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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进宫 ...

  •   自从得知了钱大人的病症,袁大人干脆天天派龙白月跟随钱大人,一为体贴照料,二为在钱大人辞官前的有限日子里,尽可能的多跟他学些经验。
      钱大人也慷慨,将汇集了自己生平所学的《颅囱方》,简精扼要,悉心传授给龙白月。当然,龙白月除了学经验,批斗也挨了不少。
      “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作过花魁的人,怎么如今一点分寸也没有?别院是你能随便出去的?如果不是紫眠大人及时找老夫去救你,估计你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钱大人一边嚼着茯苓,一边数落龙白月。
      龙白月双颊火辣,很是惭愧的抬眼偷瞄钱大人:“对不起,是奴婢得意忘形了。”
      她这段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忘了应当谨言慎行战战兢兢,竟然作出如此幼稚的行为,实在是令自己无地自容;再加上遭到医女们的冷遇,情况已经足够让她引以为戒——自己已然轻狂太过,一定要收敛了。
      “你还是向紫眠大人道歉吧,惹了那么多麻烦,真是!”
      “我……”龙白月张张嘴唇,刚想说话,却被一边的紫眠轻声打断。
      “这事就别再提了吧……说起来,是我不够谨慎。”紫眠皱着眉说完,表情恢复平淡,继续给钱大人把脉。
      龙白月有些不解的望向紫眠,却发现他在回避她的眼睛。
      为什么要回避她的眼睛?龙白月不禁检讨自己,片刻之后醒悟过来,心底一阵阵发寒与后怕——是了,亏她还信誓旦旦的说要进宫帮紫眠,现在却尽给他捅娄子,这样子进宫只会给他添麻烦吧——她怎么能拿自己的命运和他的前途当儿戏呢。
      为什么要回避她的眼睛?紫眠也在心底问自己,忍不住一阵懊丧。自从与宰相的关系发生微妙变化以来,他的仕途顺畅了许多,难不成自己竟因此松懈了?他几时这样不知轻重过,明明知道医女擅自离开别院是大罪,却在看见龙白月追随自己时,心里只觉得高兴,还说出“就让她跟吧”这样的浑话来。若不是与她分别后始觉不妙,亡羊补牢的跑去找钱大人救人,恐怕此时他已铸下大错——他甚至在她不知悔改的时候,还不知死活的冲她微笑,这样的状态,令他害怕。
      钱大人了然的看着沉思的二人,嘿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哎?”龙白月愕然抬头,却见钱大人已然在兀自大啖茯苓。
      蒸熟的茯苓被切成一块块粉红色的小丁,盛在白瓷碟子里,看上去粉糯糯的。龙白月回想着那一晚,娃娃一样的茯苓满山乱跑,此刻却已被切成丁躺在盘子里,钱大人还跟嚼萝卜似的大块朵颐,就让她忍不住想吐。
      钱大人看龙白月盯着自己,便将碟子送到她面前:“想不想尝尝?你也来一块。”
      “不要……”龙白月慌忙躲开,脸色发青。
      “这可是好东西啊,嘿嘿。”钱大人完全是一副糟老头的口吻,威严荡然无存。
      紫眠放开钱大人的手腕,开口道:“有了这茯苓相助,一个月后大人就能达成心愿了。”
      “恩。”钱大人严肃起来,放下碟子点点头。
      “上次下官的提议,大人可考虑好了?”紫眠问道。
      钱大人的脸尴尬得快要抽筋,半晌他还是点了点头:“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吧?恩,好。”
      紫眠有什么提议?龙白月纳闷,却见钱大人神色郁闷,便命令自己将好奇心压住,埋头继续看医书。
      初次尝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滋味很是难受,紫眠与钱大人交换眼神时的神神秘秘,一连让龙白月困惑了好几天。
      直到五天以后,她心中的谜团才解开。
      当紫眠、钱大人和龙白月在船上忙着治病学医的时候,公输灵宝忽然出现在湖岸边,她身边的宝儿还扶着一个大家伙——那宝贝被布蒙着,看不清是什么。
      船上几人来到甲板上,就见公输灵宝双手撑着腰,骄傲的高声嚷嚷:“承诺七天,五天交货,如何?”
