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89、第二十八章 猜忌（四）

　　半喜半忧的出了裴大人的房门，本想去佛堂找裴夫人，但想了想，还是先作罢，娘向来牙尖齿利，自己要找她说理，必定要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想着先回自己房中，却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白锦绣所住的晓月阁，望着小楼上紧紧关闭的茜纱窗，不由停下脚步，愣愣呆住，这个时辰，锦绣她在做什么呢？是对镜梳妆，还是倚在床头静静读书……
　　“裴公子……”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少女声音，冷澈清脆如琉璃落雪，裴云熙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却见白锦绣正站在他身后，淡淡微笑，微微带着雪屑的寒风拂过她绝美的脸，拂起她漆黑柔软的长发。
　　“锦、锦绣，你……这么冷，你怎么不在屋里，冻坏了怎么办？”裴云熙看着她同样如同冰雪般晶莹的黑眸，脸上发烫，一向伶俐的口齿又有些不听使唤。
　　白锦绣抿唇一笑，“我不冷，倒是你，穿的单薄，小心着凉。”
　　裴云熙呆呆看着她清冷绝尘的笑靥，忽然想起那一日在白云山庄，她紧紧抱住自己流泪的情景，只想再拥她入怀，只是却不敢造次，低声道：“锦绣，不要再叫我裴公子，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锦绣雪白的脸颊微微染上一层红晕，长长的睫毛垂下，默然不语。裴云熙见她不说话，心中升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失落惆怅，强忍着失魂落魄的酸涩，用力嘿嘿笑道：“不要紧，你若是……不愿意，那还是随你喜欢……”锦绣闻言抬起那双冰晶般的眸子看着他脸，忽然轻轻唤了一声：“云熙……”裴云熙身子一震，忽然鼓足勇气，握住她柔软冰冷的双手，“锦绣，不管怎样，我都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白锦绣并未说话，却也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这样任他紧紧握住，很久，才低下头，唇边隐隐浮起一丝凄凉笑意，低声道：“云熙，你知不知道，承诺……到底是什么？”裴云熙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倒还真的从没仔细想过，不过也似乎并无想的必要，因为他一向信守诺言，说过的话就绝不会反悔！刚想向她解释，她却已从他手中抽回双手，转身向着自己住的阁楼走去，“云熙，男女授受不亲，这里是你家，你还是快回自己房中吧，以后若是无事，也不要总到这里走动。”裴云熙只觉得手中一空，接着心里也变空了，只有一缕幽幽的香气还若有若无的飘散在身边，大喊一声：“锦绣！”拔腿便想向她追去，白锦绣却忽然回头，向着他淡淡一笑，“云熙，若有一天，你真能答出我今日问你的那件事，我就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只会和你一个人说的秘密……”
　　“秘密？”裴云熙蓦然止步，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静静的阁楼之中，心头乍惊乍喜，还有一阵滚滚的热流流过，“只会和我一个人说……”看着佳人消失的地方，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锦绣，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裴云熙如此怀着喜不自胜的甜蜜心情回到自己屋中，看着方才被自己砸破的名贵砚台，不由大是叹气，早知船到桥头定有路，柳暗花明必有村，刚刚还发那么大的火做什么！还有清涟……，想到清涟，心下反倒有些打鼓，自己这一次算是把她得罪惨了，她不会从此和自己割袍断义吧？定然不会！清涟这小丫头最是没心没肺，想当初和轩辕也还不是见了面就吵架？也不见她记恨轩辕！今天的事自己的确有些过分，等下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和她陪个不是，哄一哄她就没事了！如此想着倒也宽下心来，随便吃了点点心便爬到床上美美睡觉。
　　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向着府中的集味堂匆匆跑去。
