短并不是问题，要发现一个人的感情只要一秒钟就够了。
　　“你……喜欢佳言。”他用的是肯定句。
　　“不是。”我本能地否定，不知道是不愿对他承认还是不愿对自己承认，那是我内心深处的秘密，我不想让它曝光。
　　他顿了顿，然后说：“可他喜欢你。”他用的还是肯定句。
　　我惊讶地抬眼望着他，不明白他威吓如此笃定，难道佳言跟他说了什么吗？
　　“歆冰，我们分手吧。”他再次语出惊人。以前我赌气说分手都没分成，现在终于轮到他说了。
　　“好。”我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心里竟有些酸楚。
　　……
　　高考结束，我进了省内一所名牌大学，云浩去了千里之外的北京。我们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在短暂的相遇后继续着各自原来的方向。而佳言上了省内的一所专科学校。我想我和他就应该是平行线吧。
　　也许每个人在进大学校园以前都曾经幻想过自己可以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当我周围的人都成功的时候，无疑我是失望的那位。我没有再遇到第二个佳言，也没有再遇到第二个云浩。无意中从一位初中同学那里得到佳言的联系方式，我不再有当初的犹豫，主动给他拨了电话，因为我不想做他的平行线。佳言的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他说周末会来学校看我。放下电话，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我的手紧紧地按在胸口，仿佛害怕心会从里面跳出来。
　　我想我还是喜欢佳言，除了他，我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给我那样温柔的眼光。我更相信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如此放心地依靠。那次见面以后，每次想念佳言时，我总是不厌其烦地找借口约他来学校。而他也每次都欣然答应。我参加了学校的话剧社，社里有任何的表演活动佳言都不会错过。谢幕以后，我会甩开所有的鲜花和掌声向最后排的他走去，就算面前有无数双挥舞的手臂，我眼里只看得见他浅浅的笑容。在那一刻，我相信爱情就是那么简单。
　　所有的人都以为佳言和我是一对，只有我们自己明白，其实我们什么也不是。佳言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及格的恋爱对象。学历的差异就不必说了。自从他父亲过世以后，家里就没有了经济支柱。他母亲后来带着他和他弟弟改嫁了，可惜遇人不淑，继父是一个只会花家里积蓄的蛀虫。佳言的弟弟眼下正在读高中，可见不久以后上大学又是一笔巨大的家庭开销。佳言非常地希望自己可以快点毕业出来工作，担起他身为长子的责任。而我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的风雨。我怀疑自己没有毅力陪他去承担这些责任，我更害怕自己会伤害他。我没有信心，如果以后还是会离开，那么现在就不应该相爱。不曾拥有过，离别以后就不会有伤口。所以，在对自己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以前，我不敢轻易地越雷池一步。而佳言更是小心翼翼，他的自尊不允许他作任何的表示。他的眼光总是藏着温柔而又擅于闪躲，我知道，在他心里，他一直认为是配不上我的。
　　这样，我们一直拖了三年。在愚人节那天，我终于对他说了，可惜我选的时间不对。我的心里还是有小小的矜持，所以会选在四月一号跟他说。可是，他的回答让我很失望。究竟我是低估了佳言的自卑感还是高估了他对我的感情？
　　结果，从那天以后我有整整三个月没有跟佳言联络。我忙着参加实习，忙着准备期末考。忙完所有的事情，大三也结束了，已经是骄阳似火的七月。愚人节的事情给我的影响已经渐渐消退。我给佳言发了短信问他放暑假了没有。他说他已经毕业了，过些日子就会搬离学校的宿舍。我才意识到太久没跟他联系，没想起专科是读三年的。接着他又发过来一条信息：“我交女朋友了。”这绝对不是我愿意听到的消息。我的头顶一阵轰鸣，我的七月被冰封了。我以为他打错了字，好讽刺，他居然以这么平静的方式告诉我他的新恋情。然而，我却不能有怨，因为我们之间本来就什么也不是。不曾有过承诺，不曾有过誓言，真的，一切都不曾拥有过。可是，为什么胸口那么疼痛，我还是受伤了吗？
