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begin and end ...
-
婆婆怀里睡得是西度拉,妈妈怀里睡得是贡古拉,这可是我们家唯一张合照哦。
这个是贡古拉娃娃,贡古拉娃娃旁边睡得是西度拉娃娃,我们家有双人的婴儿床。嘿。西度拉娃娃睡着了。
这个这个抱着大捧黄百合瞪着眼睛的是贡古拉,可爱吧?嘟着嘴好像在生气的是西度拉。嗯,她在摆酷。
穿绣大红玫瑰花的小白裙子的是贡古拉,穿墨绿色马裤的是西度拉,她又皱着眉头,唔……真是个坏家伙。
长头发的是贡古拉,短头发的是西度拉。翻到最后一张照片,图图先开口了。
我扭头看着嘴角上斜的他,眨眨眼睛,“你猜错啦,长头发的是西度拉,短头发的是贡古拉,呵呵。”
图图皱皱眉头,拿过相册低下头往前翻向后翻翻了一会抬头看着我,他的脸上有弯曲的青草,像问号。
“过完十岁生日以后,我就一直……”我指向自己乱成鸡毛菜模样的头发,“一直短头发了。”咧嘴笑了起来。
他恍然大悟了好像,挠挠头拉开嘴角,“嘿。好像我认识你得时候你就短头发了,我看着你以前的模样,竟然一下子给忘了。”
图图,图图,你知道么?我自己也会认错得。我自己也会忘得。
贡古拉是不应该忘记十岁的那个夜里的。
她被一只软软热热的手拍醒。
那让我以后不敢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睡觉,而必须开很亮的灯,亮得像白昼,我才能抱着布娃娃躲在被子里不害怕,才可能睡一个香甜的觉。
那样睡觉,眼睛会不安静。
婆婆沙哑的声音我识得。所以贡古拉没有把她当成狼外婆恐惧地大叫起来。
我很会大叫的哦,贡古拉怕小狗大狗怕小猫大猫怕小灰鼠怕小白鼠怕蟑螂怕蚱蜢怕青蛙怕□□怕泥鳅怕蛇,好多有毛没毛会凶不会凶的动物贡古拉都怕。每次遇见,只要它们张牙舞爪面目不慈祥一下,贡古拉都会大叫起来,那声音,直通胸腔,喷出嗓子,响彻天空。那时候,很引人注意。
西度拉说贡古拉你干吗这么大惊小怪。
婆婆要我随她走,贡古拉爬出被窝,碰到西度拉搁在被子外面凉凉的胳膊。
眼睛是迷迷蒙蒙的,心里是小小喜悦。
婆婆只叫了我一个人。
把被角放好,穿上缀着粉色毛线球的小拖鞋随着婆婆走了房间。
西度拉,做个甜蜜的梦。
妈妈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站在窗户那里,温存的样子。
天气凉了,窗户密实地合着了会。她看不到星星了。
妈妈的头发乱糟糟,还没有洗澡睡觉么?
婆婆看着她说,剪掉。她的声音冷冷的。
然后妈妈就面无表情地走向我,她的手里拿着剪刀,皎洁明亮。
我有点蒙,我想我在做梦。所以只是一个一个片段印象深刻,记得。
剪掉。
就一刀剪掉了。都没有咔嚓的声音,就一刀两断了。
我的脚旁一摊柔软睡去的头发。我低头看到,眼泪轰然决堤,奔流而出。
我的头发沉沉的,松软而怕痛,红铜似的一大把,一直垂到我的要上。
他们说贡古拉你的头发好漂亮。
他们说贡古拉是在城堡地梳着长长美丽头发等王子的小公主。
他们说贡古拉你真好看。
剪刀碰到我的皮肤上冰凉冰凉的。
我冲着那两个面容模糊的人大声叫,我讨厌你们。
她单调地哭泣,
像水在哭泣。
像风在雪里
哭泣。
要止住它。
不可能。
她哭泣,是为了
远方的东西。
第二日,我醒来,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亚细麻被单,白底黑点的被子,还有从窗口洒进来的清新又灿烂的阳光,这是另外一个房间。我伸手摸摸头,耳垂赤裸在外面。
喉咙很痛。原来不是梦。
我梦见自己哭了好久,真的不是梦。
早餐桌上,婆婆安静着脸缓慢而清晰地吐道:“从今天开始贡古拉西度拉分开睡。好了。吃吧,木沓叔叔在外面等着送你们去学校呢。”
妈妈站在桌旁,盛着稀饭。她穿着睡衣。她忘了换衣服了,都早上了。
西度拉抓着我的衣袖问,“你的头发什么时候没了?”
