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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荀阳释恨(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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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笙哭的累了,也就沉沉地睡去了。而萧承轩却一直心疼的望着熟睡的女子,雕刻隽永的轮廓中,满是忏悔。
他不该失控的,好不容易才让碧笙对他昔日的隐瞒释怀了许多。如今,却害得她这般凄怜楚楚。
他是贪婪的,他爱她,就势必要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只能倚赖他而生。只是,他一直自欺欺人地忽略着她的感受,不顾她的意愿,强留着她。
他第一次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执意将她带出桑青镇,那她必然依旧是那山清水秀中的一抹精灵,活的恣意盎然。眼下,他狠心将她纳入身畔,她就如同失了自由的金丝雀,早已没了过去的笑靥。
心绪重重,他居然有些灰心丧气。他失落的想,待她醒来,若是她还想回去桑青,那便先放她回去。不日后,怕是便要出兵融阳,等他戎马归来,再好好待她也不迟。
毕竟,行军途中带着碧笙,他不放心,也舍不得。
提手,轻柔地为碧笙揩去面颊上的泪痕,摩挲着睡梦中少女的每一寸发丝,眼神温和到,几乎极尽了他毕生的温暖。
小心翼翼地俯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际。少女馨香萦鼻,他有些眷恋地闭上了眼帘。
锦桌上,噼啪的烛光投影绰约,扫了一室缠绵悱恻。男子发冠中披泄而来的发丝,与少女乌发交杂融合。
仿若生世不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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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露未晞。
一夜间,甜梦绵延。梦境真实,真实到让碧笙几乎以为,她真是回到了昔日。
辉煌璀璨的宁国皇宫,威严的父皇,慈爱的母后,以及对她万般宠溺的兄长。那时,没有战争,没有流离,她一直是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碧笙,成长无忧,倾尽宠爱。而一切也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惜,睁眼之后,刺骨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她的人生早已是兵荒马乱,不复从前。
腕间阵痛提醒着她,昨夜暴戾的萧承轩并非虚幻。她心惊胆战地检查了身上的衣物,完好无损。她暗自庆幸着,却也彷徨着。
侍女卷起珠帘,叮咚作响,眉目温和地,朝重重帷幔中的她,道:“姑娘,您醒了吗?”
“嗯。”她幽幽的回了一身。
她径自起身,却发现袖口处有一块极大的血迹。她陡然想起,那腥味浓郁的气息似乎还缠绕在她的唇舌之间,几欲令人作呕。她昨夜不顾一切地咬了他,咬得他血肉淋漓,他也未有哼吱一声。
碧笙顿时生了些恻隐之心,想起他那样苦楚凄凉的过去,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万千的仇恶。他一定很疼,毕竟她真的是下了狠力的。
怔忪间,她可耻地发现,她竟然担心他,担心他的伤势,担心他是否被自己伤透了心。
思索片刻后,碧笙朝着正忙碌的侍女,佯作无意开口道:“萧承轩他……没事吧?”
侍女怔了怔,在脑中搜索过一遍,方才想到这是自己主子的名号,眼色和悦道:“姑娘何意?殿下他……不是好好的么。”
“那就好。”碧笙低垂着眸子,掩了所有少女心事。
而那侍女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笑着朝她说道:“姑娘您或许不知道,您可是殿下带到府上的第一位女子呢。”
碧笙话音低低的:“是吗?”