　　我想去找佳言，我想见他。站在拥挤的公车里，我觉得自己像面团一样被人群搓来搓去。车厢里，空气像刚从沸腾的锅里冒出来的，熏得每个人都直冒汗。身边一个胖男人的汗滴在我手臂上，我恶心得浑身长鸡皮疙瘩。各种体味，汗味混在一起，我的胃和心一样地翻滚、疼痛。我的眼里涌起一阵烟雾，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佳言每来一次我们学校是那么的辛苦。我转了两次车，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因为途中又遇上了塞车。下了公车，我靠着站牌，觉得身体快虚脱了。我哭了，记忆中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蹲下身子，我把头埋进相抱的双臂中，泪水湿透了膝盖。三年来，佳言肯定遇到过无数这样的情况，可他一个字也没透露过。我一直以为他不叫我来他们学校是因为自尊心在作祟。闭上眼睛，我仿佛看见了佳言穿梭在这个城市里的身影，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他最终还是放弃我了。而我，没有任何的权利质问他，从来就没有过。
　　我没留意自己在站牌背后呆了多久，擦干眼泪以后，顶着两个似核桃般红肿的眼睛搭上了回去的车。回到学校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一个人走在寂寥的校道上，与佳言的往日种种似电影般在脑海里重放。十年，仿佛就在弹指一灰间，我没想过我们的缘分会那么快地结束。是的，结束了。
　　这个暑假我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学校浑浑噩噩过了两个多月才接受了佳言离开我的事实。九月尾，佳言拿到了第一份薪水，他说要请我吃饭。
　　佳言看起来没有多大改变，只是清瘦了些。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最近很忙吗？你瘦了。”我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笑：“你不也一样？”我们之间变得生分起来。沉默了一会我找着话题：“呃……讲讲你的罗曼史吧。”
　　他尴尬地别过头，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声音有些不自然：“其实……也没什么。她是和我一个班的，一直对我很有好感。今年五月我得了急性阑尾炎，手术后又碰上伤口发炎，足足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她……一直在照顾我。”
　　“你住院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低沉得沙哑，感觉喉咙里面全是涩涩的东西。
　　“对不起，我原来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懂了！听说男人生病的时候都是最脆弱的。五月，在我怀疑他，固守我那小小的矜持的时候，那个女孩趁虚而入抢走了他。我突然想起当初年幼的我是怎样对付觊觎佳言的女生，可是，现在我再也没有这样的勇气了。因为，这次是我活该！
　　“她一定很爱你吧，祝福你们。”强颜欢笑的确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感觉到心上的伤口越来越大。
　　他转过脸看着我：“恩……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你知道当初我怎么会跟云浩在一起吗？”
　　他有些迷惑，显然不适应我这么迅速地转换话题。
　　我双手握住装了冰水的透明玻璃杯，深深地看着他：“因为他跑到我面前告诉我他喜欢我，连情书都省了。”
　　他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明白了我说这些话的用意。“他……很勇敢。”
　　我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
　　“为什么？”
　　“因为你。”
　　我的答案差点让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好一会，他才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很抱歉。”
　　“别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今天很想把话都说出来。”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悲伤：“歆冰，我……”
　　“你没有欠我什么，真的，你一点都不用感到内疚，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变得激动起来。
　　他的手抓住了我冰冷的手：“歆冰，是我配不上你。”
　　我挣脱他，苦笑着：“想来这是你考虑了很久的答案。”
