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瓶邪之记得 ...
-
早晨的光比较浅，虽然催醒梦境却不会太过刺激，而是温柔的把人从睡眠中唤醒。
张起灵醒来的时候，气温已经升高了不少。
而一张双人床上，另一边却没有一点暖意。伸手摸上去，还有夜里冰凉的触感。
屋子外的树叶刷拉拉的响着，更显得屋子里面太安静。张起灵打开房间门，饭厅的灯是关着的，桌上没有准备好的早餐。
他总觉得自己无法适应，但是脸上依旧是不变的淡漠。
冰箱几乎没什么东西了。张起灵取了两个鸡蛋，想着等会从店里回来，果然要去一趟市场。
虽然没有加盐，还把煎蛋烧糊了不少，但总算是解决了早餐。
即使不会做饭张起灵也要下厨，不过是因为吴邪说过不吃早餐不行。虽然据他所知，在他没来之前，这个人也是从来不吃早餐的。
张起灵想，趁着自己还记得的时候，还是乖乖听吴邪的话。
拉开玄廊鞋柜的抽屉，里面放着钥匙。吴邪那一份钥匙还扔在原处，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
张起灵毫不在意地拿起自己那一份钥匙，出了门。
街上人熙熙攘攘，好像都认识，又与记忆中的模样不太相似。光线似乎把一张张面孔模糊掉了，过滤到视线里的，除了吴邪的影子，再没有其他。
然而，他却没有看到吴邪。
推开西泠印社的门，浓厚的时间沉淀在每一个角落。并是不因为做古董这一门生意而做旧那些家具，而是，时间终于过了那么久。
久到张起灵以为这才是他原本的生活。
就像那个小老板说的一样，墓里的生活才是一场梦境，自己现在，不过是从梦中醒过来了。
张起灵也有人的弱性。他并不是生而坚强，他只是冷静地接受近乎残酷的命运。
当吴邪伸手把他拉出这个习以为常的地下生活时，他也贪恋起这些温暖的东西。
他说“带我回家”的时候，吴邪眼神那么坚定地说：“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吴邪履行了那个约定，带他回家，带他回了西泠印社。然后每天过的再也不是那种惊心动魄的生活——虽然他已经习惯，但是对于吴邪来说还是危险的生活。那种可以安心的把自己交付、可以信任他人的感觉，非常的其妙。张起灵甚至有些类似于吸/食/毒/品般，迷恋着这一种感觉。
但是吴邪却猛然退出，留他悴不及防地面对这支离破碎的习惯——即使吴邪不在，不会再嘱咐他要做什么，他也要逼迫自己按照原来的生活去做。
即使改变一点点也好，他想留下那些记忆。就算下一次再次失忆，身体也会保留那些片段，将其变成一种本能。只有将与吴邪生活在一起时的习惯融化至骨髓里，随着血液再生，流动在每一个细胞里，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重复告诉自己，“我是因此而存在”，才不算忘记了他最重要的人，他与这个世界世界唯一的联系。
他没有开口说，没有吴邪的地方，就不算是家了。
张起灵是一直很淡然，因为他觉得很多事都是无所谓的。可是当他一个人面对那不算大的房子的时候，竟徒生一种可怕的感觉。
在黑夜中见证过无数光阴流逝，见识过数不清的阴谋诡计，见到过各种光怪陆离的事物之后的这个男人，在失去自己可以拽得住的阳光后，终于也体会到别人说的那种感觉。他心惊，却又无力。所以他愿意一直束缚在这里，守着吴邪留给他的，叫做记忆和温暖的东西。
张起灵循着记忆中的景象，学着吴邪护理那些古老的文物，却知道自己所见的，与吴邪所见的还是有所差异。
记忆中，吴邪常与伙计一同收拾柜台，有时又会看向他，冲他笑笑，而后又陷入与那小伙计的争执中。
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尤其比起眼前的光景，安静的，荒凉的景象，与之前的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吴邪已离开，吴邪的伙计也早已老去，辞去这份工作。
不会再有那些吵闹。
即使张起灵有意去复制，也回不到那些温馨的时刻。
物是人非。
张起灵沉默的摆好一件件物品，和记忆中所去不大。好像倒回原处，就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店铺外的过客匆匆忙忙的走过，即使停留也停留不了多久，和吴邪在的时候一样。
当吴邪真的站在青铜门外来接他，他还以为那个人仍旧是那个一路送他登上长白山，天真而又执着到简单的青年。
他还真的以为，守住了那个青年的天真无邪。
他们离开危险重重的云顶天宫，离开天寒地冻的长白山，回到那个四季温暖的杭州，回到约好的家。
每天醒来睁眼看到的是有些老旧的石灰墙而不是昏暗的墓道，他已经知足。
但他却没有安于现状。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卸下那些命运。即使跟吴邪住在一起，后面还从兄弟发展成情人，他还是决定一个人去扛。
他忘了吴邪骨子里的固执。吴邪说，回家。吴邪说，如果张起灵消失，至少他会发现。
在他不在的那十年里，吴邪踏着一地的血来到青铜门前，用行动告诉他，吴邪说到做到。
不管用什么方法。
所以张起灵又一次跟吴邪告别，告诉吴邪愿用他张起灵余生换吴邪一世无忧时，吴邪又沉默了。
古有云一回生二回熟，张起灵还以为跟以前一样，那个青年什么都不懂，所以青年才会沉默。
可是山中不知年月，张起灵如何知道吴邪是怎样熬过这十年。
如果说，上一次沉默，是因为吴邪还反映不过来，那么，这一次吴邪就是因为在脑海中过滤过太多的考量，却被十年的冲刷强制沉默而沉默。
