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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万里眼中明(冷将军番外) ...

  •   万里眼中明

      秋雨初歇,窗外新月朦胧,那些不曾变色的记忆,即使被风霜雨雪冲刷了无数日子,终因她始终鲜活生动的脸,再一次在我心里一一浮现。

      曾经以为,我就是他们说的那个面冷心也冷的人,他人如何估量我,我不曾在乎过,少年时代便离家万里,驰骋沙场,浴血奋战,多少生死关头走过来,我还有什么心思,去在乎他人的目光。

      我知道他们都很怕我,也不愿意跟我亲近,因为经历了我的冰冷无情,连我自己也几乎忘记了,曾经的我,是什么模样,是否也如他们一样,平凡但幸福。

      不管多踌躇满志斗志昂扬,我始终相信,只有具备真本事的人,才能存活到最后,在斗争残酷的皇朝里,这更是永恒的真理。因此,当开国公亲自把皇上亲点的右卫副将带来,我就不曾将此素未谋面的女子放在心上——王朝初建,朝野求才若渴,遍寻不得,但一个尚不满二十的乡野女子,即使武功超群,名不见经传也不曾立有战功,能服得了我,能服得了勋卫府,能服得了乌金王朝的所有将士吗?

      “月儿见过冷将军!”

      声如金玉击石,打从第一眼开始,她就不曾对我有过半点敬畏,面对我的冷言冷语,依然不亢不卑,无畏地接受我的挑战。

      打小在镳局里长大,娘死的很早,我一直很少接触女子,印象中她们都是需要男人以生命保护的精致娇贵,不知道原来眼前的这个女子,有澄清坦白得如同湖泊的眼睛,有超乎寻常的勇敢,那么瘦小的身躯,蕴藏着比之男子汉丝毫不逊色的坚强不屈。

      生于开国公属下的将士世家,她出乎意料地擅长近身搏击,更深歆借力打力之技,显然已经有非常丰富的对敌经验。就在那一天,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人才,在看见身后部属们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表情后,我更确定,她真是个——人才!

      第一次意识到,这叫月儿,笑起来也会毫不顾忌把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女子,将为我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变化。

      曾经,我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能面冷心冷,果然,她的存在成为我每天考验自己尚未满分的定力最好的工具。虽然在校场上的初次露面她就勇挫以好勇斗狠闻名的盛绮年,成功树立自己的威信,但她也如同我过去印象中的小女子,非常让人头痛。

      “这是军营,你要站在点将台上就应该有军人的着装,这里就你一个没有穿战甲!”

      “将军大人,月儿只是教头,一个不需要上战场的辅助武官,没有规定我必须穿战甲!”

      “马上换!这是命令!”

      “但是已经到了操练的时辰,将军大人!”

      “我让你去换!”

      “不换,操练的第一天不得迟到!”

      “你……@X$&Y*Z!”

      连我自己也非常震惊,我是什么时候学会部下们那些顺手拈来、理所当然的粗言秽语的?而且说的时候也流利顺畅,仿佛我本来就应该如此。那些在行军打仗的空闲里一直没有放松的自我警醒和修炼,到底都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我骨子里还和爹、大哥他们一样,以粗犷低俗为男儿的所谓本色?

      突然对月儿的出现恐惧了起来,那隐晦不为他人所知的心情,让我不安。

      于是,对月儿摆出更冷酷更专横的态度,罚她每天做些根本不需要由她来做的工作,好象看见她叫苦连天的表情,我就稍微放心下来似的。

      “写出这等难登大雅之堂的字,说的再好听也不过虚有其表!”

      “将军大人,如胸无点墨迂腐无能,写的字再龙飞凤舞又待如何?”

      “牙尖嘴利!就算你再强辩,也得把全部的牒文抄完!”

      “您是将军大人,你要月儿抄多少遍,月儿都会怀着对您的崇敬之情,认真负责地抄好,绝对不会因为月儿腹满诗书而荒废您苦心为我经营的习字功课!”

      “你!……”

      不管我事前跟自己做过怎样完善的说服工作,她总有理由,也总有办法让我的镇静全部因为恨铁不成钢而毁灭掉,我开始想,一个还没出嫁的姑娘,她也实在太蛮横太娇纵了,连向来寡言的覃万,也不止一次背着她摇头,这样的情况下去,以后谁还敢要她?