　　我抓起自己的背包，站起身来：“对不起，我突然不舒服，先告辞了，这餐饭……下次再请吧。”说完，我飞一般地跑出了那间餐厅。我无法再呆在那里，因为结果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佳言不会接受我，我太了解他的责任感了，他不会去伤害一个深爱他的女孩。那么我跟他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为什么要说呢，不是已经决定什么都不说的吗？可是见到佳言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用指间轻轻抹去快要淌下的泪，我暗暗对自己说：“沈歆冰，在你没有恢复正常以前不要再见许佳言了。”
　　后来，佳言也没有再来找过我，只是偶尔发短信问候一声。又过了一年，这一年同样很忙碌，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恢复多少。我的生活里依旧充满着佳言温柔的眼神和浅浅的笑容。在电脑前反复听姜育恒的《再回首》，竟奇异地不再讨厌他的做作。我常常自我解嘲：这真是一首应景的歌。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有的梦，今后要向谁诉说？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找好了工作，一日，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离学校。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这是一组陌生的号码。
　　“我在你宿舍楼下。”对方简短而直接地说了一句，然后电话就挂了。我的手机查点就从手中滑落，居然是消失了四年的云浩！跑到阳台上，我看见了站在大榕树下向我挥手的男孩，白色的T恤，白色的休闲裤，明亮的笑容……真的是他。
　　“你怎么会来？”我惊讶地望着他。云浩比以前更帅气了，脸上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毕竟，四年过去了。
　　“我回来找你。”他垂下眼帘，语气闷闷的。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拥在了怀里。他无视我的抗议，足足抱了一分钟，然后无奈地说：“四年都忘不了，我认了。”
　　我不可能不感动，从他深幽的眼眸中，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云浩，在发生口角之后要求我原谅的云浩，只是这一次，他迟了四年来找我。
　　这样，我跟云浩又走到了一起。我告诉他我曾经以为我们只是两条相交的直线。他马上会意我的意思，向我眨了眨眼：“错了，我们不会只有一个交点。呃……我们是两根拧在一起的麻绳，这辈子都缠在一起了。”
　　终于明白，其实我远比云浩可恶，因为我利用了他。在茫茫大海中，当我快要沉没的时候，我抓到了一根浮木。而云浩，就是那根救命的浮木。我们的生活平静而简单。云浩经常周末来我租的小套房做客，美其名曰“做客”，其实他是喧宾夺主。我们会挤在一张沙发上看电视，旁边的餐桌上似狂风扫过，杯盘狼藉 ，前面的茶几上堆满零食……好像有家的感觉了，虽然我们还会为看文艺片还是动作片而争执，会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定谁去洗碗。我感觉心口那个大洞渐渐被一种东西填满了。
　　我因为愧疚而不安。
　　“云浩，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是你和佳言的事吗？我早知道了，他告诉我的。”他一脸平静。
　　“你当初跟我分手不就是因为他吗？为什么……”
　　他打断了我：“因为现在我相信我可以治好你的伤。”说着，他递给我一杯热茶。茶叶还在杯子里翻滚，热气熏着我的眼睛，我差点流泪了。
　　可是，我还没有痊愈，就收到了佳言的结婚请柬。大红背景上的烫金字非常刺眼，我注视着新娘栏上陌生的名字，原本渐趋平静的心海再次涌起波浪。那个下午，我一个人呆坐在房间里，拒绝所有的电话和门铃。我好像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当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一片黑暗，是晚上了。打开电话答录机，里面有十一通留言，全是云浩打来的。
　　“歆冰，我在你门外。”所有的留言都是这句话，果然还是云浩的风格。我抱起电话，看到最早的留言是两点三十分，而最晚的是八点，在十分钟以前。每半个钟一通，他等了我五个半小时！我冲到门边，“嚯”打开大门，门外赫然是云浩那张关切而又疲惫的脸庞。
　　“一收到佳言的喜帖，我就马上过来找你了。”