我没有看她,没有说话,我不要与你说话,西度拉。
我把头伸出车窗,回头看那房子,开残了的榆叶梅和正在开着的木槿繁复拥挤着。木栅栏上绕满了扶芳藤,阳光耀眼。云影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在飞。
十岁的时候,贡古拉想也许我不是他们的孩子。所以我要听话。
她们已经开始讨厌她了。
不吵不闹不大叫。
她要听话。她一定要听话。
如果她们不要我,贡古拉没有地方呆了。
西度拉,我不要与你说话。
(二)
一盆羊齿草后面摆动的钟,告诉我时光词语,神经含义。疾行中拼写,哪些黑色的元音。
我后来还是与西度拉说话了。
她是个温和又高傲的小姑娘,从来都是。一如我是个可爱又活泼的小姑娘,一直都是。
到学校后,他们看着我的新模样,并没有讲难看。还有人跑来叫贡古拉贡古拉一起玩去。
只是南南甩着脚轻声说,为什么要剪掉呢?不是说一起努力长得长长的直到摇曳到脚后跟的么?贡古拉,你不是说很喜欢这样的长发么?贡古拉,你说过我们要一起的。
她傻傻地瞪着我,眼睛湿湿的。
南南是个沉默的小不点。
她说,贡古拉你带我玩好么?
我笑着拉住了她的手。我喜欢她长长的头发,还有小鹿一样清澈又动人的眼睛。
第二日,她一头与我一样杂乱的头发来走进了教室。整个人单薄又透明。
我趴在桌上,哇啦哇啦地哭起来。
西度拉轻轻地拍我的背。
她问,拉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说不是,直起身,用衣袖使劲抹擦眼泪。
我看见南南转过头,对着我笑,可爱无比。
可以很幸福,真的。
(三)
我与西度拉是姐妹。我们是孪生。
可是长得一点都不像。见过我们的人都这样说。
婆婆好像听不见。
妈妈只是淡淡地笑笑。
我与西度拉一天生日。
每年生日妈妈会为我们做樱桃蛋糕。夏天的果实一直藏到冬天。
花园里郁郁葱葱的樱桃树。
西度拉喜欢樱桃,她都是先把蛋糕吃完,再一颗一颗很宝贝地吃那些模样娇俏的小红果。
贡古拉每次都是将樱桃迅速吞下,再大口吃蛋糕,经常噎住,急匆匆地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大口大口地喝水,使劲使劲拍打着胸。
咀嚼时,那滑滑的皮与牙齿摩擦发出滋滋的声音,浑身发冷,心战栗。
我不喜欢樱桃。
除了必要的,贡古拉在家里很少说话。西度拉也很少说话。
我们的家一直很安静。四个女人。礼貌又矜持。
十五岁那个冬天。妈妈给了西度拉和贡古拉一人缝了一个好看的小布袋用来装热水袋。
睡觉时候,我把热水袋放在布娃娃的肚子里面。小布袋套在左脚上,抱着布娃娃一起温暖,肚皮很快乐。
贡古拉就一直短发着,每个月让多卡叔叔打理一次。他有一双宽厚又温柔的大手。
西度拉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她穿白色的拖地长裙坐在地毯上逗小猫,乌黑的发丝铺散开来,我看得恍神。
