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241、第七十四章 会合（三）

　　一阵风吹过他的身体，令他重重打了一个寒颤，现在只是初秋，想不到这风却已如此之冷，难道是因为许久不曾见到太阳，所以就连风，也都适应了永夜？
　　他慢慢抬起已经现出红丝的双眼，却正看到一片鹅毛般大的雪片滑过睫毛。
　　雪？下雪了？九月长安，居然飘下了雪花？
　　轩辕承转头看去，方才的那一片雪花果然不是他的幻觉，在他身周，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这一刹那，他几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帝都长安，而是万里九州，苍茫雪原。在这一瞬间，他竟仿佛看见了巍峨寒冷的帝神之城，看见那个曾经幼小的孩童身影，呆呆地凝望着石城上方漆黑的夜空。
　　“轩辕，轩辕——”耳边遥远传来呼喊他名字的声音，好像是云熙，还有红珠。轩辕承睁开双眼，无奈一笑，这场大雪虽然勾起了他的回忆，却实在来的太不是时候，他本已将尽力竭的火术，在这骤然的寒冷之下更觉吃力，火焰也仿佛被冻结了般，变弱变薄，可奇怪的是，就算他已感觉出火墙的薄弱，那边被挡住的滔滔洪水，却还是迟迟没有决堤而来。他缓缓抬起双眼，却看着眼前的景象，呆呆愣住。
　　火墙的另外一面，那如同洪荒怪兽般狂躁咆哮的洪水，竟已一动不动，冻结成冰！像是一面顶天立地的冰墙，冷冷矗立在他的眼前。
　　“清涟！”他的双耳听见他自己心里的狂喊，能够将这洪水凝结成冰，他知道，她能做到！她来了，是不是他终于找到她了！
　　他浑身的血液都已快要沸腾，可是他的双唇，却像是被这冰雪冻住了一般，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用尽全力，仰头向天。
　　你在哪？在哪？
　　天上没有他心中俏丽的身影，只有漫天雪花，无尽落下。
　　轩辕承站直身体，收回了焚天，面前的火墙消失，只有一面冰墙冷冷的立于面前，墙内清晰地现出一个狰狞的黑影，便是那个恐怖的怪兽，只是现在也随着这洪水一起，被冻在了这一大片浑浊的冰中。
　　轩辕承忽然向后退了数步，只见在他面前，好像下雨一样落下了无数土石，砸落在他脚旁，却又立时堆砌起来，不到片刻，便已在他面前砌出了一面土石交杂的壁垒，彻底将他与那片浑浊的冰面分开。
　　轩辕承看着眼前的土墙，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欢喜之色，有的只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黯然。
　　从这第一块巨石砸落在他脚边，他便已经不能再骗自己。
　　不是她，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不是，清涟的凝骨之术，虽然都是万物结冰，但那种感觉，不一样。
　　半空之中，渐次现出了十几道人影，皆是素袖白衣，仙气逼人。这十几个人脚下都踏着一道白光，似是御剑，在他们头顶上回旋了一圈，依次落在地下，收了脚下长剑，转身向着轩辕承走来。
　　“这位少侠，多亏你仗义援手，全力挡住了这片洪水，我替长安城中所有的百姓，向你道一声谢。”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生得眉目俊逸，气宇轩昂，看起来像是这一行人中的翘楚。
　　轩辕承慢慢回过身来，看着这个说话的白衣男子，与其说在看他的脸，不如说是在看他身上穿的衣服。白如皓月，袖底鹤纹，这衣服他认识，……太极紫微宫。
　　“你……你是轩辕师兄？”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娇呼，接着一个长发披肩的窈窕少女从人群之后挤了上来，一双盈盈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轩辕承。
　　轩辕承的目光落在这少女脸上，看着她娇美的脸颊，凝目思索了一会儿，低声叫道：“你是……沅水？”
　　面前少女眼波流转，轻咬樱唇，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娇艳的脸颊上却好似飞过一缕嫣红。
　　轩辕承看着她，竟也有些微微呆住，数年未见，她还是那样娇柔美丽，如同一朵摇曳水上的雪白芙蓉，只是当年含苞待放的花朵，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盛开。
　　“轩辕兄，竟然是你？当年罗浮山一别，想不到竟在此处相见。”人群后又越众走出一个俊美男子，剑眉如墨，朗目如星，缓步来到沅水身边，和她并肩而立。
　　“玄朔？”轩辕承看着这个儒雅俊美的白衣男子，又是微微愣仲，半晌忽然低下眼睛，淡淡地笑了一下，“……果然是相别太久，或者，是我已经老了。”他淡笑的样子很好看，可是只有和他极为亲近熟悉的人，才能品出这一笑之中的沧桑苦涩。
　　“怎么，你们认识？”那个英姿飒爽的带头男子侧头看了沅水和玄朔一眼，诧然问道。
　　沅水俏脸一红，微微点头，玄朔开口道：“这位少侠是太虚结境聿陵真人座下弟子，名叫轩辕承。”转而向着轩辕承微笑道：“轩辕兄，这是我们的大师兄，玄夜。”
