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吹雪》叶非花

1、全

　　花吹雪
　　在奥斯佳大陆，花吹雪代表神的眷宠，以及忠贞无二的爱。
　　——引子

　　奥斯佳历一万一千三百四十九年，大陆年旧历八百四十七年，我的老师扔给我一大堆东西一脚将我踹出去门去。
　　“好了，滚吧！快点滚吧！该死的女巫！”
　　我乖巧地施了个告别礼，对着紧闭的房门，伸手将帽兜拉过头顶，遮住我一头银色长发，顺便遮住我略微暗淡的眼眸。
　　再见了，坏脾气和小心眼的老头！
　　走出大约三索里远，我恨恨地跑回去，盯着那道关上瞬间就被下了数十道禁制围了三重结界四个封印的门，不发一言。
　　“该死的老头，以后可就再也不见了！”
　　没错，是再也不见了。
　　如同我，他也是个巫师。在被神放弃了奥斯佳大陆，魔物隐入黑暗里的世界，精灵消逝，人类中间拥有魔力的人越来越少，而巫师，这个大陆最高魔力的代表者，不超过五个。我的老师是其中之一，当然，我也是。
　　我是个孤儿，被扔在道路边上也懒得哭泣的奇怪婴儿。
　　因为这个，那个老头顺手将我拣回，顺手养大，如今终于厌烦将我踹开。

　　×××× ××××

　　一个人的旅途显得漫长而无聊，所以当年轻的冒险团团长伊诺拍响我的帐蓬门说明来意时，我轻巧地颔首表示同意。
　　经过太阳公国边境失落森林时，正好撞见他们一群人被三只少见的高级魔兽围攻，火炎雷弹风刃水之庇佑一股脑丢上去，然后大家趁机会落跑。
　　如此，交上了朋友。
　　一行五人，包括三个骑士，一位盗贼，一位自由吟游师，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聚集在一起，从东边的亚斯国出发，穿过尼拉加儿大河，越过一望无际连最优秀的猎人向导都会迷路的墨绿海，前往传说中的诸神之地西西里亚岛屿。
　　现在多了一个法师，虽然在性别上她有点不适合长途旅行，但是有人愿意将麻烦全揽过去，皆大欢喜。
　　这一支队伍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非常奇怪，特别是他们所要到达的目的地。
　　不过，我只是路过者。
　　对我而言，意外的只有一件事——
　　“晚上吃什么？”
　　伊诺比了比架在火上的锅子，笑笑回答：“奇异果浓汤。”
　　我得尽量才能掩饰住我兴奋得快要流口水的蠢样，没办法，伊诺的厨艺差点让我失去舌头，而且这样的危机依然存在，我无法控制也不想解除。
　　“我很期待。”我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眉毛眼睛弯弯。
　　“很荣幸为你服务。”伊诺回了同样的微笑，专注在煮饭这件伟大的工程上。

　　×××× ××××

　　从失落森林到达太阳公国三大都城之一的拉特亚斯提城，一行人花了大概三个月时间。而那之前，每隔两天，这个队伍就会遭到莫名的袭击。盗贼流畅的身手，吟游师不停地吟唱光明祝福，骑士完美配合让他们迅速地解决敌人继续前进。
　　至于我，闲闲站在大后方，享受被人保护的滋味。
　　“结罗，我不认为你现在有空观赏美丽的夕阳。”伊诺一刀砍下黑衣人拿刀的手臂，回头，微皱着眉头瞟了我一眼。
　　“啊？！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我笑眯眯地选定了安全的位置，等他们退开，便随手挥出风之刃，丢了个火爆炎弹，再来个雷弹。噼里啪啦，轰隆轰隆，白光耀眼。不行了，要休息会。我往后退，他们向前，继续砍啊砍啊。我休整过来，抬手，他们退后，当然，休息的同时注意防着冷箭让我尽情施展所长。
　　默契不错，值得表扬。
　　更让我高兴的是，伊诺没有把我当成弱不禁风的单薄女子护在他的羽翼下，而是真正视我为伙伴，背靠背共同进退。
　　如此，三个月后，不用语言，我们也能完美沟通。
　　事情理所当然地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不过，我不介意这种变化的产生。
　　是的，我由一个路过者变成了暂住者。
　　时间上，我还不能肯定，它大概会延长到什么时候。
　　我喜欢这个团队。
　　我喜欢，伊诺。

