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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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是冬至，一年之中，昼之最短，夜之最长。
日头早早就沉了。
京师最重冬至，备办饮食，祭祀先祖，大赦天下。
今年的祭祀格外隆重。
是了，新皇登基。
天下太平，世道安稳。
2
等日头落下了，男子披头散发，悠悠出了鬼市。
鬼市在地下，终年不见日，四季不分明。
人亦鬼，鬼亦人。
人鬼一念。
他躲入鬼市经年，只因中了那不能见日的毒。
日光照射则浑身血液沸腾，火焰由内而生，浴火焚烧而死。
每日只能在夜幕降临时上来转转。
冬至有雪，街面清净，显得格外冷。
他想，幸好带了酒，不然可没处买去。
可惜没有饺子。
不过有饺子也没用，反正那人吃不到。
3
他们相识廿年有余，那人跟着他足足十余年。
从一口一个大人叫他的小跟班，到足以独当一面，真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却还是见他就笑，叫他，大人。
看见就欢喜，想到就甜蜜。
眼角眉梢都是高兴。
他想，自己是喜欢过那个孩子的吧？
动情时也曾经拉着少年的手说，这世道动乱，可你别怕，我拉着你，不让你走丢，不让你被人欺负。咱们一起好好的，以前是，以后是，一直都是。
他记得那少年红着脸皮回握了他的手，垂着睫毛道，好。
4
局势动荡，兵荒马乱，天旋地转。
他因反对新皇登基而被诬蔑牵连逆反一案。
皇颜大怒，牢狱之灾砸的人惶惶然。
人人自保，身边人纷纷避之不及。
那少年却是傻，自己跑去击鼓鸣冤。
虽是官卑职微，但从来被呵护的金贵，哪里禁得住这牢狱刑罚。
容貌被毁，浑身鞭痕，痛失一臂的昏迷前，他仍一口咬定，大人……他是被冤枉的。
被砍断的那手，是男人曾牵起的那只手。
那手骨骼分明，细白纤长。
那手曾会抓药，会疗伤，会熬药。
那手会做出天下最好吃的桂花糕。
狱丞冷硬的靴踩上他的断臂，血汩汩。
声音遥远，那人都死了，你却还要为他平反？
死了……？
是啊。
死了啊……
5
狱丞见那断臂忽然脱胎换骨，竟不再鸣怨。反而日日上书表忠，请求赦免。
也是一个冬至，天下大赦。
少年一瘸一拐走出大牢。薄衣寒衫。
那天有苍茫大雪，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他仰头问，这天下负你，那我毁了这天下，好吗？
那只曾经被温柔牵过的手。
已经不在了。
6
又过了经许年。
少年已经不是少年，容貌不再，眉角长长疤痕狰狞。
佝偻着背，腰也不再挺直。
断臂时常在下雨的日子隐隐作痛，大概会是一辈子的病根了。
阿忠。他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唤他。一如十几年前。
他转头看，愣在当场，说，大人，你还……活着？
男子一切如旧，云淡风轻笑，是啊，没想到我们还能活着相见。
他曾经的少年不再美好，可是看到他依旧笑，叫他，大人。
男子解释说，牢狱中躲过死劫，不想新皇器重我，又给我复职。
那人扯起嘴角笑一笑，哦，是吗。
他把断臂藏在身后，他并不特别高兴，也不特别难过。
再次相见，这中间隔着八年时光，他没有一日不思念他。
7
那人说，这天下负你，我定要毁之而后快。
男子摇头说，收手吧。
那人倔强如少年时，他说，这天下，只有你能拦我，只有你能杀我。
他看住他，昔日少年面目依稀，他点点头说，不错。
那人眼神突然凄凉，他笑，你可还记得曾经说的话？
男子眼睛动一动，他说，我记得，我会牢牢拉住你，不让你走丢，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那人垂下眼，轻笑，你还记得。只是，你再也拉不了我了。
男子不放弃，仍劝，现今天下太平，苍生安乐。此举祸国殃民，你收手吧。
我不。他伸出断臂，那上面装着尖锐铁钩。
一挥手按动机括。
8
男子终于走到了宫城道上。
冬至日，人人在家中围炉谈欢。
他坐在冷硬的地上，拨开积雪，露出黑色的土地。
他用手抓一把土，那土干冷发涩。
他揉一揉那土，如同曾经揉一揉少年的头发。
他倒上好酒。
一杯祭天
一杯酹地。
一杯慢慢自己喝了。
那个忤逆苍生，大叛天下者。居然单名一个忠字。
多讽刺，多好笑。
最后那人死在这条通往宫城长道上。
他亲手杀死，为了这天下。
挫骨扬灰，烧的什么都没剩下。
这土不是当年的土，这灰不是当年的灰。
任他如何凭吊。
这世上的任何一处，都再也没有他思念的这个人了。
9
冬至，昼之最短，夜之最长。
他守了一夜。
他在等日出。
如今天下太平，世道安稳。
该去见他了。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