      转念一想,突然为我多余的想法吓一跳——我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关心不相干的人了?结算真把管教月儿当成自己的责任,也不代表我有左右她人生的权利,她以后的人生,是她自己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有吗?怎么我以前从不曾如此刻意要自己跟别人划清界限?

      在思贤堂的长夜孤灯里,我竟然觉得若有所失。

      家书千里送到,之前耽搁了好些天,我不曾打开。离开镳局多少年了?娘不在以后,才发现那个地方与我格格不入,头脑冒血跑出来的时候,我好象还没满十四岁吧,跟三殿下差不多的年纪,却不曾有过三殿下的过人聪颖,直到从军打仗,也不知道自己糊里糊涂走的这条路,是为了什么。

      直到受了最重的伤,见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战死沙场,才忽然懂得,我只想平静地活着,平静地看身边的风景,重要的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可以置身事外,即使为乌金王朝战尽最后一滴血,也不打紧,因我不会为此心乱,也不会为此烦恼。

      我原本是这么一厢情愿着,只要我不再理会爹和大哥,只要我能把自己的情绪都克制得好好的,那么——我会平静地过下去。

      手在案间敲打之间,给我摸出了一行小小的字。

      “眉间一字宽,万里眼中明。”

      谁?竟然有那个胆子,在我的书案上动刀,除了每天坐在这里抄牒文的马月儿,不作他人想!

      不过——

      这居然精辟地击中我平静表面下的不安。

      以为自己能冷眼面对的一切,原来只是假象,我从没把一切看通透,也没想过让自己看通透。
      我对着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忽然笑了。

      “我找你半天了!”

      那一天,月儿上气不接下气地从远处跑过来截住我,那种表情,让我至今无法忘记,因为,那渴望、焦急、无奈和期待交织在一起的脸,刹那间让我毫无防备的心一下子疼痛起来,仿佛身体深处某一部分获得了共鸣,在我平静无波的外面下掀起了巨浪。

      “所为何事?”

      “我……我想见你!”

      想见我?我可不相信她对我有着敬慕之类的美好感情,而且她那种大而化之的性格,根本就一个男孩儿,那些风花雪月的闺阁情怀跟她丝毫不沾边,也许她还觉得儿女情长是累赘。

      可她非常认真地坚持,是为了要和我在一起,一起经历一起陪伴着。事实上,之前她没向我提出过什么要求,也没有向我索取过什么,现在却坦白地跟我就“同伴”一事讨价还价。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知道自己的话,换上另一种说法,叫——“在乎”吗?

      有多久了?多久没有人在乎我的存在了?

      这种在乎,可是我一时走神,误会了?

      我想把自己的心潮平伏下去,也不想她把我想象成能给她另一片天地的那个人,所以,我冷冷地把她的满腔热情全力冷却,好象为自己也找到一个安心的借口。

      不过,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肯乖乖听话的闺阁女子,她比男人更有主见,也比我更有死缠烂打的韧性和耐性。

      我不愿意承认内心的剧烈动摇,她那坚定的坦白的目光,把我多年来隐藏得连自己都几乎要忘记了的脆弱都唤醒了。为她动心还是动情了?我分辨不出来,只记得,那一天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那样灿烂,似乎是个难得一见的晴天。

      本来不想给她任何机会,因为我对她最深刻的了解,就是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也知道我已经给了她太多仁慈和纵容,长此下去,被改变的人不是她,是我。但要抗拒她透明得仿佛带着光辉的脸,那么……难,难得我的心又是一阵阵的疼痛。

      而且,每天她弯着新月儿一般的笑眼,在我面前出现,已经变成我习惯生活里一种莫名的期待,要我控制住自己不听她的歪理,不看她千变万化的表情,比说服自己看爹的家书更困难。
      我……被她改变了些什么?