“是呀。从前殿下身边从未有过女子,外头的人都说殿下有断袖之癖呢。”侍女状似惊奇,掩嘴偷偷笑着。
碧笙不禁被侍女的话语逗笑了,侍女不过也就跟她一般大的样子,只不过眉眼里比她多了几份俏皮。
“我们呀,都打赌说,您日后会是殿下的王妃呢。”侍女笑了笑,甫又道:“殿下他平日里都对人冷冷的,只有遇上姑娘的时候,才跟个活脱脱的人一样,有喜有怒。奴婢觉着,姑娘以后一定是奴婢的主子。”
碧笙被侍女的话弄得有几分羞赧,面上不禁染上了丝丝红痕,娇颜宛若桃花盛放。
侍女盯着碧笙娇嫩如花的模样,不禁看呆了,顿了顿,方才道:“姑娘,你可真美。比那城隍庙里的观音娘娘还美,也怪不得殿下那般欢喜你……”
侍女甫一说完,自门外便有清冽的叩门声想起。侍女为碧笙整顿好衣衫,方才启门。
殿门洞开,雨雪呼啸,雪珠夹杂寒风冷厉倾入殿内。自打门外,有墨衣羽氅的男子迎面而来。面容如镌刻般英挺,浓眉俊朗,专属军人的肤色似铜铁刚强。他朝碧笙微俯首,不卑不亢道:“在下秦逸之。”
“秦将军有礼。”碧笙低眸,起身恭谨向他。
萧承轩亲信秦逸之,她略有耳闻。自幼跟随萧承轩征战沙场,同生共死,乃是萧承轩麾下第一大将。
秦逸之为人耿直,直言道:“姑娘,殿下谴在下前来。意在问候姑娘,是否需要派人将姑娘送回桑青。”
碧笙微怔,过了半晌方才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
回桑青,本是她日思夜想的事情。只是如今,在别人口中听着,却那般别扭。别扭到,她觉着自己像是被抛弃了的小兽,无依无靠。
“是……回桑青镇吗?”碧笙谨慎的开口,眉眼低垂未有表情。
“是!”回答坚硬,毫无犹豫。
顿了顿,碧笙莞尔一笑,凝脂般的面靥上,有难以辨别的凄楚。压制住心底紧绷的那抹失落,福了福身,淡淡道:“那好,麻烦将军了。”
眼见碧笙首肯,秦逸之不禁松了口气。
毕竟,如今萧承轩终于想通了,愿意将她送走,他早已是心急迫切。夺嫡之路,是容不得半点不安定因素的。
“姑娘,可需即刻启程?”宏阔的声线,略带蹙迫。
“也好。”碧笙强装着毫不在意,但心底却是苦涩泛滥。
自侍女手中接过白羽斗篷,轻柔地披覆在肩上,指尖玲珑地系了个环扣。暖意霎时充盈,只是凉意早已寒彻了她的心窝。
秦逸之躬身作势,指引着碧笙朝外走去。少女低眉顺眼的模样,竟然让他生了些不忍。她确实如殿下所言的那般澄澈,丝毫没有心机叵测的样子。他有些黯淡的想,或许,当真是他多虑了。
奈何如今时局所迫,殿下身畔容不得任何弱点。为君尽忠,他只能替殿下,剔除那些尚未成型的弱点,从骨节血肉深处,毫不留情。
风雪吹拂,比起前日已有消褪之势。足尖踏过微凉的落雪,绵软轻盈。枯枝败叶之间,已萌发了新芽,油油灿灿宛若新生。
她方才发现,不知觉间已在荀阳度过了约莫半年,自夏由冬。这半年间,她竭尽全力的恨他,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原来,难以恨上的人,即便是耗尽一生也不复怨念。
殿门外,早有雕栏画栋的马车停驻于一旁。秦逸之威严的声线打破了她的思绪,缓声道:“姑娘,请。”
碧笙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马车,未有驻足也未有停顿。颓坐在马车中,冷意萦绕周身,双手轻轻环住双膝,甫才得了些暖意。
抬手掀起窗帘,妄图再看一看这荀阳景端。只是一瞬间,又遏制住了自己这样的想法。她不该留恋,也不应留恋,只因这一切本就不属于她。
她早就该放开的,痴人贪嗔,而她,连做痴人的资格都没有。不经意间,眼角珠泪垂落,她才发觉,原是再强加克制,有些情愫早已慎入骨髓,不复从前了。
骏马嘶吼,飞驰在明晰井然的官道上。不一会,化作漆黑的一点,无迹可寻。
自殿门幽暗处走出一抹人影,形影绰约,宛若孤独遗世。身后,跟着一名垂老的男人,一同眺望马车离去的远方。
“殿下,可要去追?”管家的沙哑老迈的嗓音,满是恳切。
萧承轩静立在雪雨风霜之中,沉寂的黑眸,看不清情绪:“不用了,她想回去,便让回去罢。”
管家捋了捋垂落的白胡,疑惑道:“殿下当真舍得?老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的心思老奴仍是略有所知的。”
“不舍又如何。他日带兵出征,将她一人留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回了桑青,她也好有些照应。”他的声线惆怅而失落,回想在漫天漫地的雪地里,化作余音沉郁。
“殿下如今也到了婚娶的年纪了。照老奴看呀,这姑娘委实不错。”管家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皱纹遍布的老脸上,笑成了慈蔼的一团。
凝视着不知名的远处,他忽然莞尔一笑,道:“是吗?”
“是啊,那姑娘的心思单纯干净,确实配得上殿下。”年老的管家笑的宽慰,转身就往府里走去,一手不停地捋着绽白的胡须,口中还不忘念叨着:“老奴得去准备准备,这说不定,过些日子府上就要有喜事了。”
耄耋之年的老人笑的开怀,笑声伴同脸上的褶皱微微抖动,宛若盛世安详。而伫立在漫天纷雪中的男子,纹丝不动。
他似乎就可以这样,一直等到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