　　轩辕承转目看着玄夜，抬手为礼，“轩辕多谢玄夜师兄仗义援手。”
　　玄夜脸上露出微笑，一双眼睛中闪烁着少年特有的骄傲光芒，抬手一挥道：“太虚结境素来与我紫微宫交好，情分堪比同门，更何况聿陵真人是我派掌门的至交好友，这份情义又怎是旁人可比，出手解围，本属应当，何必言谢！”
　　轩辕承仍旧只是淡然笑了那么一下，不再多言。
　　沅水眼波流转，看了看已经走上前来的裴云熙和红珠，还有跟在他们身边的两个孩子，眨动了一下水润的双眸，问道：“轩辕师兄，这里……只有你们三个人么？”
　　轩辕承转头看了红珠和云熙一眼，温声道：“还有两个在路上遇到的孩子。”
　　玄朔接口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几个还是在一起，不过，怎么没有见到上次的那个小姑娘？”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轩辕承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更加黯然，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我不小心……将她弄丢了。”
　　玄朔愣了一愣，脸色有些尴尬，偏偏轩辕承和裴云熙几个，没有一个来接他话，气氛更加了些奇怪，呆了片刻，不由咳了一声，伸手拍了拍轩辕承肩头，讪讪笑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你，那个女孩子奇奇怪怪，举止本来便像是有些不似常人……想来……是自己走丢了的吧……”
　　轩辕承抬眼看着他，没有说话，倒是裴云熙在一旁冷冷地道：“这位兄台，你和清涟妹妹很熟么？”
　　玄朔又是一愣，“啊”了一声，“那个姑娘，我也只是见过那一次，谈不上如何熟悉……”
　　“既然不熟悉，你又怎知她奇奇怪怪，举止不似常人？”裴云熙打断他的话道。
　　“这……”玄朔向来温和，此番竟给裴云熙几句话堵得丈二和尚，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怎么这个当年嘻嘻哈哈的书生像是吃了火药一样的针对于他。
　　“云熙，算了。”轩辕承终于开口，沉声说道，“玄朔师兄，清涟是我们大家最重要的朋友，请你不要再用这些话来说她。”
　　“最重要的朋友”从轩辕承口中说出，玄朔固然是十分尴尬，而站在他身旁的沅水，一双美目却像是水晶般地闪了几闪。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的地方都变得面目全非？”轩辕承不想看着玄朔继续陷在这尴尬的气氛之中，整了整容色，肃然问道。
　　“怎么？难道你竟不知道？莫非你不是奉了灵剑长老之命出太虚结境斩妖除魔、拯救百姓于水火的？”玄夜听他如此说，脸上不禁露出疑惑迷茫之色。
　　“……之前为了朋友之事，我们一起去了精绝，等到回来中原之时，便已是此种景象，……事出突然，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去面见师尊。”轩辕承语声波澜不惊，双眼直视玄夜，甚至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
　　“原来如此。”玄夜了然点头，神色凝重道：“这一件事，我也不知要从何说起，……大抵一个多月之前，掌门师尊忽然急召我们众位弟子到正殿中议事，师尊说人间将有大浩劫，天灾将至，妖鬼横行，要我们众位师兄弟分批下山，赶往各处，斩妖除魔，救扶众生，我们师兄弟一行下了罗浮山，一路从南到北，发现很多地方就如你所说，太阳自从某一日落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升起来过，遍地异象丛生，天灾人祸，更有无数凶残的妖魔遍布，残害生灵。”
　　轩辕承缓缓问道：“是从何时开始，是不是七月十五？”
　　玄夜凝眉想了一想，点点头道：“我们下山的那日，好像是七月二十，按照时间推算，这异象出现的时日倒是很有可能是在七月十五前后。”
　　轩辕承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么上清真人有没有说什么，比如，这场大浩劫到底是什么原因？”
　　玄夜道：“师尊只是说，此浩劫应与世界清浊之气失衡，天地重将归于混沌一事有关。”
　　轩辕承双瞳极快地收缩了一下，问道：“上清真人的意思是，天地相合之势提前了？”
　　玄夜点头道：“应该就是此意。”
　　轩辕承木然而立，忽然转头看着身后那已被土石封住的冰墙，口中喃喃说道：“难道这一天，真的这么快就来了？可是，师尊为什么什么都不曾对我说……”
　　玄夜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肃然又道：“师尊说，不周山的天柱，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轩辕承转目望他，相视无言。
　　飞雪飘零，席卷苍茫大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在这再也毫无一点生气的苍原之上，竟是显得那般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