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落.北王
我是北王。
郈乐说,因为我是先王惟一的儿子,所以一定,会是北王。
在我十八岁时,父王喝了很多,他用他枯爪般的手抓住我的衣角。他说,翼儿,如果有选择,我一定不会让你当北王。他的声音像对情人绝望的承诺,他说,一定不会。
翌日清晨,奴婢们在落桂园中发现了父王依然冰冷的尸体。
落桂园。
那是母亲生前的园子。而妹妹及笄礼后,就迁了进去。
我不禁在想父王对妹妹会说什么?
先生郈乐轻描淡写的告诉我,三年孝期满后,少爷将成为新的北王。
我仰头望着空中仓惶南去的飞鸟,说,是。随即又笑道,先生又何须此言?学生无心夺天下。
他望着我,眼中掩不住失望:是,少爷心静如水。
我大笑,挥袖道:先生不若说我心如死水!
郈乐笑,不答。
父王头七那天,我穿过伺堂时见到我的妹妹,她神情淡漠地指挥着仆人们装置殡物。
我说不要伤心。
她抬起她如深潭般的眼眸凝视着我的眼睛,什么也没说。
我伸出手像儿时一样肆意地把她的头埋在我胸口,掩饰对这种注视的恐慌。
不知从何时她开始变得对一切淡漠。记得儿时我们曾一同在园中游戏,去捉弄那些手足无措的宫女,却又忘了何时一驻眸,发现她已然长大,亭亭玉立,长发盘成了那些繁复华美的发髻,那巨大的发髻压得她美丽的头总是优雅地低垂着。她变得那样沉静,那样淡漠。
她及笄时我是那样的难过,我害怕在她十几岁的某一天,我的堂弟会为她盖上喜帕,塞进轿子里从我身边带走。尽管我如此惧怕她淡漠幽深的眼神,尽管我不知道她那纤小的身躯有着怎样的洞悉与睿智。
在她的及笄礼上,父王拍着我的肩说,她像极了你母亲。
我说是。
他又笑说,无奈,你是我儿子。
我心中不由一惊。无意撞上他漫不经心却洞悉一切的目光。一丝凉意渐渐从脚下渗上来。朝中人以为的荒诞而愚钝的父王,连我那一丝极其细小的念头看得一清二楚。
而如今,他死了,我抱住对他的死已漠然的公主,说,不要难过。
我不顾他人异样的眼光,在孝期未满之时开始和那些纨绔子弟一同在酒肆青楼里消磨时日。
郈乐说,王爷大智若愚。
我摇摇头说,先生,其实大智不如愚。
郈乐望着我久久叹道,也罢,随王爷去吧。
京城中有座极盛的青楼,叫流水轩,店主流水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貌精致而略露妩媚。
我问他,你这楼叫流水轩?那是钱如流水还是客如流水?
他说,后者吧。不过我这儿女人亦如流水,你说,这年头,卖身的比卖菜的都多。
我蹙眉问:她们就不守一点妇道?
他挑眉一哂:那些伦理道德都是吃饱了撑的以后的问题。
他笑又说,现在卖身的女人太多,这楼就这么大,又容不下,总不能让她们卖身给我?他挥挥手:我会减寿的,所以我这儿换动比较快,新鲜货多。
我不禁莞尔。
流水儇弹得一手好琴,通晓许多的乐器,每日他只是呆在流水轩的大厅里卖卖曲,配配乐,不知情的人,只会以为他不过是个卑微的琴师,但来客大多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却又不知道他的琴。我也不过一次偶然中发现的,他那尾破破烂烂若焦木般的琴上有极洒脱的两个狂草字:惊弦。
惊弦,与名琴落灵同出于一人之手,由一木所刻,名冠天下,落灵本收于宫中,而在妹妹及笄时南安王作为贺礼从祖皇那里请来的,而谁又会料知另一尾惊弦竟会如此景象。
可这琴从流水儇手下流淌出来的曲子却如他的流水轩一样,富丽堂皇,不由想起妹妹那冠绝天下的琴,只是阴郁清瑟。
一日在流水轩听他的曲子,忽生一念便道:你这不是青楼么,怎么你这曲子,不名副其实?
流水儇簇眉,随即恍然笑道:公子好主意!
次日,他便找来一舞姬,约十八九岁的年纪,手足间有些无措。他把她引到台上,然后退在一边弹起琴,那女子便随着跳了一曲凤凰展翅。她仿若那傲立群莺的凤凰,傲美却又决然,如秋日里的桂花,盛开并无悔的坠落。
舞终后,我看到她和流水儇在厅柱旁轻轻交谈,流水儇指指我,她便飞快地望了我一眼。
那一回眸,我正好望见了她眼中淡淡的悲哀和无尽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