      听栖霞殿人回报,被我冷言冷语一番后,月儿回去就大病了一场,这意外的变素使我立刻乱了方寸,突然发现,她的存在,已经变成我的习惯,也变成我无意间的感情依靠,一旦她不在,我就有些不知所措。

      罢了,我还要退却些什么?怎么变得都不象我了,要不是忌讳三殿下,我知道自己会不顾一切冲到月儿面前,确认她是否还会用澄清的目光看我,是否还会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再也不放开她。

      她已经悄悄走进了我的心,轻而易举的,在她光明磊落的一举一动里,不经意地把我苦心隐藏的真心带走了。

      我下了一个决心,要让她待在我身边,永远永远。

      每当她笑眯眯地跟我在身后,即使枯燥乏味的巡查工作,都会变得愉快了起来,而且她偶尔会说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打趣话,弄得覃万也忍俊不禁的,连我也止不住一再想,以后有她陪伴,也许真的会改变我多年来习惯冷漠的心。

      平定山河后的日子,因为没有忘却生死的战斗,我总觉得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快,直到有一天听常青跟我说,三殿下对月儿照顾非常周到,虽然不曾公然放话让大家都放亮眼睛没开罪栖霞殿内人,但凭月儿的兄长,御前带刀卫士马汴的名号,就教所有人都对月儿刮目相看了。

      马汴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平常处事极为低调,是皇上深为信任的极少数人之一,虽说皇上命他照顾年幼的三殿下,但他却一直私下对年幼的三殿下忠心耿耿。要托付忠良,比三殿下更年幼的四、五殿下更是势孤力薄,皇上的用意也让人费解。之前我曾错误认为三殿下虽具备天人之才,但顽劣懒散,后来看马汴的抉择,估计三殿下也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想以往帝皇之家夺储之争都残酷血腥,目前太子辕与二殿下忠清王辅各自坐拥朋党,隐约已具龙争虎斗的局面,长此以往,恐怕自幼已冠“神童”之名的三殿下也不能置身事外。

      作为武将,我不欲介入夺储之争,但也明白人在江湖的道理,以前我不曾在意,是因为我相信自己能全身以退,但目前,多了一个月儿,我开始心神不安起来。

      月儿什么也不知道,她眼中的天地简单得让人不忍心破坏,但——之后皇上秋狩遇刺,紧接着是太子少傅司马冲之死,国舅明秋耕连夜上书却被皇上拒之殿外数天,追究之下,真相扑朔迷离,当中牵涉的斗争之复杂,远比当初昭月乌金之争有过之而无不及,情况的发展,已经到了让我担心忧虑的地步,既对月儿所处的环境深感顾虑,也为三殿下还看不出苗头的取决而烦扰。

      三殿下……可是对月儿有着什么企图?

      不等我再静下心来细想一切风云变幻背后的厉害,北边的战况已经一天比一天严峻,突厥趁我乌金王朝初建,想欺侮我朝边防,经过半年征战,已突进犴河一带。照此推算,我在近期将挥军北上的可能性甚大。

      男儿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义不容辞,我从不为出征而退缩过。但这一次——我放不下月儿。

      人生中第一次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割舍,不能象过去一般一走了之。

      每到夜半,抚着那行被月儿刻在案上的字,想象着她,也许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由那总是跟在我身边的女子,变成我心上不能抹去的雕刻。

      但诏书比我想象的来得还要快,我还来不及对月儿表明我的心迹,也来不及向马汴提亲,便要离开她千里之遥。

      也许她还没准备好成为别人的妻,也许她也还没明白我对她的在乎已超出她的估计,但不要紧,我逾越地吻了她,用我离开镳局后孤身多年唯一的渴望,期待她能明白,只要她能一心一意等我,我会用我这枯燥无味的余生,倾尽所有为她一个。

      真可笑,旁人眼中的我冷若冰霜,但我深知,我一直拥有非常疯狂的心,所以年幼的时候希望独占娘的爱护,她离世后却无法承受而远走万里,用了那么些年,以为自己终于长进了,却再次为月儿的信任而不顾一切,甚至——没有仔细想她的霁月光风,是否就是她真正的心思。

      我明白,也许我这一去,也许会永远见不到月儿了,但我万万想不到的结果,不是我战死沙场,而是月儿的凭空消失。

      是的,她——消失了!

      六年来,每一个当夜追随月儿迎击刺客的士兵,每一个在现场的人,说的都一样,成功把刺客头子重创的月儿,明明倒在宫墙上快要摔下来了,却突然消失在一股耀眼的淡红色光芒中。

      是消失了,也许这荒谬的经过谁都不愿意相信,但我相信对月儿一片赤诚的盛绮年,也相信难得表现出伤心和黯淡的三殿下。

      甚至——在三殿下深潭一般的眼里,我看出了一个十四岁少年隐忍的情愫。这发现虽让我震惊,但也远远不及月儿消失给我的伤痛。

      怎么就消失了呢?这比她讨厌我从此离我而去更让我觉得绝望。只可惜,我给月儿的提亲信还没送到她手上!

