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200、第六十二章 旧识（一）

　　从寒冰地狱的中心禁地一路向北，一片通途，并无如同之前阻挡去路的冰山冰河，也无几人先前在八寒地狱所见的各种地狱众生，满目之下，除了寒冷，就是荒寂。
　　寂寂路途，并无什么明显界限，也没有任何可以参照方向的景致标记，轩辕承辨识方向，皆靠直觉。
　　如此毫无辨视地走了很久，从时间和路程上约摸着应该已走出了寒冰地狱的地界，却总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墨澜师兄，你看我们现在有没有走出这个寒冰地狱？”
　　“……我也不能确定，若按我们来时的路，出了这八寒地狱，便应能看到那条残龙所在的血冰河。”
　　“不错，在看到那条血冰河之前，还应该回到那座死气森森的地狱外围，可是这些东西，我们一个也没有看到。”
　　墨澜想了想道：“也许这条向北的道路极长，我们还没有走到。”
　　轩辕承道：“我也希望是如此，但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却不一定能回到我们来时的那个入口。”
　　墨澜脸色微变道：“你的意思是……”
　　轩辕承看了他一眼，苦笑一下：“人常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通往黄泉的路还有一个别名，叫什么来着，不归路，对吧。”
　　墨澜摇一摇头，眼中无奈多过责备，“都到了现在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说笑。”
　　轩辕承道：“我没有说笑，我是认真的。”
　　他两个在前头说话，清涟跟在后面满脸忧虑地不时看着裴云熙，却见他一张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青色的儒衫，那他整个的人已经快要和这漫天满地的冰雪融为一体。
　　清涟忽然感到一阵很强烈的悲哀，为裴云熙悲哀，为很多人悲哀。很多年之前，当她在长安城郊第一次遇见阿承的时候，她不知道，原来人世间竟有如此多的无能为力，如此多的无可奈何，原来尘世中会有这么多的伤痛。
　　漫漫风雪，几人手挽着手，蹒跚前行。若非知晓这里是阴间的寒冰地狱，这一幅画面，便如同人世间的苍茫雪山，莽莽冰原。
　　轩辕承这一次又猜对了，他们无论怎样走，都再也没有走回那个冷寂的孤城，更不用说那条埋藏着残龙的血冰河。
　　他们走上了一条陌生的道路。
　　冰雪渐少，峥嵘渐露，白与黑在不知不觉间交替，虽然雪化，不似春华。
　　“阿承，看来这一次我们又走错路了。”清涟踮起脚尖，向前方张望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点沮丧之色。
　　墨澜从她身后走过，闻言温声道：“未必就是错了，也许这条路才是轩辕真正想要走的。”
　　清涟秀眉皱起，喃喃重复道：“这条路才是阿承想要走的？阿承到底想去哪里，他不是要出去么？”
　　说也奇怪，自从听媚儿说他们几人在这地界之中全是魂魄，除了体力还是像在阳世一样会倦怠消耗，他们便果然再也不曾感觉到饥饿干渴，仿佛只要魂魄之力不曾耗尽，他们便能够永远不眠不休地坚持下去。
　　寒冰地狱的满眼冰雪不知何时竟已完全消失，地面之上呈现出仿佛被雪水浸润千年的黑色土地，这些黑色的土很硬，却又散发出一种冰冷强烈的水汽。
　　黑色冻土永无止境地延伸，路旁却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座黑色的小屋，这小屋的颜色，和地上的土地一样冰冷深黑，就这样突兀的冷冷立着。本来那小屋和他们的距离还极远，不应该如此引人注目，但这座孤零零的小屋却似有一种很奇怪的魔力，就算距离远到你还不能将它完全看清，但你心里，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
　　“轩辕，前面有一座小屋。”墨澜道，语声谨慎。在魅之荒原，他们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一座小屋，小木屋，木屋里的那个女子，杀了她的恋人和情敌，却永远地生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这里不是魅之荒原，这里应该也不再是寒冰地狱，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那么，这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神秘小屋，里面又会住着什么人？
