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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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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浮生醒,万物复兴际。策马一路行来,远山尽碧,却是无心赏景。剑眉微蹙,眼眶之下浮现淡淡青晕,显是有些日子未曾好生休息。身下良马吐着粗息,连日赶路顾不上照顾,枣红鬃毛上尘土纠结。换做一般时日定然不会如此,而今,也委屈了它。
遥遥听闻江水波涛,不由起了几分笑意。轻夹马腹,爱马会意地向前冲去,不过几息便看到渡口忙碌的船工。甩下缰绳提气纵身,稳稳停在船头。岸上自有人牵了马儿去照顾,这厢艄公已摇橹离岸,向江中小岛行去。自从五弟带着走了一遭,便每每从这城郊的小渡下马。那人口中说是免去穿城繁琐省下半日时间,其实是好拽了他比武——城中渡头熙攘,总是不方便的。
“展大人近来可好?今年可是早了几日。”年年这时节来此,都是这艄公撑船。卢姓的艄公已是天命之年,身子却仍是硬朗的紧,憨厚笑着招呼。于他人眼中,展昭原本就是个没甚架子的人,聊多了更是没甚么拘束。
“啊,年后算是平安,包大人便早允了展某几日假期。”开封府事务繁杂,除了擒贼缉盗,包大人身边也自是危机重重,难得有如此闲适之时。想着五弟总笑言劳碌猫儿劳碌猫儿的,倒也在理。今次故意未曾提前打招呼,也是少年心作祟,这番未曾失约更提前几日,五弟必然很是高兴。
与艄公随意闲聊几句家常,也就临了岸,照旧将公孙先生配来治疗风痹的药膏递过去。“这……展某只是随手之劳,年年如此,可是当不得卢老丈这般大礼。您若再如此,展某明年可是不敢再坐老丈的船了。”双手暗注真气阻了卢老丈下跪,转身运起十二分的功力,晃身如燕离巢般倏尔远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呦呦,你这小猫今年倒是早,还学了秘而不宣?”熟门熟路来到正堂,恰巧碰到大嫂从外头回来,被拽了衣襟拎进门。那四位哥哥正在一起商讨事情,一一见了礼,免不了被笑骂一通。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几位哥哥嫂子也开始一口一个“小猫”的唤上,待五弟发现这事,更是常常便说来奚落于他。无奈地受了四哥一折扇,又挨了三哥的蒲扇掌,讪笑着认错,如同做了坏事被抓个正着忙不迭叨扰的弟弟。是与在开封府或是江湖中截然不同的感觉,没有期待,没有束缚,不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亦不是南侠展昭,如此轻松:“诸位哥哥嫂子莫要怪罪了,是昭的不是,待昭见过五弟,晚上家宴自当罚酒三杯。”
“只惦记着老五。快去吧,免得老五总说哥哥们拦了你。”三哥捻了小胡子,挥挥扇子,一脸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神情。
虽是惯被如此打趣,仍是面皮发烧,讷讷几句慌忙拱手离去。
七转八拐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两层独楼飞檐翘瓦,正是五弟独居之处。五弟性子喜洁好静,更怕麻烦,这小院远着正堂,景色又好,被他前后整治了几次,更是颇有特色。恰是梨花方谢,桃杏正好,远看房前屋后一片明艳,倒有几分五弟肆意风流的颜色。
手中拎了两坛酒步入院中,并未进搂,只在那一棵枝茂叶繁的梨树前站定。扬手抛起一只酒坛,同时反手抽出巨阙,一剑似闪刺入土里,手腕轻挑微提,磁坛破土而出。剑风扫过将半空的酒坛埋入原处,泥土则是纷纷掉落,洁净坛子落入怀中。收剑入鞘,一掀衣摆靠树盘膝坐下,随手将巨阙支在身侧,回过神来不由无奈浅笑。方才取酒封坛之势,竟是跟往日那人别无二致。
从怀里取出两只瓷杯摆在眼前,具是旧日里的常用之物。拍开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霎时弥散开来,单是闻,便会醉入其中。“十年的女儿红,果真甘醇绵长,五弟好享受。”半坛酒浆兑了新酒,更是香气绵长,抬手将一杯洒在树下,自端了另一杯轻啜。那年梨花初绽,趁着护送包大人南下巡视的间歇,来陷空岛赴约。五弟不知从哪儿看来说树下酒是最醇香不过的,硬是拽了自己埋下一坛新酒,言道之后每年存上一坛,等十年之后便可每年一醉岂不是人间美事。原本只当说来顽笑,然第四个年头,香雪时节独自于此饮醉,无意间发现这树下三坛深埋。从此便也有了这习惯,每年来时都带上新酒埋于树下。
时日匆匆,去年正是十年之始,却因伤被公孙先生看牢,不许动武不许策马,无奈只能失约。“大嫂起了陈酒令人带到开封,那夜便在屋顶与你共饮。伤势早已无碍,然展某不胜酒力醉宿屋顶,第二日被公孙先生逮了正着,”饮一杯,倾一杯,不知不觉半坛酒入腹,两颊浅绯浮起,一向清亮的眼眸也迷了几分,“又被多关了小半个月才允我过来。不过那夜月明星稀,倒是与以往你我同饮的光景差不多。”斜倚树上,朦胧间看到身旁华服玉带锦衣风流的五弟,屈起一腿支着下颌偏头看过来,凤眼微眯,笑声清朗恣意:“只怨你这笨猫儿武功不济酒量太浅,几杯下肚便成了脚步浮漂的醉猫儿。若换了五爷,哪会如此容易醉倒。来来,劳碌猫儿你难得歇上几日,快陪五爷饮个痛快!”
“五弟若不嫌弃,展某便陪你一醉方休。”举杯虚碰,仰头一饮而尽。残阳昏昏如血,映在树影之中,酒未尽,人已酣。
少年意风流,惊鸿翩影错。
影随阙锋起,星坠冲霄破。
十年香雪约,女贞陈绍若。
寒食与饮醉,青莲共虚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