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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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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微脑震荡,身体影响不大。他应该是心因性失忆,因为遭受痛苦打击之后,患者会习惯性地回避让他痛苦的人和事情。患者现在的症状类似于在给自己造梦,他现有的记忆是他所期望的样子,他痛苦的根源已经被选择性地遗忘了。”
“谢谢你,医生。”
“阿青,他……他怎么样?”顾青感觉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过头去,是他哥顾禾。
“轻微脑震荡,医生说问题不大。”顾青机械地重复着医生的话,透过窗户,还能看见陆河半倚在床头的样子。
“哎呀你说……”顾禾搓着手,有些踌躇,“我们让你跟他分手,但是没……没叫你跟他打架啊!我们也就是希望你们能过得好一点儿,怎么弄成这样?”
顾禾到底是跟着他们一起长起来的,他当然知道顾青不可能有本事直接伤害陆河,陆河的凶狠在村子里面是出了名的,流氓看着他都要绕着走。看见陆河满身满脸的血他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是惊恐。对于陆河,他心里是存有畏惧的,隐隐带了从小时候就有的看不起和嫉妒,还有一丝难以查明的幸灾乐祸。
“你闭嘴!”顾青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盯着顾禾的眼睛,“你问我怎么会弄成这样?!不是你们让我这么做的吗?!啊?!”
顾禾愣在原地,这一瞬间,他是真真切切地在顾青的眼泪看到了恨意,这双饱含恨意的眼睛是属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弟弟的。他的恨意给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们所有人。
“我那也是希望你们过得好一点儿,我……”
“你再说一遍?”顾青盯着他,笑起来,那种笑声像极了过去的陆河。
“你觉得我们现在过得好吗?嗯?”顾青质问着,冷笑,“多好的生活啊?!好得陆哥进了医院?你看看我,你过来看看!”顾青捋起衣袖,一片的青紫,那是陆河留下的痕迹,“过来看看你弟弟,是不是觉得我过得特别好?!”
顾禾就那么僵直地站着,甚至没有勇气走上前去仔细看看他的伤口。对于他来说,他不过让自己唯一地弟弟走上“正途”。他是一个普通人,普通而自私,他的生活很平凡,就是谈谈恋爱打打电脑,永远都不会不会有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这在他看来是很遥远的,也从来不认为世界上会有人用这种方式去爱。
真的会有人将这种东西放在生命里,这种像是笑话一样的东西。
顾青却没再为难他,转身推开病房的门进去了。
陆河就靠在床头,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他安详地靠着,看到顾青进来甚至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陆哥……”顾青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边最近的椅子上,看见陆河并没有任何抵触他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头有点儿晕。”陆河平静地回答着,他的眼睛看着顾青的眼睛,却没有任何的波澜,像一滩死水。
顾青只好说道:“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过一阵就没事儿了。”
陆河淡淡地“哦”了一声,索性不再说话了。顾青尴尬着,但是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顾禾从门外进来。他对陆河的感情极为复杂,有弟弟被诱拐的愤怒,有小时候纯真的交情,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晦的嫉妒,这些都让他不敢去看陆河的眼睛,但是陆河却说话了。
“你来了。”陆河的话非常简短,并且非常地自然,以至于顾禾都觉得是自己矫情了。
“你怎么样了?”顾禾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面对陆河,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与他交谈。
“你来就来,怎么还把你弟弟带来了?快要过年了,怎么都不回家?”陆河皱眉,看了看兄弟俩,满脸地疑惑。
顾禾一时间怔住了,他想过很多种和陆河见面的样子,甚至无数次在脑海里演示与陆河对话要怎么站在上风,但是现在陆河问他的却是这种问题,好像与其他的事情都搭不上边,就是这么亲切自然的问话,好像他们还在大杂院儿里一样。
不管是他还是顾青都必须认清这个事实,陆河是真的失忆了。
“陆哥你受了伤,我得留下来照顾你。”顾青这种话像是宣誓一样,说得自然又诚恳,然而又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顾禾一愣,就要起急,正在脑子里想要怎么劝住弟弟别再纠缠不休了,这是陆河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不用,你们回家去吧,过一阵子我也就好了。”
“不行!这件事情因我而起,陆哥,你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行不行?”顾青一把抓住陆河的被子,他实在太害怕了,他甚至不能离开陆河一分一毫,他是如此恐惧没有他的生活,他怎么能离开?