　　×××× ××××

　　我们需要在拉特亚斯提城停留十天，伊诺和吟游师去拜访在此地隐居的那位传说中镜言者莱雅的后代，他们需要她的笔记本。
　　那是大陆东边的城市，离海还有很远。黑褐色的蛮荒之地过后才是湛蓝的大海，通过英雄之海的黑色漩涡，便可到达拥有通往西西里亚岛上古魔法阵的爱莉儿神殿。因此，除了笔记本，他们还需要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我说了他们。是的，我还没有下定决心。也许，我该走了，至少，离开他们。但是，我却端起装满新鲜葡萄酒的酒杯再一次跟他们干杯，在第六天。
　　到达的第二天清晨，休息够了的旅人聚集在宽大的阳台，享受烤面包和奶油浆果汁。
　　春天的风吹拂过，空气里荡漾暖洋洋的气息。
　　拉特亚斯提城，正在经历花吹雪祭。
　　道路两旁摆满了鲜花，一对一双人来来往往。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穿上长裙挽一位优雅的骑士的手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接受旁人艳羡的目光。”骑士之一慢吞吞地说道。
　　“没错！”附和的是黑色短发盗贼。
　　“半月的天空盛开无尽烟花，印在情人眸子里，一瞬间崩发……”吟游师摇晃着脑袋，胡乱地唱。
　　我的脸爆红，恼怒之下挥出一个噤声咒语，拉下斗篷，却听到——
　　“结罗，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共进晚餐么？”
　　虽然没有听到笑声，我的视线也被黑色的斗篷阻拦，但我发誓我真的看到那几个被我剥夺声音的家伙就在我脚下抱着肚子滚来滚去。
　　我装作不在意地望天，清晨的太阳很是招摇，于是我勾了勾嘴角也笑了。
　　“这是我的荣幸。”
　　于是，在奥斯佳大陆最珍贵的也是最盛大的花吹雪祭，我和伊诺的足迹遍布拉特亚斯提城的大街小巷，洒下欢声笑语一路。
　　终于到了第七天，那一天，全城的花吹雪约定好了似的怒放。
　　花吹雪是奥斯佳大陆的奇迹，我的老师是这么对我说，它代表了神的眷宠，以及忠贞无二的爱。
　　我对此表示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
　　“只看一眼，就会被迷住，然后一辈子都忘记不了。”老师摆弄着桌子上炼制魔药的器皿，淡淡地说道，语气间隐含莫名的温柔。
　　会经过失落森林，会跟着来到拉特亚斯提城，全都是因为花吹雪的缘故。
　　在这个大陆，唯一盛开花吹雪的地方，只有拉特亚斯提城。
　　那好象，覆盖了整个天空的，薄红色的雪片一样的落花啊……
　　“真像一个奇迹。”伊诺悄悄地握住了人群中间的我的手，眼睛望着天空，静静地说道。
　　“恨不得独占的奇迹。”
　　伊诺看了我一眼，手握得更紧。
　　我完全可以抽出我的手，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毕竟，我们就要走向不同的方向。但是，我选择了放任，等待他放开我的手。
　　而直到各自回屋，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我的手，在我额头印下轻柔一吻。
　　接下来的两天，伊诺跟我形影不离。
　　只是，我没有话对他说。
　　终于到了第十天，行李打包好，伊诺跟吟游师按照约定单独去取莱雅的笔记本。
　　走之前，伊诺叫住了我。
　　我们走到旅馆院子的角落，那里有一株高大的垂桂树，叶子密密麻麻长在一起，枝条柔软地覆盖下来，结成一个半隐密的空间。
　　伊诺深深地望着我，久久才说：“两条轨道意外相交了，并且沿着同样的轨迹运行了一段时间，时间到了，它们就会分开对不对？”
　　“你显然不愿意那两条轨道分开。”
　　又是一阵沉默，伊诺诚实地说：“是的，我非常不愿意。”他停顿了一下，温柔地凝视着我，“那……你也不愿意吗？”
　　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突如其来，比魔法更神奇，比火焰更热烈。
　　也许是他为我单独煮蘑菇汤的时候，也许是他微皱着眉头告诉我你不该看着伙伴拼杀而你悠闲自在的时候，也许是前天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放落下轻柔一吻的时候——那个调皮的孩子悄悄潜入了。
　　瞧，那个时候，我只是把问题丢回给他，平静无波。
　　而现在，我的心跳如雷鼓。
　　我是个不合格的巫师，我不爱魔法书和卷轴，也不爱呆在屋子里没完没了地实验，还留了一头长发。
　　我被赶出来只是因为我又炸了厨房，是的，我喜欢煮饭做菜，尽管不擅长。
　　我单独一个人旅行，穿越东西大陆，只为了看一眼花吹雪。
　　现在，我还恋爱了。