      紫眠笑笑,对着岸上发话:“做工可结实?”
      “当然,”公输灵宝拍拍那神秘玩意,自信的说道,“我公输门下规矩,保修五年,五年后八折换新。”
      紫眠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钱大人:“大人,可要先试试?”
      钱大人脸颊抽搐一下,胡子微颤,腰板挺得笔直,半晌后他严肃的表情松懈下来,无奈的说道:“好的,反正以后迟早要习惯的。”
      明窗尘放下船板,帮着宝儿将那蒙着布的宝贝推上了船,那物件装着轱辘,推动起来很是灵便。
      公输灵宝上船后就将那蒙着的布揭掉,龙白月这才看见紫眠向公输灵宝订购的玩意——那是一架木椅,椅子外侧偏后安着两个很大的轮子,靠前两侧则装着小轱辘,把手上安装着一些机括,椅前还有脚踏。
      “这是什么玩意?”龙白月惊奇不已,盯着左看右看。
      “孔明椅!”公输灵宝得意洋洋的坐上去演示,“怎么样,厉害吧,大人不是说左边身子瘫痪么,我把控制椅子的机关全安在右侧了,你看,这轮子运用了指南车上的变速齿轮,要是想拐弯,这样就可以……”
      “你又乱起名字,这椅子和诸葛孔明有什么相干?”宝儿翻翻白眼,这些天跟着公输灵宝,看她发明那么多东西,没一样是用自己名字的——她总是想方设法将功劳归到古人名下,为啥要做这样的蠢事?不懂!
      “你懂什么,不这样起名字怎么能显出椅子有玄机?不叫孔明椅,难道还要叫轮椅?不要那么没学问好不好?”公输灵宝驳斥道。
      站在一边的钱大人倒笑起来:“孔明椅不好,让人想起孔明灯,还以为这椅子会飞呢。要我看,瘫痪的人有了它,又能逍遥自在,不如就叫逍遥椅吧。”
      公输灵宝转转眼珠子,觉得这名字不错,便点点头:“成,反正这椅子是给大人用的。喂,臭道……那啥,紫眠大人,钱谁付?”
      “我来付。”紫眠笑笑——反正自己沉船里的金银还有很多,足够应付公输灵宝的漫天要价,医官俸禄一向不多,这钱不能让钱大人掏。
      “恩,还有,你现在好告诉我了吧,为什么那天贺凌云手里的火把一灭掉,你就找到茯苓娃娃了?”
      “那茯苓是木精,依附着松树根生长,所以怕明火,见了火把,自然要施法将它熄灭掉。”紫眠回答公输灵宝。
      “恩,哪天你再抓一个卖给我吧!”公输灵宝低头思考了一下,抬头说道。
      “你要买那个做什么?”宝儿欣喜的问——难不成知道她要过生日了,送给她进补?
      “它能灭火嘛,我睡觉喜欢点蜡烛,你睡觉喜欢开窗,有隐患。”
      紫眠笑起来:“你养不活它,就算养的活,你屋子里也根本点不了蜡烛了。你若是想防火,我可以给你萤石。”
      “御赐的东西也能卖?”公输灵宝惊喜道,她对那萤石垂涎已久。
      “不能买卖,但可以送人,只要你不随意糟蹋就成。”紫眠双眼弯起来,露出少见的狡猾笑容,开始就地还钱,“当然,之前你开的那个价码,就得……”
      ※※※※※※※※※※
      自从有了那逍遥椅,仿佛冥冥之中注定,钱大人的身子一天天的差起来。渐渐的固执的钱大人已经不方便出屋子,于是改为紫眠每天到钱大人府上看诊。
      钱大人这些日子已经将茯苓全部服完,紫眠确定了茯苓的疗效正如自己的预料,其他的便不再插手——论医术钱大人比他精深得多,如今只需要等待最终的结果了。
      紫眠告辞后,钱大人替自己针灸,他的左边身子已经不听使唤,左肢痉挛得厉害,让他痛得汗如雨下。龙白月站在一边伺候着,不停的拿帕子为钱大人拭汗:“大人,要不先歇歇?”