我们家养了只小猫,我从不来不抱它。害怕却不出声。我们和平不友好地相处着。
南南的个窜呀窜呀比我都高现在,不是当初那个小不点了。
她也还是乱乱的短发现在。她涂蓝色和绿色的指甲油。
我们很好。黄黄绿绿的天空下,我们一起大叫。
大部分时候我们是一起沉默,我知道我们会一直好下去。
寒假开始。
我大部分时间都会窝在床上读书睡觉。家里语静声息。不愿看睡不着时会趴在窗口向外看,铺路石寒冷而僵硬,偶尔会有树叶在空中孤零旋转。或许,每块砖都活着,只是不在乎我,一如既往,为最后的告别而暴跳,坚定而卓越。扶芳藤碧绿如初,黏附在栅栏上。
凌晨的时候会醒来,在房间里赤脚一遍一遍转。睡不了,睡不了。我怕什么,我熟知失眠。如同白昼,早就习以为常。我怕什么。顺着窗户的四个方框,黎明将铺下透明的垫子。我怕什么。
贡古拉推开门,顺着走廊,走到婆婆的门前,十岁后我们就冷清了。在十岁前只是觉得婆婆威严。
我附在门上想听听她用拐杖击打地面的声音。
这是我的婆婆,她与我疏远着。多难过。
我坐在妈妈的门前用手指在红木地板上画格,我想有一双与她一样一样灵活敏感的手。
我想跑进厨房里和她一起做一顿美味的晚餐。用很多很多的爱。
西度拉西度拉。
会不会迷糊时候推开你的门爬上床钻进被窝。以为还没有敲响十二点的钟声,我还只是十岁前的留着长发的贡古拉。
不会不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想你有个甜蜜的梦。
早晨给我一个白脸,寂静和睡眼蔓延,犹如开满不凋花的野地。贡古拉沉沉睡去。
拉拉。拉拉。我睁开眼,发觉西度拉一脸兴奋。
外面下雪了。我立刻滚下床,跑到窗口,小朵小朵的雪从空中飘摇而落。木栅栏上已覆盖上一被薄薄的雪,干净纯白,扶芳藤被遮得偶尔露出俏绿的叶。
这是我们见到得第一场雪。
惊喜地把头探了出去,那些美丽清凉的小天使终于出现,用翅膀触摸到我,是让人忧伤又快乐的亲吻,透彻心扉。
谢谢你,西度拉。贡古拉仰着头诚心正意。
雪来自附近,窗台的花陌生。像我微笑只因为,我从来不说那些,从不懂的词,我所能对你说的是。椅子,血,睫毛,灯。而我的手,简单疏远。那些窗框箱从白纸剪下。但在那儿,他们后面,围绕着灯柱,雪旋转。正来自我们童年。将继续旋转,当人们,记住地上的你,并和你说话。那些白雪花,真的见过,我闭上眼,不会睁开,白火花旋转,而我无法去阻止他们。
婆婆晚餐桌上说,天气好凉了,夜里记得盖好被子。
我们一同乖巧地点头。
她起身回房,樱树木拐杖走在地板上咚咚地响。
婆婆穿着别致的毛衣,端庄优雅,色调鲜亮,白得像隆冬季节的盛夏。是个可爱又和蔼的老太太,看上去。
妈妈,妈妈梳了一个很好看的发髻,脸颊两侧有各有一缕头发吹落下来。这个冬天我想和你挤一个被我睡觉,不开灯不失眠,舒舒服服地睡一个觉。她在动作优雅地喝着粥。
妈妈,我只是想想。
西度拉,你可与我有一样的想法?