　　×××× ××××

　　踏上蛮荒之地的第一天晚上，伊诺将其他人摒开，准备了美酒和佳肴，对我坦白。
　　“我们去神殿不是找寻前往西西里亚岛的途径，而是必须拿到火之圣王缇亚达留在那里的夜莺之杖……”
　　“传说中打败并且封印了魔王的法杖？”我挑高一边眉毛。
　　“大陆神殿预言师……天空将被黑暗遮蔽，白色花朵将被染成黑色，沉睡了七千年的魔王即将苏醒……”
　　他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老师所拥有的最珍贵的最伟大的火之圣王缇亚达的笔记里有记载——魔王被封印，魔界子民被迫隐退的事件。
　　魔界的独裁者，被封印在雾之海洋的狂暴而可怜的失去者。几千年过去，封印的力量早就开始逸漏，而现在就要消散了么？
　　回想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那三个少见的高级魔兽。我不由得蹙眉，我该拿起我的法杖，向那一群不合群的老头子请求帮助，然后——不，有夜莺之杖的话……
　　“预言师推测，不过二十年，魔王便会出世……我们是最优秀的圣骑士，一千五百人挑选出最强的五人，大陆第一的盗贼，以及光明吟唱师，一共七人……三人陨……云罗国补上一人……最后，集合了前往爱莉儿神殿的楔子。还拿到了莱雅的笔记本，我以为……可是……”
　　伊诺断断续续地说，神色艰难。
　　“莱雅的日记上面说的避开上级魔物进入神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法师的心头血，纯洁少女的新鲜血液流满入口的器具，打开地下之门……”
　　“嗯？”我只发出一个单音。上级魔物，比高级魔兽还有厉害一百倍的只比魔王低一个级别的家伙。所以，七千年来没有人成功地拿到夜莺之杖。可是，伊诺……
　　所以，我不会说。
　　“结罗，我……我爱你。”
　　“然后呢？”
　　我的心凉嗖嗖的，破了一个好大的洞一样寒风呼呼地吹过去。
　　诸神啊，是我识人不清，爱错了人。还明知道错误，仍旧执迷不悔。是的，我不想动手，虽然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杀了他。
　　伊诺走过来，温柔地握住我的手，单膝跪下，另一只手扪心：“伊诺•吉拉依达向结罗•莱特请求交换远古的婚姻誓言。”他仰头温柔地望着我，“结罗，我永不会背叛誓约。请问，你愿意跟我共同进退么？”
　　“不论福裕贫脊，不论建康疾病……”
　　“守护她，以我的荣誉和鲜血，以我的长剑和身躯。”
　　我忽然用力反手握住他的手，拉他起来，盯着他蓝色的眼睛半晌，投入他的怀抱。
　　他的怀抱很温暖，肩膀宽厚很安全，跟我期盼了我无数次的那般一样。
　　他僵了僵，忽然将我打横抱起，庄重虔诚地朝帐蓬里走去。
　　听着他的心跳睡着，然后在暖暖的阳光的照射下醒过来。
　　我忍不住微微笑了。
　　“谢谢你的坦白，伊诺。我想我也应该对你坦白了……”
　　“嗯？”伊诺难得地，有点发傻。
　　“我并不是法师，我是巫师。”巫师的血液跟法师的血液不同，它大概会破坏掉装着它的器皿。
　　“哦，那有什么关系。”
　　“的确，已经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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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局么？不，他们不需要结局。因为无论是死在去往神殿的路上，还是顺利到达平安返来，对他们说，没有什么不一样。
　　在奥斯佳大陆，花吹雪代表了神的眷宠，以及独一无二的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