终究是不同了。现在的吴邪，一半是张起灵十年前护下的天真无邪，一半是十年之间，为留住张起灵而成长起来的吴家家主。
错过了十年，张起灵再一次看到吴邪，看到的依然是那个固执的小老板。那个细心地发现别人的需要的人，依旧占了便宜会很开心，却又容易受一些小事影响而跳脚，默默跟在自己身后，有话却说不出来，但是会擅自做一些惊人的决定，比如从前吴邪会固执的来到长白山来送他，比如从来只会暗示不会直接告白的吴邪却有魄力在跟他同居之后一口亲上来——张起灵只是有点惊讶，但吴邪的变化还是在他的认知范围内，所以接受起来并不困难。
张起灵以为吴邪顶多比之前更大胆一些，大致上没有任何变化，可这只是他以为。
所以当吴邪敲晕他的时候，他只是有些惊讶和释然，倒没有恐惧和愤怒——原来，时间已是真的过去了十年。那些他没有体验过的时间，终于在吴邪的转变中体现出来。
张起灵躺在内堂的贵妃椅上，闭目回想。
不管他愿不愿意回忆，自身还是已养成本能地记住了一切与吴邪有关的事情的习惯。
当他从那一场昏迷中醒来，至少有两天。
按理说，张起灵不会昏迷这么久，所以，吴邪使用了安眠的药物。
张起灵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吴邪。当他醒来的时候，吴邪已经向长白山出发了许久。
他第一个见到的，是面无表情的解雨辰。
解雨辰察觉到他醒来，只是淡淡道：“不要想着跑，解家和吴家的人我都调来了，虽然不一定能困住你。”连手机都没有收起来。
张起灵盯着天花板，有些无所谓。反正他有他的方法让身体在这几小时内恢复知觉，然后想办法赶上吴邪那笨蛋就是了。
——他猜到，吴邪是替他去守青铜门了。
这个笨蛋，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可是他不允许。守青铜门这么无聊的事情，怎么舍得让习惯花花世界的吴邪去守？
所以当他回复了大半控制力的时候，他打伤了解雨辰，想强制突围。
解雨辰挨了一拳，也愣了。但是愣了每两秒，他又苦笑起来。
可张起灵没有兴趣理解，所以当张起灵离开屋内时，他只听见解雨辰低声自言自语：“既然如此……”
他没有想到，解雨辰还真敢下手。
黑瞎子在道上与张起灵齐名，是因为这个人跟张起灵一样不要命，敢玩命，而且身手极好。张起灵也与黑瞎子交过手，一时不分胜负，但是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张起灵被黑瞎子完全制止住了。
黑瞎子帮着解雨辰手下往张起灵身体里注射药剂的时候，笑眯眯道：“哑巴可别恨我和花儿爷，这都是你家小三爷吩咐的。喏，连这些药剂都是小三爷弄来的，真是省心啊……”
张起灵冷冷的瞪着站的远远的解雨辰，但最终敌不过药效作用。
省心？这叫什么省心？！……张起灵恨起自己，居然没有发现吴邪的变化。
——十年，对于一个面对着世界每一天变化的人，是很清晰的，清晰到可以见证生死离合悲欢苦乐，沧海桑田日行月移。然后清晰地看着分分秒秒在身上一道一道刻着痕迹，将人凌迟得只剩下一颗心。
——吴邪……
当解雨辰不再使用药剂控制他的行动时，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吴邪已经代替他去守了青铜门。
解雨辰将一大堆的钥匙和账单摆在他的面前，淡淡道：“这是小邪叫我帮忙拿给你的。吴家的大部分生意你有兴趣都可以接管，反正小邪已经打点好。不用想着再去守门，你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点明。”
“……他有说其他么？”
“有。小邪说，他在沙漠中说的，绝对不会忘记。‘如果他消失，我一定会发现。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他的位置，那我就把我的位置让出来，代替我生活十年。’小邪说，他心甘情愿。”解雨辰合上手机，走出了屋内：“小邪交代的事我已经完成……提醒一句，别辜负了小邪。就此告辞。”
张起灵浑浑噩噩地过了些日子，等他反映过来，他已按着当初和吴邪一起生活的习惯过了些天。
但两个人终究是跟一个人不同的。
不过没关系，张起灵愿意去记。他愿意像吴邪说的那样，去体验地面上的温暖景象，去体会吴邪过过的生活。
街道上放着不知名的流行歌，张起灵在内堂也听得见：“……谁还记得是谁先说，永远的爱我，以前的一句话是我们以后的伤口。过了太久……”然后这首歌被切换掉，变成另一首欢快的歌。
他记得以前听过那首歌。吴邪玩电脑的时候，曾放过这首歌。他那时擦着头发过去看到的时侯，电脑上显示过这么一句歌词：“两个相爱的人，等着对方先说想分开的理由……”
他不知道脑子里为什么会蹦出这个画面。分开多年，连张起灵一直不停的回忆，都已经模糊了原来的记忆。
——原来一直没有忘记，只是回忆和想象混在了一起，模糊了未来和过去。
——我看过杭州的四季，看过各地的游人来来去去，看过光景变换，看过事物变迁，看过悲欢离合，看过一切你看过的事物。然后更加明白，当初你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等。
——借你的位置，呼吸着你的呼吸，看本属于你的风景。
——这次换我等你，等你回家。
——记得，不要负约，吴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瓶邪之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