　　隔了老远，就看见黑乎乎的冬夜里亮起暖融融的灯火，窗影之下人影闪动，甚是温暖，想到娘熬腊八粥的手艺，口水都要滴下来，今晚大家都在，除了要和清涟道歉，还要当着大家的面，向娘表明心迹！
　　伸手推开房门，一股甜香的暖意扑面，屋里那张八仙桌后，老爹和娘亲已经上座，下手右边坐着一身素白衣衫的锦绣，还有三张椅子空着，除了他自己之外，清涟和琅琊竟然都不在。
　　裴夫人看见他进来，爱怜的向他招手，“云熙，快坐娘身边！”裴云熙见娘亲气色甚好，满脸温柔，也丝毫看不出对锦绣有成见的样子，心下更是放宽，几步走到裴夫人身边坐下。裴夫人抬手用帕子擦了擦他额上微微沁出的汗滴，亲手给他盛了一碗香喷喷的腊八粥放在面前。
　　裴云熙早就饿了，低头喝了一口笑道：“娘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老爹真有口福！”裴夫人瞟了一眼坐在一旁闷头喝粥的裴大人，好像少女一样微微撅起嘴唇，眼神里却是说不出的温柔，哼了一声：“他啊，就是个享福的命！”转回头来向着裴云熙旁边的空位看了一眼，奇道：“咦，怎么清涟丫头和那位琅琊公子还没有来？莫非是翡翠今天发烧，不认识路了？”裴云熙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心下却也有些打鼓，看来娘亲还不知道早上的事，这清涟也真是小气巴拉，难道是故意为之好在娘跟前告他一状？
　　正自想着，忽听门声一响，那个叫翡翠的绿衣丫鬟从门外进来，一脸奇怪神色，向着众人行了个礼，开口道：“老爷，夫人，那位清涟姑娘不在房中，东西包袱也都不见了。”
　　裴夫人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粥匙，看着翡翠道：“不见了？你有没有到后面梅花林子里找找？”
　　翡翠点头道：“奴婢找过了，都没有。”
　　裴云熙一口粥含在嘴里，呆了半晌，忽然道：“那个琅琊呢，有没有去看看？”
　　翡翠道：“奴婢也去找过琅琊公子，和清涟姑娘一样，随身的东西都不见了。”
　　裴夫人秀眉微蹙，脸上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难道他们走了？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难道是为了我早上送给她的那件东西……”
　　裴大人也甚是不解，摇头道：“去九州的物品还未完全备好，地图我一直在画，今晚便能画出，怎么他们就这么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翡翠忽然向前伸出右手，手心里有一块小小的石头，猫耳大小，墨绿颜色，“这是奴婢在清涟姑娘房间桌上找到的，不知是不是她忘记的东西。”
　　裴夫人从她手中接过那块墨绿的石头，托在掌心细看，这石头虽然独特，但却好像不是什么值钱的宝石。裴大人在她身旁微一皱眉，开口道：“传音石？”说着从裴夫人手中将那块石头拿起。裴夫人奇道：“传音石是什么？”裴大人道：“是一种很稀有的石头，传说是一种神石，具有人的记忆，能够将听到的声音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再传给其他人听。”裴夫人睁大眼睛道：“可以说话的石头？我可不信！除非你能让它说给我听！”裴大人微笑一下，将那块小小的石头握在掌心，片刻之后松开，伸出中指在石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便见那块石头墨绿的身体忽然亮了一下，接着一个清甜的少女声音自石头里清晰传出：
　　“裴大人，还有裴夫人，我是清涟，我和琅琊去九州找阿承了，本来应当当面和你们辞行，但……还是没有这样做，你们不要怪我。裴夫人，我一直都不记得自己的娘亲是什么模样，要是也像你一样，又美丽，又疼爱我，那就好了。你送给我的那支步摇，我已经还给云熙了，我和云熙只是朋友，他心里喜欢的是锦绣。……若有一天，我真的能找到阿承，一定和他一起到长安看你和裴大人。后会有期。”
　　裴云熙听着清涟清脆的声音，心里五味陈杂，只有曾经和她朝夕相处的人，才能从中听出一丝微微的疲倦和喑哑，她说的这几句话里，只有一句提到他，听不出是否还在生气，但她这样不辞而别，岂非就是根本不想再见他？她刚刚将他一直不敢说的心里话堂而皇之的对娘说，自己……是不是真的错怪了她……
　　裴夫人忽然转头，看着裴云熙，“臭小子，云鬓花颜在你那？你早上是不是对清涟丫头说了什么？”
　　裴云熙难看至极的笑了两下，“没有……啊，我就是见她戴着娘的步摇才随口问问，她一听这是娘如此珍贵的东西，一定要摘下来还给我……”假笑得下巴生疼，他实在不敢说自己是怎样将一腔无名之火发泄在清涟身上。
　　白锦绣坐在一旁，默然不语，跳动的烛火映在她脸上，浓密的睫毛在她挺直的琼鼻上洒下重重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