(四)
从戈戈小学到戈戈中学,如果想继续学习,就要离开图尔小镇 。
据说摩凡罗校长说他只愿意教导二十岁以下的孩子。他还说,二十岁已经是很大很大的年纪了,可以自己决定事情,不再需要规矩的课堂教育,起码戈戈中学的孩子们是这样的。所以他不愿建戈戈大学。
他的眉毛老黑老黑,眼镜片老厚老厚,上衣老长老长。他是个古板的老头,看上去。事实上是即使你扯他的耳朵,他也会咧开嘴与你欢乐地笑。我们都喜欢摩凡罗校长,他慈祥得像没有大胡子的圣诞爷爷。
可爱的老头子。
这真是个活脱脱从童话里蹦出来的学校。娇兰老师趴上讲台上乐呵呵地讲,嗨,小家伙们,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我们1828班的老师啦。鼓掌鼓掌,欢迎欢迎。
我们在底下开心地随她拍起手,我们喜欢这个眼睛里面绽放着灿烂星光的女老师。
她年轻动人。
五月正是蔷薇花开得时候,百丈蔷薇枝,蜜叶浓花,遍地芬芳,白色,浅红色,深桃红色,黄色,一团一团地怒放着。娇兰老师看着校园里这模样,惊诧地瞪着眼睛捂着嘴巴“天哪,天哪,怎么会这么漂亮,哦,天哪,它真漂亮真漂亮。”如果摩凡罗校长听到一定很开心,因为这所有的蔷薇都是他亲手栽得,从他办起这个学校开始。
我与南南在花园的小径上踩着一棵棵粗壮的橡树在阳光里投下的阴影跳跃着。把手伸向天空,那细碎的光线仿佛可以掬于手指间。云朵像羊群,流行在明亮,蓝色的天空中“贡古拉,南南,你们这是在晒太阳么?”娇兰老师柔润的声音。
她穿着蕾丝花边的大裙子,笑着向我们走了过来,“漂亮的小姑娘们,我们一起跳舞好么?”
我与南南有点讶异地对视了一下,愣愣地看着娇兰老师。
“一起跳舞好么?”她提着裙边开始旋转,对着我们微笑。
我注视着她的双脚,它们多会跳舞。
贡古拉看着舞动着的裙边,满天的光亮突然消失了,我拔腿就跑。我要逃走,我怕这样,我越跑越快,我听见南南在后面叫,我感觉到她的脚步越来越遥远。
我听见见后面没有脚步声,停了下来,眼泪来得仓皇不安。抱着膝蹲下,牙齿在打颤。
“你说过带我一起玩得。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掉?”她委屈伤心。
我仰起脸,无发作声。
她一脸煞白,睫毛间已是汪汪泪水。
白昼的景象我已看不清。泪光使各种色彩变得暗淡朦胧,五颜六色被捣得粉碎。
“我不喜欢西度拉。”
“好的,我们一起不喜欢西度拉。”南南抓住我的手,表情坚定,泪痕清晰。
南南,南南,对你,我是那么抱歉。
高昂起我们的前额,抽泣声在空气中搅动,无人明白,经过何等的荒野,蔷薇漫游回来。
我那么难过,真的。
(五)
“我喜欢你姐姐。”那个叫图图的男孩子拦住我跟南南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表情庄严地说,听着感觉有点怪异。
我们都知道他,他是刚转来的新生。
就是他趁摩凡罗校长校长午睡时拉他的耳朵,用力用力拉一直拉到摩凡罗校长醒过来。
听说他说,校长,您的耳朵又大又有弹性。听说校长说,哦,哈哈,我的妈妈也这样说过。
摩凡罗校长微笑着把他送到教室门口,他安然无恙,还因此名声大振。
“你为何要与我说?”