　　他们已经离那座黑色的小屋越来越近，清涟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轩辕承回头看她，关切道：“怎么了，不舒服？”
　　清涟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阿承，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
　　“熟悉？”轩辕承沉吟一下，这个地方，这条道路，他确信从未来过，但的确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从前的的确确感觉到过。
　　这种熟悉，带着一种隐隐的凶煞之气，绝非善类。
　　“到底有什么古怪，我们到那间屋子之前一看便知。”轩辕承停下脚步，等清涟走上来，伸手拉住她手，和她四目相对。
　　“我会保护你。”
　　清涟眸中笑意盈然，和他两手紧紧相握。
　　这条路虽然看来很长，但他们走到那座小屋之前，竟然也是极快。
　　这座小屋坐西向东，屋身没有一砖一瓦，看起来好像真的就是用地上的那种黑色的泥土砌成。墙上无窗，只有一门，柳木门，紧闭。门两旁有两幅对子，白惨惨的，看样子像是剥下来的树皮，右边写着：生前身后事，左边续：三界无归路，门楣之上还有四个字的横批，写做：一批阴阳。
　　轩辕承站在这小屋之前，将这门上的对子念了一遍，疑惑道：“难道这里竟是个算命的地方？”
　　清涟也将屋门上的那副对子念了一遍，偏过头去，秀眉紧锁，似乎在想着什么，想了半晌，忽然眸光一亮，眉心舒展，伸手拉住轩辕承手臂道：“阿承，我想起一件事来！”
　　轩辕承见她雀跃的模样，心下也不禁奇怪，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清涟道：“那次我跟琅琊到地界找你的时候，他曾经说过，在地界的某一个地方，有一个被囚禁的恶灵，这恶灵有一副卦签，上批生死，下批阴阳，非常灵验！本来琅琊说那个恶灵是在幽冥殿和轮回井之间的一处神殿里，但我走过那条路，并没有见到这个神殿。现在看这间屋子上挂的对联，好像也是说会批命的意思，难不成这屋子里的人就是琅琊说的那个恶灵？若真是这样，我们倒要进去看看！”
　　轩辕承摇头道：“你都已经知道这算命的是个恶灵，竟还要自投罗网，这世上怎么竟会有你这么傻的山芋？”
　　清涟看着他，好像一点儿都没听出他语中的微微戏谑，只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黑眸，欢喜地道：“管它是不是什么恶灵，只要它卦算的准，不就可以帮我们算出剩下的那几颗灵珠在哪！我们也好快一点完成你师父交给你的任务，可以早一点回家了。”
　　轩辕承本是微带无奈的温柔看她，此时听了她的话，竟是微微一愣，为什么她所想的，往往都是他没有想到的。转回目光思虑片刻，向着她郑重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若真能早日找到五灵，那就算这算卦的是厉鬼又何妨？”说着走上两步，抬手敲了敲面前紧闭的柳木门。
　　墨澜一双长眸紧紧盯住眼前那扇柳木门，口中道：“民间常说柳木招鬼，这间如此古怪的屋子用柳木做门，只怕里面的会是凶煞。”
　　他话刚说完，轩辕承面前的那扇门竟然一动，接着无声无息地打了开来。轩辕承早已凝神戒备，见门打开，手握焚天剑柄，退后一步。
　　门后无人，只有一片冷气扑面而来，就算几人都站在清涟头上戴的那支神奇发簪的保护范围之内，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气激得浑身打了一个寒噤。
　　轩辕承又等了片刻，眼睛看着那扇柳木门后的一片黑暗，一哂道：“不管有人无人，都不会有人出来，若想解开谜题，还得我们自己进去。”说着将焚天拎在手中，走上前去，将开了一条缝隙的柳木门推开，眼睛左右扫视了一下，就这样迈步走进了这间神秘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