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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Part 11 ...

  •   韩氏疗养院。四楼。
      苏维走后没有多久,黎洛发了高烧。当韩澄阳闻讯赶过来的时候,看到她那张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晕红。
      冰冷的仪器环绕着她,那些监视屏幕上波动着的光线,起落着的呼吸器,按部就班地记录着她的生命,可是这种记录,太过残忍。澄阳呆呆地望着她,突然心中泛起了酸楚。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吗?那么要多久呢?
      他转动轮椅,来到刘主任的办公室里。
      “很糟糕。”刘主任不待他发问,就冷静地开口,“如果你是以患者家属的立场来做询问,我给你的建议是可以准备一些病人身后的事情了。我认为,她自身的免疫能力已经达到了最底线,或者说她已经谈不上有什么免疫能力了,她现在的体质,还不如一个婴儿。她随时都有可能被感染,那个时候,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澄阳摇头:“不行,才短短的五年,我不想放弃。”
      “我不是要你放弃,只是希望你能面对现实。我知道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因为我在她的健康证明上看到她填写了器官捐献。我想,这其实也是个不坏的决定。除了脑子,她的一切器官都功能完好。或者,我们可以考虑尊重她的意见……”
      器官捐献?澄阳的心一阵狡痛,眼前立刻伏现出黎洛立在阳光下洁白的身影和浅浅的微笑。
      “不行,决对不行。”他咬紧牙关,瞪着刘主任。
      “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可是,她是个很有爱心的人。如果能这样走,也许她会快乐。”
      他在讲什么鬼话?快乐。她会快乐?
      “她现在很痛苦,还有你,澄阳,做为你的老师和朋友,我希望你和她都能解脱。去年国内有一个医学案例,一个男孩因车祸成为植物人,在确定他脑死以后他的父亲亲手拔掉了他的输液针管,后来他的心脏被放到一个女初中生的胸腔里,他救了那个女孩。这个案例让我非常感动。澄阳,你考虑一下吧,试着用她的心来想一想,她的角度看一下。是时候放她走了。”
      澄阳没有讲话,转动轮椅从医办室里出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步履艰难。他想起五年来,自己看过那么多与心脑血管有关的书,硬生生地记下大串大串的医学名词,把自己煅造成一个“神医”,他不单单是要救她,他还曾想他要为她积累一些福泽,而积福没有比救人更要真诚的了。他希望感动命运,有那么一天,他盼望着看到奇迹,看到她张开双眼,回到他身边。
      来到黎洛的病床前,他平静地望着她,他想听到她说话,说出她的想法,可是分析不到。他握住她的手,看着几乎被针孔扎烂的手背和腕部,想起每当小护士为她打点滴,总是发出低低的叹惜,因为几乎找不到可以下针的地方,而且她的血管脆薄,扎得不好又会流血不止。一年,两年,……,时光虽然没有带走她的生命,可是,却象蚕食桑叶一般侵蚀着她原本年青而健康的身体,她,束手待毙,而自己,无能为力。
      澄阳推动轮椅,更近地看着她,她的脸色圣洁无比,好像要给他答案似地纯净无瑕,是啊,如果她能讲话,她一定会同意刘医生的说法,否则她不会跳到激流中救那些孩子。她会微笑着要求他拔掉那些帮助她生存的仪器,如果有力量,她甚至会自己拔。因为她会怕他伤心。
      她一定会那样做的,因为她是他爱着的黎洛。
      不忍再看她,他把头放在她的肩头,无声地哭泣。
      不行,还是不行,他下不了手。
      如果注定要他没得选择,他无话可说,可是只要她在的一天,他就决不放她走。