“不想跟她说。”他垂下眼帘回答,再抬头,“有很多人喜欢西度拉。”
南南扯着我的手,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要走,不理这个家伙。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我看着他的面孔,清秀得不像话。
“不用的。”他笑了起来,真好看。眼睛很漂亮。
我打量他,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里。乍一眼望去,只觉得胸口隐约有异,贡古拉向前走了一步,食指勾开他的上衣口袋,看到一个面目狰狞,颜色斑斓的“口袋怪兽”,不由咯咯笑起来。
“你好。西度拉不是我的姐姐。我是贡古拉,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南南。”我冲着他比了一个X的手势。西度拉的确不是我的姐姐。
“你好。我叫图图。摩凡罗校长是我爷爷,我是新转来的学生,希望能与你们做朋友。”他微微颔首,像个小绅士,礼貌又谦恭。
“啊?”南南惊呼出声,“摩凡罗校长是你爷爷啊。”
……
这个夜里,我坐在床上开着窗户,浑身冰凉。反复抚摩着坚硬的脚踝。妈妈今晚煮了南瓜粥,我喝完了她盛给我的一碗,然后跑到厕所里吐得翻天覆地。婆婆不喜欢浪费粮食的人。这时候肚子饿得难受,睡不着。
我想着白日里那个眼睛明亮的男孩子,我对南南说,我们带他做朋友吧。南南没有拒绝。
有金色在你头发生长之处,有温暖在你手掌抚摸之处。
来来来,我们来睡觉。多好。
贡古拉,来睡觉。
(六)
我也喜欢你。
我们带他一起去大街后面的花园,翻墙进去。他比贡古拉和南南都利索。
像头敏捷的小兽。
我们带他一起去多卡叔叔家吃香甜的无花果,多卡叔叔家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
他会皱鼻子嘟嘴说,好甜。可是每次都是他吃得最多。
他与多卡叔叔比手劲。每次都输,真丢脸。
不过他自己都是乐呵呵的。
我们带他一起学校旁边那块隐蔽的空地上用树枝画图案。
他不喜欢画,我们边画,他边用脚使劲抹去。很讨厌。我跟南南追着他打。
他去打球我们在旁边看,他已经长得挺高,比摩凡罗校长高一个头要,瘦瘦的。能跳得老高把球放进篮框里。
我跟南南在旁边唏嘘。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瞪我们。
蹦起来,又扔进一个球。
他笑得越来越好看,每天夜里醒来的时候,贡古拉都会想起他咧嘴笑的模样。我开始试着把灯关掉睡觉。那样脑袋里的印象会很清晰。我还是怕。我握着小电筒在手里,仿佛看见黑影浮动的时候,就立即打亮。什么都没有。只是他好看的轮廓格外清楚。
木沓叔叔是个哑巴。他每日早晨开着车子送我和西度拉去上学,他的脸上斜挂着一道刀疤,显得苍白而慈祥。
他总是微微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坐在车后面的贡古拉附到西度拉耳边小声与她说,木沓叔叔很害羞哦。西度拉神秘兮兮地应和,是哦是哦。
木沓叔叔听不见。
我与西度拉很久很久没有说过悄悄话了。
木沓叔叔很久没有送我上学了。现在是一个小良的年轻人。一脸憨厚。
木沓叔叔病了。西度拉抱着小猫与我说。
我往门外走,我要去看看他。贡古拉有点舍不得木沓叔叔。
站住,你回去。
我转身看着婆婆,她表情严肃,我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贡古拉埋下头回房。
我不懂为什么她不让我去看他?
这没有理由。
不可以。
我拉着小南的手,图图在我们后面,贡古拉叩响了木沓叔叔家的门。
一个年迈的奶奶开了门。
我们叫木沓奶奶,她点点头,脸色黯淡。
床榻上的他,像被摧毁的陶土器皿。惨白羸弱。
我走上去叫,木沓叔叔。
他缓缓抬头,瞳孔布满恐惧,他发出尖锐地嘶叫,发疯似的,刺穿冷冷的空气。我像一面破败的墙被他突然的用劲推倒在地,生疼。他的手指向我,嘴巴继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木沓奶奶把我们赶了出去,用力地关上门。她的脸上尽是怨恨。我让他的儿子受了刺激。
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我难受地想哭。
南南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听见图图的轻声急促的呼吸声。
(七)
图图。
西度拉朝我走来,叫得却不是我。
她围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甚是好看。
她的眉角嘴角都是笑意。
我拉着南南的手,我很疑惑。他们很熟悉了么?