      眉间一字宽,万里眼中明。月儿,请原谅我做不到,你不在我眼前的日子,除了更冷淡得把眉头锁得更紧,我已经无法再冷静地看着身边的流云如岁月匆匆逝去。

      击退突厥已经是一年后的冬天,尽管班师回朝的大军受到百姓夹道欢迎,但严酷的储君之争为整个月都笼罩了浓重的阴郁之气。

      毫无预兆地,太子辕及皇后因蛊巫之祸被迫临时起兵,忠清王辅在起事当夜被杀,皇上不知从何事先得知太子起兵一事,当夜便将皇后软禁在起鹤台,带领三万禁军在朱雀门外截击,很快平息了事件,后史书将次变故称为“朱雀门之变”。

      之后,因查出忠清王已多次意图在皇上日常膳食中投毒,原来其早怀异心在前,才故意陷诬太子。皇上破例从轻将太子坐废安禧园,皇后虽未被废去,但也继续禁锢于起鹤台,外戚明氏一族从此一蹶不振,如不是三殿下的关系,恐怕也不能得以苟安。而忠清王生母惠妃远没有这么走运,随着投毒一事败露,被赐凌迟之余,更株连九族。

      说到三殿下,后来我才知道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物,明明只是一个少年,却如此深藏不露,在“朱雀门之变”中不仅仅能完全置身事外,还能及时向皇上示警,既能确保皇上的安全,也能保得明母兄及明氏的周全。以皇上一贯狠辣利落的行事作风,要他轻饶亲信之人的叛逆,本就是难于登天之事,不是安排得恰到好处,断没有成功之理,更有可能会累及自身。

      明知道月儿不在了,但我还是为她没有介入这些可怕的斗争里感到庆幸。

      似乎在猛醒过来一样,月儿不在了,我才突然发现,这个冷漠的只有无声或有声的厮杀的月都,不是我的好去处,那个遥远的家,变得那么亲切。

      很简单啊,这里的父亲会杀自己的儿子,我的镳师老爹,再粗俗不堪,也会原谅我多年来的错误。现在,我明白了,眼里的世界,终于在一片腥风血雨后明朗起来。

      因为一直在外征战,没有参与任何的朋党,尽管那时朝中尽是肃杀的气氛,人人自危之时,我提出的辞官,皇上没有过多的推搪,离家十二年,我终于回到连城,回到我那不被人知的老家——绶远镳局。

      走的时候,我只带走了月儿曾经刻字的那张书案。

      最后皇上还是没把三殿下立为太子,三殿下满十六岁,皇上赐封尚贤王,封地冀东至洛水,马汴始终追随在他左右。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已经不是恢复平民身份的我能了解的,但封王赐地之前,他拒绝皇上赐婚一事倒是闹得天下皆知,即使不去想皇上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看法,我倒是有种朦胧的感觉,想月儿当年在尚贤王心里,份量远比我预想的要重很多很多。

      忘不了她的,原来还有别人。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月儿,但她再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穹天王城,也不在月都,在明白了那些浮华功名原来都不适合我和月儿以后,我已经没有再留在那里的理由,我想,这些月儿都会明白的。

      因为,她是一个那么简单,那么干脆的女子。

      “还不睡?夜都深了。”

      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我回过头,目光扫过他已经斑白的发,最后落在那张跟随我多年的书案上。

      “我还不累,您先回房间歇着吧。”

      爹那微驼的身体随着我的目光转向那书案:“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想,啸东不在都这些年了,爹开始担心自己看不到你娶妻生子了……”

      我无声地叹息着——能让我这一辈子里唯一一次产生娶妻生子念头的那个人,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眉间一字宽,万里眼中明”的那个人,如今,在哪里呢?

      在哪里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久违的分割)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没有什么好说了,迟了更新,是很错的一件错事,我认错!
      而且知道自己责无旁贷啦,只是为了偶尔出现的倦怠期,就懒了一阵,只写了个番外,就没有劲头把关节打通继续写下去了.
      其实也还好啦,因为想写小周的番外,但情节还衔接不上,几篇写的结果是都没能好好准时写成!嘿嘿,一心不能多用的真实例子!

      希望我下一章就能继续写六年后的事情拉!小周的番外还要再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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