      第二天,安琪跑来找他,知道他没有安排手术,不由分说就推着他出了疗养院。“你需要经常出去走走,”她不停地在他的耳畔念叼,“我很不介意成为你的同伴。你的双腿还好好地长着呢,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可以进行复健。我听说那个很苦,不过,只要你想做我一定支持你。”
      他好不容易插上一句嘴,“程小姐,你想干什么?”
      她蹲下身子,用力而肆意地望着他的脸:“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你的小黎老师也醒了过来,你们非常非常幸福地在一起。我感动地哭醒了,醒了以后又感动地哭了好一会儿。你昨天晚上讲了一个故事,可是还没有告诉我结局,所以我分辨不出它是悲剧还是喜剧,我不要它是悲剧,因为那太残忍了。所以我希望我的梦可以成真。”
      听了她的话,澄阳的眼眶湿润了,掩饰地他微微嘲弄地说:“哦,我忘记你还在做梦的年纪呢,早知道就不给你讲故事了。”
      “所以,你认同我对吗?”
      “认同什么?”
      “复健。”
      他怔了一下。刚出事的那会儿,他是有机会站起来的,可是他放弃了。他需要学医,需要一天天地卧在床上看厚厚的医学原文书,所以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做复健。而且他隐隐地感到,小黎一天不醒过来,他就只能在轮椅上坐着,这是命对自己的惩罚。如果不是他,她怎会去那个村子,怎会遇到与她父母一样惨痛的事情。
      “怎么样啊?”安琪一脸期待地推他,催促着。
      “看看吧。”澄阳淡淡地笑一下,“爱做梦的女孩,现在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抿嘴笑了,“去世界上最纯净的地方。”
      她带他去了海洋馆,三八兮兮地确认了他暂时没有上卫生间的需要,然后把他推到了海底世界里。
      “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许去啊。”她紧张地一直说着。
      “嗯,我不走。”他皱眉,感觉她象在带孩子。
      “就是这个位置,不要移动。”她再次强调。
      “嗯,”他再点头,“你去忙,我跑不了。”
      她终于放心地离开了。
      澄阳望着身边的游人,和头顶上来回游动的鱼群,莫名的心动,五年来他一直生活得非常单调,没有音乐,没有外面的世界,没有朋友。他尽心做好每一个手术,其它的时间,全用来思念,回忆。现在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精采和绚丽,他不由得怀想这些都是自己曾经拥有的。那时,不懂珍惜。
      眼前蓝蓝的世界里突然游来了几只海豚,随后他看到穿着潜水服的安琪象一条美丽的人鱼,轻轻地游了过来。她引领着那些海豚,在他的面前舞蹈。那种游弋中的美丽,无法描述。路过的游人们都惊叹着,围拢了过来,他们都尊重坐着轮椅的澄阳,立在他的身后,没有超过他。
      澄阳被安琪的海底之舞震撼,他惊艳地望着蓝色海洋世界里的人与鱼,感到他们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很快,他又看到安琪游近了,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罐子,在玻璃壁上喷字,她喷得很辛苦,字也弄得歪歪扭扭的,可是澄阳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她写的是:自由。
      她写下那两个字后,摘下了视镜和氧气嘴,她在暗蓝色的海洋里对他用力微笑,用手指指那两个在玻璃壁上迅速淡化的字,她和他近在咫尺,而她却象是在一种自由的王国里。澄阳惊呆了,他感到她的笑容好像要深埋入他的心里。

