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千醺雨

1、PART1 从前

　　从前
　　——很多事从前就在，然而待它消逝成传奇，成回忆，人们才会发现原来这个曾经出现过。

　　华美耀眼的水晶灯高悬在空旷的长廊上，一盏盏排列着，看不到尽头。锃亮的大理石地板清冽照人。长廊上精细的浮雕花瓶足有人那么高，上面摆放的是一束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上的露水还映照着窗外的余晖。

　　在这里，时间仿佛是多余的东西。

　　长廊的尽头，有人正想打开那道耸立沉重的大门。

　　“轰！”

　　颤抖的玫瑰花瓣承着晶莹的水滴落在一只修长美丽的手指上。

　　只是，在鲜红上滑过的究竟只是露珠，还是泪水……

　　侵入者见到眼前人双眼发亮，眉目之间带着少有的激动，却欲言又止。

　　伫立在那里的少女只一动不动地注视手中的花瓣。一袭纯洁的白裙在阳光照耀下镶上金边，淡金色的卷发随意地披在肩膀上。湛蓝色的大眼，精致的五官。

　　在光芒下——她就是天使。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天使，不受外族的玷污。她，美的纤尘不染。

　　闯入来的男子注视着她宁静的神态，翕合的嘴，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发出声音的只有一句：“跟我走！”

　　少女却只敛眼望了望他，嘴角仿佛带有一丝微笑，若有若无。宁静的目光透过眼前满身戎装的男子，探去他身后华丽的长廊。

　　“露丽琳！”眼前男子在呼唤。

　　“露丽琳！”长廊尽头一片漆黑，传来一阵阵温柔得令人心碎的呼唤。

　　“轰！”火光在窗外蔓延，把天空染成绝望的红缎。

　　“露丽琳！……”被火光埋葬的大地，回响着一声声嘶竭的呼救声。对，人们呼唤的并不是他们的王，而是他们的圣女，一个不会救他们的圣女。

　　伫立的少女无动于衷，渐渐扬起她那倾国之笑，犹如阳光般的笑容。

　　戎装男子却不受影响，虔诚地伸出手，再一次真诚地呼唤：“跟我走。”

　　红光照亮的他英俊的五官，一双真诚又带杀戮的眼睛。

　　湛蓝色的大眼仿佛快要滴下冰蓝的水珠，空洞的目光穿过眼前的男子，探去长廊得尽头。那里耸立了一道大门，曾经那道大门前，阳光从窗户射进照耀一个俊美如天神的男子。在那里，那男子翕合的嘴中，曾义无反顾地说：“跟我走！”

　　那个男子有双纯黑的眼睛。

　　“我跟你走！”少女空寂的眼神忽然透过一丝光芒。气若游丝，却似背负千斤重。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少女不停地喃喃，白净的双手紧紧握着拳头，“我跟你走！”

　　此声终于响彻整座城堡，跨越了无数个时空，震动了整个城镇。

　　被火光覆盖得人们无数的呼救声仿佛应那道嘶竭的吼声而绝望地静下。

　　一百年前，长廊的尽头，他伸出了手，说：“跟我走！”

　　一百年后，长廊的开端，另一男子同样伸出了手，说：“跟我走！”

　　同样的真诚，同样的坚定。仿佛一切如初，而又似无法回首。

　　露丽琳终于伸出手，附在戎装男子的手中。

　　时间停顿，一切变得如此空寂，就如从未出现过一样。

　　黑漆的尽头，传来一声清晰可闻的水滴声。

　　露丽琳和戎装男子奔跑在黑暗中，白裙在幽深的城堡里显得如此凄怆。

　　快要到达大门时，门外的光线射入，灿烂一如百年前的那一霎。

　　百年前那霎，温热的鲜血从刀冉冉染红了她雪白的手背，刀片上泛着耀眼的光芒，鲜血从他的衣襟、她的指间，一滴一滴，滴在水粼粼的大理石板上。

　　那刻，湛蓝色的目光对上那双惊恐、绝望的黑色眼睛，随即，一滴泪背逆着光在她脸上迅速坠下。

　　如千斤重的门扉再度合上，光芒渐渐褪去，随之而闭合的、逝去的仿佛还有其他悲伤的思念和那伤痕累累的回忆。

　　英俊的男子紧紧拉着露丽琳的手，十指紧扣。他们越过无数战火弥漫的家园，无数震耳欲聋的哀嚎——对啊！他们终身信奉的圣女已经抛弃了他们了，只是他们还不知道摆了。

　　露丽琳不断地逼自己不要再去聆听那些悲号，只注视眼前的男子，义无反顾带自己走的男人。
　　那男子的背影已为她遮住前路的火光，手中传来的温暖不断地告诉她：这个是他，这个是他！！
　　步伐骤然踌躇，仿佛再不敢踏出多一步。露丽琳睁大了湛蓝的大眼，注视眼前高大的背影，却酝酿着一行行罪孽的泪水。

　　他们相牵的手顿时显得无力，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就如同木屋上挂着的红丝带——一条为了带领迷失之人回家的红丝带，而今却在战火中烟消飞灭。