“我撞到头关你什么事,你不是一直在你女朋友那儿吗?”陆河皱眉,问出这句话,语言非常平静,没有任何过激的言论。
“不是,陆哥我……”顾青想要的话他着急地一句都说不出来,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不对了,但是就是看不出来,“怎么跟我没关系,是我不应该去方铃那里,陆哥,我……”
顾禾一把拽住顾青的胳膊,把他扯开一点儿,道:“陆河,我弟弟他口无遮拦的,这些日子压力大,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交了个女朋友,怕你生气,但是我们家就是个普通家庭,死去的妈和家里的爸爸都希望他找个女人好好地结婚,你应该明白。”
陆河皱着眉头,却没有说话。
“哥你干什么?!”顾青一把甩开顾禾的手,气得浑身哆嗦,他生怕陆河一时想不开做些什么,他实在是承受不起了。
“你说的这些关我什么事?”陆河生性淡泊,他皱着眉,仿佛世间的事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你弟弟交不交女朋友你这个当哥的自己还搞不定?”
顾青愣在旁边,像是一个路人甲,原来医生说的都是真的,陆河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倒是顾禾不明状况,呆呆地问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进医院的?”
陆河看着他跟看神经病一样,似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记得啊,我是……”他想到这儿愣了一下,他是什么来着,突然之间竟然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我不记得了。”
顾青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陆河没有忘记任何一个人,甚至也没有忘记他,但是陆河决绝地选择了拒绝他们的关系和回忆,就像医生说的,那是让他痛苦的根源,他不愿意记得。那是一种从内而外地抗拒,顾青明白从这一刻起他已经被陆河拒绝了。不管陆河今后会跟谁在一起,男人或者女人,这都不重要。对于现在的陆河来说,他的生命里过去没有顾青,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他从前有一阵子那么希望陆河能跟自己和平的分手,那么他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就好,现在所期望的都已经达成了,陆河已经失忆了,在他眼里他是普通的邻居,然而心里却有那么一大块儿地方突然就空了,好疼。
顾青疯了一样地朝门口奔去,顾禾呆呆地站在旁边,一动也不能动。
陆河淡漠地坐在医院的床上,身体现在被子里,今年的冬天比往年的都要来得凛冽,他看了看自己伤到了的左手中指,恐怕日后左手托着相机的时候会抖了,他叹了口气,大概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吧。
他转头,从门上方小小的玻璃窗上能看到顾青焦急的侧脸,他甚至还能看见那人微张的嘴和眼角溢出来的眼泪,那人整个都在颤抖。蓦地,他觉得自己的心也疼了起来。明明没有声音,但是他感觉顾青哭泣的声音就在他心底,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把他所有的防备和仅有的一点恨意都敲碎了。
原来你也是会痛的,也会为我而伤心难过。
陆河淡淡地笑了。门外顾青的脸还清晰可见,他看见那个人蹲了下去,最后无力地坐在医院大理石的地板上,用双手捂住嘴,他知道他哭了。
记忆这种东西,在人的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一个他可以为之去死的人,怎么可能是一场轻微的脑震荡就能从脑子里带走的呢?可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顾青,你我都是一样。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完,可能永远也不会完。只要他还在,顾青就会生活在极度的矛盾里;只要顾青还在,那么他就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一个凶兽在他的牢笼里咆哮,他把它放出来了,自然也能再关回去,只是过程太痛苦,太凶残。可是这种痛,他一个人来承担就好了,实在没有必要再扯上别人,对自己够狠,就会伤到别人。或许真的是贱得慌,他还是爱他,他还是舍不得真的太残忍地对他。
所有人都希望顾青结婚生子,所有人都希望他和顾青只是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儿,所有人都觉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变态、是难堪……没关系,他满足他们。
如果没有他在所有人眼里看来才是正常的,如果没有他顾青不必如此煎熬反复。既然这种爱那么疼,那么请你也忘了吧。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好。
陆河在医院里留了两个月,十分配合医生治疗,但是始终绝口不提从前,好像顾青真的只是邻家的一个弟弟,一如街边数以万计的路人。
很多时候想到过去的事情陆河都觉得挺扯淡的,像他这种那么冷淡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简直不可思议。用情至深那种像是年轻人才会做的事情,完全不像他的作风,真是好笑。
次年,陆河因为左手中指严重损伤,放弃出国进修,辞掉工作,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再转一年,顾青毕业,辗转在日本的一个小公司找到陆河,陆河手伤已经痊愈,却始终没有跟他回去。
顾青就留在了日本,一待就是两年,过几天就来找他一次。顾青喜欢反复地说他们过去的事情,陆河不回话,顾青就会一脸尴尬的说,“啊,可能你忘了”。
陆河觉得这样未免显得太矫情了,他只是认为再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不过是一个小村子,完全不如外面的世界来得广阔,那里教会他的只是成长,告诉他强者为尊,弱者只能被欺负。至于所谓爱情,你有钱以后,就会有人数以万计的人扑上来找你,告诉你他们爱你,他已经体会不了顾青说的那种童年时代甜蜜温馨的意境了。
可是顾青还是来找他,用他一贯的固执。陆河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跟他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谁少了谁还不能活呢?
世界依然按照它残酷的规则在挑选着它的仆人,就像所谓的爱情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在心底只是划过了一点点,就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