我都没有告诉西度拉图图说他喜欢她。
我的胸口干涩闷痛,我望向图图,这个英俊的少年,他的笑容灼灼耀人。
这个小兽一样敏捷的家伙,他就这么快与西度拉认识默契。
心脏一秒一秒地跳跃着,好像八月之夜潮湿草地上的蟾蜍。多么讨厌的感觉。
图图与我们说了再见,便与西度拉走开去了。
我也喜欢你。
我无可告认的秘密。风大作。
我趴在南南肩上低低地呜咽。原来我什么都不能不阻止。他们还是彼此交换心意了。
南南突然拉起我的手,一声不吭,径直往前奔,直到那个荒芜又隐蔽的角落,我们一起画画的地方,光秃的地面,灰暗的砖墙。
她推搡着我,“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你只会这样哭,贡古拉,贡古拉,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眼泪飘落在大风中。
我穿过风叫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贡古拉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我不要哭,不要难过。我不要难过。南南,对不起。
我们停住:回声够到我们。
我们相互把手放在肩上。各种情绪从四周蒙住我们,没有词被听见,关于一切,没有思想,只有眼泪。
15岁的时候,我们如此嚎啕。
决定不再与图图熟悉。
好吧好吧。这个稀稀拉拉的日子。
南南,我还有你。真好,我还有你。
晚餐我说头有点晕,不要吃了。婆婆允许了。
我用被子把自己捂实蜷缩成一团。妈妈走了进来。
她坐在床边说,拉拉,乖,量下体温。
我坐起来含住体温计,她温柔地揉着我的头发,我的鼻子有点酸。
我叫,妈妈。
她笑着说,拉拉,等会妈妈给你熬点姜汤喝。来,乖乖地躺着先。
妈妈,我今晚跟你睡好么?我抓住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有点诧异,我没想到她会答应。还是咧开嘴笑了起来。只是我好像看到她眼底的闪过一丝慌张。
一个不断抛出的飞来去器的阴影穿过缤纷的花园。贡古拉仰头看着蓝色条纹圈圈环绕的天花板为这样的想法傻笑起来。
那一夜我窝在妈妈的怀里,格外温暖,我们都没有说话,她只是轻抚着我的背,后来贡古拉就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早上醒来得时候,她已经起床了。铺平整的半张床铺,像没有人睡过一样。我滚过去,弯曲身体,把床单弄皱。
我想我想天天生病。
第二日我在餐桌上说,我要自己骑单车去上学。
婆婆说那要小心,要看着路。便点头了。
宽宽阔阔的路令人心情舒畅,空气清新。凉凉的湿气淋着贡古拉的鼻子。叉路口脚抵地减速下来,南南刚好道。嘿,我们是约好的。
笑声摇荡,飞速前行。
贡古拉,南南……他气数悠长,滑着车子过来。
上两眼下两眼,睥睨下,唔……跟你不熟啊。
使劲使劲用力用力蹬,南南加油,贡古拉加油。快骑快骑。
他敲我的肩,走开,他拉南南的胳膊,甩开。我们就这样把图图丢弃了了。
我们不要再理他。错开错开,走开走开。
我有点开心看着他看上去挺孤单的背影。
他要一个人去打球了,我们不会再坐在台阶上观看。
我们也不带他去多卡叔叔家吃香甜的无花果,我们不许多卡叔叔与他比手劲。
不会让你再抹掉我们的画。
西度拉,我们心知肚明了好像。从一开始就没多少人相信我们是孪生姐妹。我们一直正常地疏离遥远着。
很小很小的时候,两个孩子一人抱着一个糖罐,对坐着,交换着糖果,细心地数着,生怕不公平。很久以前,简单持久。
西度拉,有个甜蜜的梦。
西度拉跟图图交往了。一群孩子中开始盛传。
我看见西度拉笑容甜美。她坐在台阶上看图图帅气地灌篮,我们骑着单车从旁边飞速经过。
(八)
这一夜我梦见他的眼睛,寂寞又忍耐。我没有白日里开心的感觉。我想说,图图,不要难过,我们带你一起。
那瞎眼哭泣的熊,那被追猎的野兔的眼泪,眼花缭乱,我醒了过来。
爬到窗口,悬挂着的月亮,远远望去好似小孩的气球,玩耍后忘掉的。
南南指着图图与西度拉的背影,看了看我,手指放下,轻轻地嘀咕了一句,真可怕。
我本来打算告诉南南我昨夜的梦。此刻有点沮丧颓唐。
转身走进教室,坐到位置上,手臂支在课桌上,心情郁郁。
木沓奶奶?