　　在战火的照映下，两人在地下投落两个落寞的身影。

　　戎装男子转头，惊愕地看着她。

　　露丽琳却只一味微笑，脸庞划过一行又一行的泪水，她一辈子都从未试过如此声嘶力竭地痛哭。手却缓缓从腰间摸索。

　　戎装男子却什么都没说，怔怔地看着她，那刻他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心。

　　——尽管多么相像，尽管无视，可始终都会发现一切都不是当初。就像光永远都没有同样的两束，同样地，背影也永远不会有相同的两个。

　　露丽琳绝望地紧紧攥着手中月牙形的东西，无神的眼睛对上眼前的人，空洞得就像从地狱之门走来的修罗，后面仿佛盛开着无数血红的玫瑰，在黑夜中幽幽盛放。
　　男子惊诧却毫不畏惧露丽琳身上的杀气，瞟了瞟露丽琳手中的东西，眼神更加坚定的爱慕，坚定地伸出手，虔诚地说：“我的圣女，我说过我会带你走的。”
　　露丽琳手中快要亮出的匕首却黯然，可瞬间锋芒有顺着坠下的泪发出耀眼的光芒。她的嘴翕合，仿佛在不断默念着什么东西足以令她难过得流泪、死去。
　　四周如地狱炼火燃烧着罪孽的生命，火光照彻了大地，绝望的河流在颂唱鲜血的灌溉。这一切在露丽琳眼中都带着千斤重的罪孽和自私。
　　忽然，一道箭急速砍开鲜红的混沌，四周悄然无声，悲伤在蔓延，绝望在嘶竭。
　　箭，穿过单薄的身影，身影随即无力地倒下，就如被禁锢在城堡里的玫瑰，一日盛开，刹那败落。就像誓言，落花溅泪，永不复从前。
　　戎装男子惊悸地注视在白裙上触目惊心的鲜红，仿佛被抽去灵魂地伫立。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僵立，很冰冷——露丽琳到死都不愿再把她的心再赐予任何一个人。

　　她坚守了对这个国家的忠贞，对吧？

　　硝烟远去，留下一片荒凉。
　　俯视整个大地的古堡之巅站立了一个男人，一个凌驾于权利和金钱之上的帝王。
　　他身边没有侍臣，身后只跟随着一名身穿盔甲的女子。那名女子被盔甲重重包围只剩下一双清澈的眼睛，锐利无比。
　　“最后，是你射出那一箭的吗？”威严中却渗透着无尽的沧桑。
　　“是！”女子毫无畏惧地抬头直视眼前的帝王，冰冷的盔甲随着她的动作而发出声响。“我们的国王啊！您该知道的，露丽琳乃败国之圣女。圣女本就是一种血咒，而露丽琳生性刚烈决断、骄傲，尽管她愿意跟您逃出这个城堡，可是她逃不掉这个国家，她逃不掉自己引以为傲的忠贞，逃不掉早已根深蒂固于她血液中的血咒。所以，等她来刺杀您，倒不如让我先了结了她”话毕，那女子便没入长廊黑暗之中。
　　古堡之巅依然伫立着一个逆光的背影，霸气十足，仿佛永不会倒下，仿佛可以给予这个世间任何一个人幸福。然而却永远都等不到自己所等的人，等不到自己所属的那份幸福。
　　盔甲女子望着这个背影，热泪满眶。如果当年露丽琳就被她一箭射死，那个人尽管痛苦，但起码他还是活着。

　　长廊的尽头飘落满地的玫瑰花瓣，晨曦终于再一次照耀这里，耸立的大门依然紧闭。终于，有一个身影站在门前，冰冷的盔甲照映着满地的玫瑰。
　　“哥哥，你还爱着她吗？”来人面无表情地对大门问道。
　　许久，没有回复，来人转头打算回去，刚走离大门就传来一声回响整个长廊的声音。很沉，很厚，隔了百万个日夕终于再次响起。
　　“噼里啪啦！”盔甲与地板激烈地碰撞，来人轰然无力地跪下，头上的盔甲被脱掉往一旁滚去，那人露出一把纯黑的长发，黑色的瞳孔竟闪烁着被彻底击溃后的脆弱，犹如一只狮子望着四周空空如也的荒野。她的高贵、她的国家……她的一生都因这句话而白白葬送，不论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
　　她仿佛又回到当年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一样，泪水这个象征弱者的东西又一次在她脸庞上肆意流淌。
　　百年前，因为哥哥罔顾一切地疯狂爱上露丽琳，赔上了一个国家，更赔上了她百年来的年华岁月、痛苦、煎熬……
　　百年后，她同样为她哥哥的同一句话赔上了她的坚强。
　　“我，依然爱着她。”
　　再也忍不住大哭，在唯一的一个亲人面心中的委屈再也抑藏不住，哭叫：“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你这句话，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子民都成了被蹂躏的东西……呜呜！我没有了一切，陪你们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没有了一切……全都没有了……”
　　最后，连这痛苦声都没有了，长廊的尽头再也没有人踏入，也再也没有声音响过。只有浮雕花瓶上的玫瑰不停寂寞地凋落、盛放。
　　沧海桑田，这城堡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朝代的更替，然后再某日被一场大火烧成尘埃。之后又过了很久，这里开始流淌一条河，在这里的人都叫它为——汝命河。而且流传着一段传奇，相传这条河是从前有一个很英明的国王死前依然深爱着自己的子民，所以化身为一条河守护子民的灵魂得到自由。
　　汝命，两个女人的命运，不可改变的命运……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成传奇了，可人们永远都不知道历史中出现有两名可悲的女子成了国家、男人之间的牺牲品，不知曾经在火中燃烧过一朵罪孽的玫瑰花，更加不知道这些人流过多少的泪。
　　在命运的巨轮中，从前的都只是一把无情的枷锁把一切的都封闭起来。从前的回忆、思念、爱和救赎都只是一场一直存在却被人忘记得一干二净的戏码。
　　可悲的是，它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