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师不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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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山深处的贫瘠高原，似乎是个被遗忘的地方，一望无际的尽是黄土碎石，零星的枯草兀自顽强地艰难生长，连树木都是有气无力的低垂着。更深更深的地方，几十户土房摇摇欲坠，无言地诉说着这里的落后和荒凉。暮色四合，打上了一层浓烈的暖光，寒鸦振翅飞过，刺耳的叫声和翅膀拍打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连这些夜色的幽灵都厌弃着这块土地，大概是没什么希望了吧。
乔菲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背后，头发和衣服上沾满了黄土，她看着自己被绑得死死的双脚，绳子另一头在堂屋中间粗大的梁柱上绕了好几圈，再看看被扔到对面的背包，不由得苦笑，这帮人怎么不用铁链把自己捆几圈算了。
工作五年了，这还是乔菲第一次觉得自己怕是要失手了，不光完不成任务，自己这个人恐怕也要搭进去。
《绝对零度》是现下国内最出名也最神秘的一本杂志，杂志社的证件手续完备，发刊号也是正规申请在国家备过案的，但是却不同于市面上的日刊，周刊，半月刊等等定期出版发行的新闻媒体，有“刀锋”之称的《绝对零度》，出版不定期，内容不预告，毫无规律可循，但每次发刊必定掀起社会一片争议。
因为这本杂志主攻深度报道，而且都是其他媒体不敢做也做不了的惊人黑幕。
大概只有像乔菲这样的身在社内且深受倚重的知名记者才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有多么特殊，不然，有哪个记者是国家公务员且挂靠安全局的？
国家想要发展，想要在世界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除了对外的铁腕手段，内部的肃清也是极其重要的，这个几千年文明都未曾断绝过的民族，拥有世界上最聪明的头脑，各行各业衍生出的潜规则也是五花八门，近年来甚嚣尘上，竟有渐渐向明面发展的趋势。等到连普通民众都觉得这些“规矩”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时候，滋生的毒瘤必将动摇基业。
揭露重大黑幕，用舆论的力量掀起社会巨大反响，就可以运用人民群众的力量，也为上头扫荡肃清提供了充分的理由。
乔菲22岁就因为在校园里开辟了官方媒体调转矛头揭露内部负面问题的先河而接到了《绝对零度》的实习邀请，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细腻又深刻的文风打败了众多竞争者，一毕业就直接到社里报到。加之她胆大心细上手快，虽然年纪小却敢跑遍全国深入调查，被同事笑称为社里的“头牌”，销量的保障。
乔菲总觉得自己的工作就像是不用暗杀的特工，却需要保命的卧底。五年来，她和艺考生住过阴暗逼仄的地下室，和煤矿工人的妻子做邻居，在某三甲医院伪装过实习医生，在高级夜总会推销啤酒。每次安排暗访任务前，社里总会提前布置好明线暗桩配合行动，自己也会有两个月进入角色的时间，于是她既能和音乐学院老教授探讨舒伯特柴可夫斯基，也能和街边的楼凤八卦皮肉生意。
只不过她做这份工作可不是为了弘扬正义除暴安良，只是单纯看上了公务员的福利和大额度保险罢了。不然，一个小记者五年时间怎么能在一线城市全款买下一套百平以上的高层。
十年前的乔菲也是个恣意张扬的青春少女，家庭和谐，成绩优异，和青梅竹马的男朋友陈易甜甜蜜蜜地畅想着将来要考哪所大学到哪里工作。结果那年春天突如其来的灾难粉碎了她对于未来全部的梦想，先是因为一个一直对陈易死缠烂打的女人让二人陷入了冷战，以乔菲的脾气和性子又不肯主动示好，也不愿把那个女人的诸多手段让陈易知晓，以致误会越来越深，裂痕越来越大，在众人百般调解无果后以最激烈的争吵分手告终。不到两个月后，乔父上班途中突发脑溢血昏倒在小巷，几个小时后才有路人发现并叫了救护车，在ICU里昏迷了十天还是去世了，原本还算小康的三口之家因为高额的治疗费用一下变得捉襟见肘。一时之间，关于这个天之骄女的家事情事成了校园里最令人扼腕的感慨。
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乔菲和母亲料理了父亲的后事，之后闭门不出，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地在家里躲了两个星期，期间陈易几次过来也都被拒之门外，乔菲明确告知，他们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
两个星期后乔菲若无其事回到学校，似乎还是之前那个嬉笑怒骂飞扬洒脱的女孩，但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到，少女曾经眼里都肆意燃烧的热情不见了，她可以不动声色地躲开你想要挽上来的手，可以自然而然地推掉吃饭逛街的邀约，能很好隐藏起真实想法，谈笑间拒人千里之外。
她害怕失去，害怕背叛，所以再也不肯先付出真心，开始对金钱产生了狂热的爱好，在学校里和上层机关对着干，不过是想要封口的好处。做记者建立起的庞大人脉让她总能有办法捞偏门赚外快，主编明知如此，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乔菲还是很能干正事的是一个人，至少这几年的几个大任务都是干净利索地完成了，社里的年终福利和补贴也源源不断。
多么可笑的事，明明是为了扫荡黑幕而设立的存在，内部同样派系林立阴暗重重，有多少人早就忘了当初来到这里的初衷，开始投身于捞钱夺权的伟大事业。想自己这样一心图钱好歹还勤勤恳恳工作的，真是模范员工啊。
乔菲常常自嘲，反正还有利用价值，就算内部大清洗，自己这个系统也是最后一个，舆论风向标，人民喉舌，哪是那么容易被连根拔起的？到时候自己也早已铺好了后路，就直接拿钱跑路。