      程安嘉一上午都神情恍惚着。一大早走进公司她就摆好了姿态,准备原谅苏维昨天晚上对自己的轻慢。可是一个上午了她连苏维的面都没有见过,问过苏维的秘书和下属,都说不知苏总去了哪里。安嘉回到自己豪华的办公室里,坐在真皮坐椅上,心头被不安重重地包裹了。
      这种不安淡淡地在心头悬了一个晚上,现在已清晰得令她不能再忽略了。她一遍一遍不停地播打着苏维的电话,发现苏维所有的电话都关了机。她又气又恼,几乎抓狂,把办公桌上所有的东西摔了个遍儿。这次一定不再原谅他,她含泪在心底赌咒发誓。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把桌上的电脑摔到地上的时候,苏维正走下他的私家车,立在韩氏疗养院甬道尽头的那几株樱花树前。温暖的阳光透过花树的枝叶洒在他的身上,让他那略显冷漠的瞳,抿得紧紧的嘴唇,紧绷着的鲜有表情的脸,竟有着几许生动。
      他抬起头来,仰望着四楼左侧的一个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他大踏步地走进了住院部的主楼,踏着一侧的安全梯,他径直上了四楼。
      四楼是重症病区,他上了楼就看到一队医生护士匆匆地奔向高危病区,他并不理睬,迎着他们走去,与这群白衣人擦肩而过。来到四一三室门前,他轻轻地推开门,一室的光芒顿时倾泄而出,病床上,黎洛安静地躺着,右臂正在输液,长长的输液管从高高处垂下。
      苏维斜靠了病房的门,眷恋地望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拾起她不盈一握的手臂,抬手把针头拔了下来。他脱下外套,放在一边,然后把黎洛轻轻地抱了起来,用外套包好,看着她小小的头轻轻地偎在自己的怀里,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酸涩无比,那一刻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随即,他抱着她离开了四一三室,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踏着安全梯一格一格地向下走着,他默默地想着,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和她分开。这五年里,那个叫韩澄阳的男人把她藏在这个地方,可是,黎洛终究是属于他的,这是老天都必须承认的事实。
      苏维旁若无人地把黎洛抱出了住院部的主楼,拉开后车门,放置他躺好,然后驾驶着车子驶离了韩氏疗养院。这时他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单手扶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把上衣口袋中的手机掏了出来,电话是他重金请来的国际知名的脑病治疗权威洛尔博士打来的,通知他飞机已经抵达了本市,自己正在机场等候,苏维连连道谢,一旋方向盘,打算把车子开上另一条路,奔赴机场。不妨后面有一辆车正打算超车,两车眼见着就要亲密接触。苏维连忙调转车头,但是仍然被那辆车刮到了车尾。车子重重地弹了两下。
      苏维吓了一跳,连忙把车子停下,回头望了眼黎洛,见她安然地躺着,心里这才安了下来。打开车门,与后车的司机交涉。那司机车头被撞歪了,心痛不矣,上来就言出不驯,苏维懒得理他,把自己的名片给了他,可是那司机依然缠杂不清,拉着苏维不放,指着自己的车头大叫委曲。

      命运总是很奇妙的,五年来,黎洛躺在韩氏疗养院四楼最好的病房里,那里有着温暖的阳光,清新的气味,静雅的环境,她象一个水晶娃娃,被小心意意地呵护着,也许那些爱护她的人们永远都不能相信,千呼万唤盼着她醒来,她沉睡着,无知无觉,可是当她被“偷”出来,当她在苏维的车子上被颠簸着,当她被重重地撞到的时候,她的头脑竟有了意识,她竟“醒”过来了。
      费力地张开闭了五年的双眼,她感到眼前是白炽一般的光芒,过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全身上下又酸又麻,四肢好象不是自己的,软弱无力。头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对眼前的世界,她一片迷茫。
      她于是傻傻地躺着,几分钟后,她看到后车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把身子探了进来,细心地为她把身上的大衣掖好,她瞪着他看,觉得眼前的面容似曾相识,终于,她想了起来他叫苏维。
      苏维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僵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黎洛,看着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瞪着他,眼底清澈,象一鸿清泉一般。他无法置信地微张着嘴,可是嘴里却无法发出一点儿声音。
      “苏……维……”黎洛喃喃地开口,她只是想自己得和他打个招呼,却不知这一声唤在他耳中竟是如天籁之音一般。
      “嗨。”苏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那一刻他仿佛才恢复了活动的能力,轻轻地推上了车门,他倚在车身上,掏出了香烟,却忘记烟是用来吸的,只是掐在手里,无意识地用力掐紧,他全身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
      长长的公路上,车来车往着,来回都是匆匆。没有人理睬这台停靠在路旁的奔驰,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倚着车子的男子为何竟泪流满面。

      韩氏疗养院。
      重症加护病区的护士长望着空空的床铺,呆住了,她扭头问黎洛的特护:“人呢?”
      “我也不知道啊,”小护士急得快哭出来,“我记得早上我静点的时候她还好好地躺在那里,可是等我掐着点儿回来准备给她换药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你是怎么当的特护,病人居然都能看没了?”护士长有些气急败坏,“我看你是不想干了,这个病房的病人对院长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你没长眼睛,没有耳朵,不长心的吗?我是护不了你了,对刘主任和韩院长,你自己交待去。”
      小护士闻言哇地大哭了起来。
      护士长皱起眉头来,望着空空的病房,自语:“真是怪了,难道还飞了不成?”她急忙把四一三病房发生的情况汇报给刘主任。
      刘医生也皱起了眉,他想的想法却是不同的:莫非黎洛醒过来了?否则真是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凭空失踪。他让全院的医生护士们寻找黎洛。可是,就算是把韩氏翻个底朝天,又怎能找到黎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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