我困惑地随着南南的声音看去。
什么都没看清,一个巴掌挥向我,火辣生疼。
木沓奶奶还是黯然失色的脸,她的眼睛里含着泪。
这个时候,我看见站在西度拉旁边的图图。我知道他在看我,我也在看他。他匆匆地跑开去。真是糟透了。
我看着木沓奶奶,她的手指指着我,她的手指在颤抖,她的声音破碎嘶哑,你这个小贱人,你跟你妈一样是害人精。小妖精……
我看着她的巴掌又甩了下了来,南南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这个时候图图跑了进来,他后面是摩凡罗校长跟娇兰老师。娇兰老师的裙边的小珠子在微微地晃动着。图图走过来,拉下了木沓奶奶的手。
贡古拉牙齿咬紧,双目紧闭。
木沓奶奶跟摩凡罗校长跟娇兰老师走了。她边走边骂,你个小贱人,你真是个害人精,你跟你吗那个贱货一样,你不得好死,你会有报应的……
我有哭了,但是这一次没有流泪。我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西度拉,她还在惊慌中,原来真的有好多不同。
南南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下来。
图图,你知道么?西度拉真的不是我姐姐。
图图,我看见里你的眼睛里有难过,原来你还把贡古拉和南南当朋友。
婆婆,妈妈,婆婆,妈妈,你们该告诉我究竟哪些事情被藏起来了。
如果我把自己封锁起来,沉陷在恐惧之中。
我会舍不得南南。
这个动不动就掉眼泪有着与小鹿一样清澈又动人眼睛的小不点,她是那样柔弱,我要保护她。她一直都是小不点,不管有多高。
我会舍不得图图。
我喜欢他咧嘴大笑的清新模样。我喜欢他像个孩子似的懂事着。我要喜欢他。
不过现在贡古拉筋疲力尽了,想要昏昏睡去。
他们说你们太年轻。他们说你们什么不明白。他们说你们不当真。他们说等你们长大了再与你说。
我仿佛看到那些缤纷缭眼的紫薇花一刻间全部瘫软,肆无忌惮。
(九)
它避开那欢乐的国度,随另一气流而下,蓝色改变天空,再次流出夏天的惊愕,和苹果梨及红醋栗,她和母亲,穿过阳光的寓言和那绿色小教堂的传说。
在那里我会为我的生日惊奇,但天气突变,那长眠的孩子所歌唱的真正快乐燃烧在太阳中。
我睁开眼睛,我知道这个睡眠格外漫长。我看见南南肿着的眼睛红红的鼻头,舒展开嘴角。她也笑了起来,密实的睫毛扑扇着。
房间里还有西度拉,她抱着小猫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我们就这样愣塄地对看着,小猫喵喵地叫了起来,毛茸茸的小头一个劲地往西度拉怀里钻。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图图倚在门框上,眼睛依旧清亮幽深。
在图图抢着吞了贡古拉手上剥好的无花果时,她就喜欢上他了。南南曾经对我说。
我想那一次你拦到我们面前说你喜欢西度拉的时候她就喜欢你了。
房门被推开,妈妈走了进来,她的表情有点涩涩,很奇怪的样子。
她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与拉拉说。”
我从没有细致地打量过她,她坐到床边拉住了我的手,目光如水。