　　我在他面前无地自容。在为佳言难过的时候，我忘记了也有人在为我难过。第一次，我主动拥抱云浩，更主动吻上他的唇……我已经习惯他了，没有浮木，我会沉没在海里，伤害他，我会万劫不复。云浩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他便以更疯狂的方式回吻我。他的动作带着强烈的戾气，我的唇破了，血，在彼此的唇舌中交缠。我没有任何的抗拒，无论他要什么我都会给的。血的味道让他清醒过来，他终于放开了我，哑着嗓子对我说：“你又在利用我了。”
　　我低下头不敢说话。沉默中，我感觉到暴风雨的逼近，云浩生气了。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跟我走。”
　　“你干什么？”我企图挣脱，但无济于事。
　　“既然你那么爱他，那就去阻止他啊。我放弃了，我无法治好你。你去找他吧，告诉他你不要他娶别人。一切都没有成为定局，你还有机会。”他不顾我的反抗，一直把我拖到佳言住处的楼下。
　　他让我自己上去。我看着他，什么动作也没有，我有些畏怯。他转过脸，拒绝再看我慌乱与无助。
　　“云浩，不要逼我。”我几乎是在哀求他。
　　“一直不都是你在逼我吗？现在你成功了。怎么？又想当缩头乌龟？你和佳言都是逃兵，两个懦夫的感情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这是最后的机会，再不把握的话，你就永远失去他了。”
　　我不否认，云浩的话让我震撼。比起他来，我和佳言的确是懦夫。我一直以为只要是他认定的东西，他就永远都不会放弃。可是现在，他准备放弃我了吗？我不清楚，到底我的犹豫是因为什么。
　　我还是上楼去了。佳言并不是一个人在家，我还看见了他未来的妻子——颜云。我的造访是他们始料不及的。我在尴尬中推说是陪云浩来附近办点事，顺便上来看看。坐定以后，我开始打量颜云，眼光专注得有些放肆，我想看透她。她貌不惊人，却自有一股娴静优雅的风度。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出自信，眼睛里闪耀的光芒让人直觉出她的坚毅和执着。这是一个不凡的女人！在我注视她的时候，我知道她也在看我，并且留意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艳。显然，我们两个人的目光让一旁的佳言不自在起来。他开始说话：“你和云浩最近好吧？”
　　我回过神来：“还好吧。”我其实很惊讶自己此刻的平静。在没有见到佳言以前，我只感受到心里为他疼痛的那个部位。
　　颜云借口要进去煮咖啡。佳言也只是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可我却没来由地觉得他们是那么地契合，佳言温柔的眼光已经不再属于我了，他会含着笑意目送颜云的背影移入厨房。那一刻，我想他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有些惆怅，却又分明感觉到一扇紧闭多时的窗户突然间被打开了，我看见窗外是广阔的碧海蓝天。我曾经坚信，我和佳言是相爱的，所以就算预想过无数次放手，那紧握的五指却始终无法松开。
　　“我……想提前来恭喜你们。你们……是很适合的一对”
　　“谢谢。开始我也只觉得颜云是适合我的人，后来，我明白她也是我爱的人。”
　　“你真的爱上她了？”我想我彻底地输了，我印象中的佳言并不是勇于承认自己感情的人。“那我呢？”
　　“歆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这样说，你能理解吗？我们太奢侈，错过了许多时间和机会。”
　　我苦笑道：“云浩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在这段感情面前都当了逃兵。”
　　佳言没有再说什么。片刻之后，我起身告辞了：“我已经得到答案了。谢谢你，佳言。你和颜云会永结同心的。”
　　这个时候，颜云也端着咖啡从厨房出来了。她坚持让佳言送我。我微笑着拒绝了：“放心吧，云浩在楼下等我。”
　　从大楼门口出来，我果然看见了依在路灯旁的云浩，他一直都没走开。灯光洒在他身上，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光也是冷的。投在地上的影子幽幽的，长长的，渗透着浓浓的落寞。
　　我走上前去从背后拥住他，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他转头望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宣判。
　　“你的表情太严肃了。”
　　……他不说话，满眼迷茫。
　　“恩……我喜欢你那个比喻，我们是两跟拧在一起的麻绳，此生注定纠缠。”
　　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决定从此不再为佳言而流泪。在海里漂浮的我已经靠岸了，云浩对我的意义也不再只是救命的浮木。
　　我们在温馨的沉默中走着回去的路，蓦然回首，身后的影子是相伴的两人和相牵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