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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乱世浮生(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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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三日,当梁玉恒起兵圜阳的消息抵达国邸时,南碧笙早已踏上了归去荀阳的路途。
明晰井然的官道上,马蹄急促与车轴滚轮的交杂而生,时而还能听见车夫赶马的粗糙厉声。掀开垂帘,路边景致如幻影般更替,红绿间生。
明媚日光沉沉,仿若能洞悉世间任何黑暗。观澜朝景,她心底却泛不起点点欢愉。
手指缓缓抚上小腹,她似乎能感受到温热的脉搏在挑动。渐渐的,她清浅地笑了起来。笑容一如春光皎洁,不含一点杂质,洋溢着将为人母的喜悦。
嘶——
马车骤然的停顿,让南碧笙的身子不断往前倾。她没有做任何防护,只是死死地抱住腹部,不让任何阻力伤到孩子。
万幸,这样的阻滞之力未有持续多久,便停了下来。只是,在骤停的一霎那,周围刀剑出鞘之声已然启动。
自车帘外,有男子恭谨的声线徐徐响起:“北国国相时章琰,求见端澜长公主。”
男子话音刚落,自后方便有急促的马蹄袭来,整齐肃穆。
南碧笙犹豫片刻,方才由青岚搀扶着,缓步走下马车。
北国国相时章琰,当朝筹谋惊天的国相,出自北国忠臣大家——时家。
眼前的时章琰一身锦衣蓝袍,剑眉星虹,一双描摹有致的丹凤眼,迸射出难以言语的光耀。轮廓深邃,薄唇微抿。
“表哥。”南碧笙轻唤了一声,旁人都听不懂这一词的含义,唯有他们两人懂的。
前宁帝南铎琛之后,乃是时家嫡女时槿兰,亦是南碧笙的母亲,时章琰的姑母。
时章琰冷了冷表情,道:“微臣姑母早已于二十多年前离世,公主这一声表哥,微臣委实当不得。”
时家世代忠臣于北国,怎会容许嫡女嫁入宁国。因此,早在时槿兰为了宁帝远走高飞之时,时家便宣布了她的死讯。
南碧笙从未见过任何时家的人——除却时章琰。
当年,南铎琛为解时槿兰思亲之苦,特地以宴请北国使臣的名义,召集了时家众人。那时候南碧笙心思活泼,一心只知道玩闹。因而,一场宴会独独缺席了她。
南碧笙至今还记得,春日月夜,宁国御花园中,她的母亲牵着一个满脸不情愿的小男孩,让她叫他表哥。
而那个满脸不情愿的男孩,便是时章琰。
思及至此,南碧笙浅浅地叹了一声,似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笑的没有丝毫芥蒂:“表哥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语毕,她微微朝后摆手,示意紧随而后的玄军兵马即刻远去。
“微臣恳请端澜长公主殿下——回归都城。”时章琰的声线不卑不亢,只是疏离依旧。
“哦?为何?”
时章琰冷哼了一声:“端澜长公主,莫不需要微臣提醒一下。您还有七日,便要嫁入天家。公主今日如此,莫不是想逃婚?”顿了顿,他复又刻薄地开口:“您不顾念着自己,也要稍息顾念着些宁国。公主逃婚,若是挑起了战事,这应当如何是好?”
“表哥认为,如今的北国……还能挑的起战事吗?”南碧笙将耳边垂下的鬓发拢于耳后,狡黠地朝面前面目冰冷的男子,和煦一笑。
似是被人戳中了软肋,时章琰陡然没了表情:“公主对北国之事,倒真是颇为了解。”
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佯装恍然大悟一般,幽幽道:“微臣可忘了,这马车四周,埋伏的都是凌王的玄军。公主与凌王,当真是……关系菲薄。”
南碧笙未有回答,时章琰依旧咄咄逼人:“公主与公主的母后,当真相像,一样的——红颜祸水!”
“时章琰,你辱我可以——但我母后,待你们时家从未懈怠!”南碧笙的怒火汹涌而出,她的母妃终其一生,都从未忘记过时家。
“哦?从未懈怠?”时章琰眼神轻蔑的反问,棕褐色的曈眸里,闪过一丝自嘲。许久之后,方才开口:“你可知,当年你母后为一己之私,宴请时家,最后却害得时家——险些败落!”