“拉拉,我不是你的母亲。婆婆是你的婆婆。你的母亲很漂亮,有很长很长的头发,很引人注意,是图尔镇上最好看的姑娘,当时很多男孩子都倾慕她,木沓叔叔就是其中一个。因为拉拉的公公死得很早,就剩婆婆与拉拉的母亲相依为命,婆婆很宠她。拉拉的父亲是个穷画家。他是坏蛋。一直背着拉拉的母亲与一个裁缝的女儿交好。后来这事情被知道了。拉拉的母亲哭得很伤心,可是那时候她已经怀上拉拉了,婆婆很生气,每日都会发很大的脾气责骂她。这时候木沓叔叔要娶拉拉母亲,拉拉母亲说什么也不愿意。木沓叔叔很死心眼,他不愿意娶别的姑娘。后来做了我们家的司机。画家在这个关节眼出事了,交通意外,他被车撞了。裁缝的女儿羊水先破了。一会拉拉也出世了。婆婆抱着耸动着小脚的拉拉,心里突然高兴起来。想要抱进去给女儿看。她原谅了女儿。她想她们家以后就三个人也可以一起幸福地过日子。可当她推开门时,发现拉拉的母亲割断了自己的静脉,已经不再呼吸。她的长发被自己割得凌乱不堪,散乱在床上地上,被鲜血染红,纠结在一起。婆婆晕了过去。多少天后,她找到被裁缝赶出家门的女儿,带着她与她的孩子回到图尔镇,她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你也做这个女娃的妈。不要宝贝她,不要像我。她哭得很伤心。她越来越少说话,孩子们认为她想成很严厉古怪的人,都不愿与她亲热。”
妈妈趴在床上哭了起来。我轻抚她的背,乖,妈妈不要哭。不要哭。
婆婆。婆婆。
(十)
十七岁那年。
西度拉和图图成绩优秀,高二的时候作为戈戈中学的交换生去了英国,今年冬天回来。
我与南南为联考考忙得焦头烂额。
我们多希望所有的大人都与摩凡罗校长有一样的想法,等我们长到二十岁,我们就离开学校。不要再与书本作业打交道。
摩凡罗校长在喇叭里与我们说,孩子们,加油加油啊,知识是非常有用的啊!”
原来据说是假的。我与南南一同苦瓜脸。
摩凡罗校长经常约婆婆一起晨练。
后来,娇兰老师,南南,摩凡罗校长,都住进了我们家。
家里热闹了好多。
妈妈每天都做好丰盛的菜。
婆婆说除了摩凡罗校长其他都不收房租。
西度拉把她的宝贝小猫托付给我养。
我怕,一直都是妈妈或婆婆带着。
直到有一天,大觉一场后醒来,发觉这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爬进被窝里蜷在贡古拉怀里正睡得香甜。情不自禁凑上去亲了它一口,贡古拉的初吻在暧昧温暖的傍晚献给了西度拉的宝贝小猫。
图图告诉南南告诉西度拉其实当时他是想与贡古拉搭讪才说他喜欢西度拉。南南西度拉跑来告诉贡古拉其实图图喜欢得是她。
我盯着西度拉,不,他说他喜欢你。
西度拉甩着脚说,我们只是朋友啦,他是个可爱的男孩子,你们都不带我玩,我也想要朋友。她扯着衣角,声音越说越低。
南南冲我比了个V的手势,我们带她一起吧。
笑靥如花似锦。
可是图图没有告诉过贡古拉他喜欢她。
走得那天,贡古拉南南婆婆妈妈娇兰老师还有摩凡罗校长都来送机。大家都转身时,他突然大叫,贡古拉。我喜欢你。
婆婆的拐杖叩得地砖老响,摩凡罗校长挥舞着拳头想要冲上去揍他,两双眼睛都瞪得老大。
两个人由此萌生友谊。
他撅着嘴冲大家再招了一次手,隆重地抛给贡古拉一记花枝招展的媚眼,潇洒地登机去了。
贡古拉低下头往回走,一路甜蜜。
Count the almonds.
Count what was bitter and kept you awake.
Count me 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