      钱大人摇摇头,拔下穴位上的银针:“扶老夫到逍遥椅那里去,老夫再练练。”
      龙白月别无他法,只得依言行事。她咬着牙将行走不便的钱大人扶到逍遥椅上,看着他练习操纵逍遥椅。钱大人似乎兴致高昂,他研究着把手上的机关,让椅子载着他,在狭小的房间里前进、后退、转弯。由于还不熟练,椅子转弯的时候,在拐角处卡住了。龙白月看钱大人忙了好半天都进退不得,便走上前要帮他。
      “别动。”钱大人阻止她,从椅子上拿出拐杖,自己尝试着撑拐杖下椅子行走,然而痉挛的左腿却让他一个趔趄,没有站住,钱大人狼狈的倒在地上。
      “大人。”龙白月慌忙上前去扶他,双手却还是被挡开。
      钱大人躺在地上叹口气,接着自己用右边身子爬起来,他的行动迟缓困难,看得龙白月于心不忍:“大人,您这是何苦……”
      钱大人盯着龙白月眼中怜悯的泪花,忍不住觉得好笑:“你伤心什么?这是老夫求之不得的。”
      “骗人……”龙白月有些气恼,想着钱大人近日的辛苦努力,还有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悲怆,却也不忍再多说。
      “嘿嘿,是不是觉得老夫现在很窝囊?”钱大人笑道,深邃的目光里满是沧桑老人的豁达,“老夫问你,你怕不怕死?”
      “不怕。”龙白月回答,她从前怕死又贪婪,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了,在与宰相抗争的时候,在与紫眠生死与共的时候,她都已经有了觉悟。
      钱大人冷不防的冲龙白月虚晃右拳,龙白月吓了一跳,直觉的往后闪躲。
      “嘿,还说不怕。”钱大人笑她。
      “这个不算!”龙白月脸都羞红了,这钱大人,怎么这时候还耍赖呢。
      “老夫这是要告诉你——人为什么要不怕死?人当然要怕死!”钱大人喘了口气,拄起拐杖颤巍巍的又往逍遥椅那里走,“生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为什么不好好珍惜?死后万事皆空,一了百了,你以为是好事?”
      龙白月愣住,安静的听钱大人继续说。
      “死,有时候反而是太简单的事情,所以它很肤浅,很廉价。如果苟延残喘让你痛苦,你选择了死亡,却让更多活着的人失去希望,你说,你死的有意义吗?”
      “奴婢不认为自己的生命有那么重要。”龙白月倔强的低声反驳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认为?”钱大人嗤笑,“命是你自己的,你认为有多重要,它就有多重要,何必自轻自贱。老夫就认为自己的命非常珍贵,所以老夫要留下它——龙医女,当你懂的越多,会的越多,你肩上的担子就越重,不可借死亡将它轻易的撂下,因为你活着,才能对更多人有意义。”
      钱大人独力坐回了逍遥椅,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又开始操纵起椅子来。龙白月低头想了许久,对钱大人盈盈一福:“谢谢大人赐教。”
      钱大人睨她一眼,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说道:“老夫已经呈上了辞官的奏折,过些日子就要回乡了。没几天就是年终的医女考试,你一定能顺利通过。”
      ※※※※※※※※※※
      紫府船上,明窗尘正在打扫船舱,他看见紫眠上船的时候,兴高采烈的笑道:“师父,刚刚圣上赐来一斗珠玑,给师父炼丹用的。”
      紫眠点点头,走到舱里的桌案边,抓了一把珠玑检视——用来炼丹的珠子都是不圆的玑珠,不过色泽饱满,是上好的货色。他瞥见桌子一边放着两枚金簪,觉得有点眼熟,便拿起来看了看,转头问徒弟道:“窗尘,这簪子是哪里来的?”
      “哦,是从床榻底下扫出来的,之前没见过这两支簪子呢。”
      紫眠仔细端详手里的龙凤金簪,直到将它们扣成一枚合股金钗,方才想起这钗子的来龙去脉,蓦地他没好气的笑出声,转头找明窗尘:“窗尘,你多久没打扫屋子了?”
      明窗尘却老早跑出舱外,哪里还见踪影。
      这一年的十二月,当龙白月和紫眠一起送走因半身瘫痪辞官归乡的钱大人之后,她顺利的通过了医女的年终试,终于和同一批考试合格的医女们一起,进入了皇宫医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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