“此话怎讲?!”南碧笙澄澈的眸底,满是不可置信。
时章琰突然呵地一声笑了起来:“当年,宁帝南铎琛宴请时家后不久。便有人传出你母后乃是时家已故嫡女时槿兰,北帝生性多疑,日渐疏远时家。至此之后,时家殊荣不再,门庭冷落!”忆起旧事,时章琰满腹怒火。
南碧笙看出了时章琰眸底的怒火,烈火熊熊,似乎有燃尽一切的趋势。她几乎能想象,本应荣耀一生的家族,因为一场亲情的失误,而陡然生变。
她上前一步,绝美的容颜有哀伤隐现,呢喃道:“当年之事,我代我母后……向时家致歉。”
“道歉又有何用?如今时家光耀不再,不正是公主与您的母后所希冀的吗?”时章琰回答地毫不留情。
“表哥……你想要我如何?”
时章琰斩钉截铁:“与我回都城。”
“这不可能。”对于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如今萧承轩已然起兵,她若是此时回到北国都城,必然会导致他分心失利。况且……她还有孩子。
对于她的拒绝,时章琰丝毫不恼,似是早有准备一般。顿了顿,他方才幽幽道:“既然公主这般执拗,那微臣也亦无需再言,只是……”
“只是如何?”
时章琰深浅分明的棕褐眼眸中,透露出一抹难以辨别的阴晦:“当年,公主的母后曾赠与微臣一物,如今,微臣想……物归原主。”
语毕,时章琰自金边绣线的衣襟中,取出一枚白玉鸾佩。碧笙记得,这是她母后当年的贴身之物。
时章琰上前一步,将鸾佩交托到南碧笙的掌心。他猛一脱手,鸾佩落地,碎裂离析。
电光火石之间,他倏地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刀尖寒光曜目,直奔南碧笙颈间。
周遭的士兵都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他便以匕首抵住南碧笙脖颈,朝马车旁的众人,以及身后的一行兵马,吼道:“今日,你们若不让开,那南碧笙必然血溅当场!”
时章琰眼中的狠戾骗不了人,抵住南碧笙脖间的匕首,已然嗜血。点滴血珠自白皙的肤色中溢出,荼靡夺目。
玄军众人皆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自知,南碧笙的安危于萧承轩——举足轻重!
南碧笙的眼中丝毫没有惧意,低声道:“表哥,昔日我待你仁慈,不过念你乃是时家嫡子。我母后生前曾百般叮嘱我,莫要让时家两难。”她突然幽幽笑了起来,笑靥冰凉,浸入脊骨:“今日,你掳我离去。他日,你必定后悔。”
时章琰不懂她语中何意,只是携着她,缓步退到一旁静候的另一辆马车。
待马车驶离方才的危险地带,时章琰身后端坐着的南碧笙,掀起垂帘,目光飘向帘外,似笑非笑地开口:“时章琰,你以为,让我嫁给萧承锦便能保得北国安宁?你错了——大错特错。”
“何错?”时章琰挑眉。
南碧笙目光游离,清冷道:“你可知,我是谁?”
不待时章琰开口,她轻轻覆上小腹,神色中有时章琰看不懂的冷静:“我这肚子里怀的,可是萧承轩的骨肉。”
“你!”
“萧承锦娶我,只是为了与宁国结盟。而萧承轩,并非如此。他为了我……颠覆你北国,轻而易举。”
原本,南碧笙只希望她能有个小家,家里能有他,有她。
只是方才的一瞬间,她顿然悔悟。所有人,早已虎视眈眈地盯紧了他,他既然不能全身而退,那她便要他荣膺极位。
她早有把握,时章琰不敢动她,毕竟她是要用来联姻的。若是联姻不成,萧承锦的北国怕是也毁了大半。
而她,便要利用这次契机,让萧承轩下定决心,攻陷北国。
时章琰虽是极力掩饰着心中波澜,但话音已微微颤抖:“公主如此,莫不是太过自负?”
南碧笙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径自道:“时章琰,你自命不凡。可有曾想过,为何我在国邸数月,却从未传出任何消息。”
时章琰一惊,指节吱嘎作响。
他自认运筹帷幄,甚至连凌王造反的一步都算出了,却从未得知凌王与南碧笙的任何干系。
“我与他早年相识,他早已将我护的滴水不漏。”微顿后,她抿唇轻笑:“眼下你掳我回城,不过是逼他欺兵北上——杀你个措手不及。”
棕褐色的凤眸中,掠过一丝危险的神色,缓缓开口:“公主就不怕……我以你为质,胁迫凌王?”
“你既然想,便尽管去试试罢。”南碧笙浅笑,靡丽的容貌中,闪现出少有的轻屑:“你敢,萧承锦也不会敢。以我一人,足以毁了宁北百年邦交。”
时章琰从未想过,一切早已在她的算计之内。只可惜,他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指节狠狠地攥紧,怒火隐忍。
他时家以忠心侍奉北国皇室多年,难道,却要败在一个女子的手里。
他,不甘心。
时章琰凤眸微眯,划过一丝危险的神色。既然如此,他只能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