这次主编叫她深入这个贫瘠落后的山沟沟，是想做有关大山里诱拐外来女性传宗接代的专题，这种野蛮不开化的习俗似乎流传已久，西北高原风沙肆虐，寸草难生，更别提庄稼能有什么好收成，有本事的人早就离开大山进城谋生了，剩下的那些连娶媳妇都成了问题，于是罪恶的人口贩卖在这里成了秘而不宣的唯一途径，被诱拐来的女人一旦反抗就会被毒打，甚至在一个家庭里被父子兄弟几人轮流发泄，每天锁在厨房里，灶台边，去茅厕都会有人跟着，一旦逃跑就会被全村人搜捕，抓到了就又是一顿毒打。天高皇帝远，隔了十里八村的派出所某个民警都可能是村长的外甥，能侥幸逃到这里的，警察前脚刚走，村里可能就已经收到了消息。省里也曾派人到大山里解救这些女人，可是有的女人已经在这里安家生子，因为舍不得孩子不愿离开，加之在这种民风剽悍之地，一旦警力不足，被围攻也是有可能的，大多警察不愿冒这个险，久而久之就没人理会这里是否有多少等待家人寻找等待警方救援的可怜女人。
但在上个月，某高校四名女大学生在暑假旅行中和家人失去了联系，其中一个女孩的父亲颇有权势，以致省厅迅速成立专案小组进行调查，主编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决定跟进报道，先安排乔菲假扮被诱拐的女大学生，来到被确认是受害人最后一次和家人联系的区域，想办法摸清村子里的情况，人贩的来历，同时打探是否有四个女孩的消息，这次行动务必要想办法将这种罪恶的习俗告知天下，断了买卖渠道。
这次暗访不比以往，一不留神可能就会出状况，本来乔菲是不想去的，但是架不住主编的金钱攻势，自己就想赌上一把，毕竟这种一看就危险度高的任务，一旦成了就是名利双收。
主编是个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老头，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老头年轻时也是国安的高级参谋官，在官场周旋多年才得了这么个主编的肥差，明贬实升，且工作更自由灵活。乔菲一到社里就凭着嘴甜又机灵把老头哄得开开心心的，也为自己谋得了更多的福利和隐性权力。
临行之前，主编笑眯眯叮嘱道：“小菲，这次任务不比以往，还是挺危险的哈。你一定要按照咱们事先的计划谨慎行事，千万不能节外生枝，那种穷地方也别指望捞什么油水了，一群老光棍都能把你吃了，任务不成不要紧，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我还想把你介绍给田主任的儿子呢，那小子可是年轻才俊事业有成………”
乔菲没想到这老头子又开始提起这事，忙不迭打断道：“哎呀您就放心吧我肯定保护好自己肯定不辱使命完成任务为党为国奉献力量为了人民群众为了新闻理想！嘿嘿，知道您疼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主编被她嬉皮笑脸这么一闹也没了脾气，乔菲工作以来的努力他一直看在眼里，对这个小姑娘也是几多包容，他轻咳了一声，脸上的皱纹也跟着紧了一下，正色道：“丫头，知道你机灵，但是还是要多嘱咐你几句，切勿冲动，必要时，”主编眼里闪过一抹凌厉的光，仿佛又是那个意气风发出生入死的高级特工，“可以动手，我会安排人给你善后的。”
乔菲努力扭了扭身子，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想着自己出发前老头子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心里仿佛有个缺口被打开了，柔软得让人想哭。
说来也是自己出师不利，想不到事先搭上的线人居然会中途反悔，真的想把她卖掉，先是趁乔菲不备在水杯里下了安眠药，还甩脱了自己随行的搭档，一路上换乘了好几种交通工具，把她带到了黄龙山更深处的村子里，自己一路被他用匕首威胁，直接被送到了村长家的偏房，这货拿了钱就拍屁股走人了，走之前还不忘告诉村里这个女人是来坏事的。
乔菲郁闷得想杀人，这到底是那个混蛋安排的人啊，存心想害死她啊！现在自己人在山沟更山沟里，没法和搭档联系，就连专案组的那帮人都不会来这，自己的任务怕是要泡汤，现在还是想想怎么利用地形逃出去，然后和大部队会合，想办法能不能补救吧。到手的金子即将飞走，乔菲心都要碎了。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碗粥和两个馒头，她神色慌张，似乎是偷偷溜进来的，乔菲眼珠一转，狡黠地眯起眼睛，决定就从这个女人身上下手，说什么也要让她放了自己。
她看着女人慢慢走过来，小脸迅速挂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目光流转，泫然欲泣，可怜巴巴地开口：“大姐……”
那女人一身灰扑扑的劣质毛线衫，眼角生了细密的鱼尾纹，皮肤粗糙，透过领口还能看到颈上隐约的淤青，就算她是被拐来的女人，只怕在这个地方也待了很久了，不然不会有自由行走的权利。她叹了口气，对着乔菲说：“妹子，饿了一天吧？你好歹吃点东西吧。”
乔菲直直看着她，过了几秒种就挤了不少眼泪出来，“姐姐求你放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她难过是真的，一想到自己真要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再也享受不了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原本只是想做戏博取同情，结果越想越害怕，眼泪就停不下来，“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还没好好孝顺她呢呜呜呜……”
女人神色也有些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犹豫着开口道：“不行，放了你俺家男人会打死我的，村里好久都没个婆娘了，村长想拿你卖个好价哩，你先吃点东西吧，明天，明天就有人领你走了，唉，在哪不是过日子呢，你这姑娘漂亮，又是大城市来的，会打扮，只要听话，他们不会打你的。”
乔菲心里暗恨这个无知女人一点没有现代女性的拼搏抗争精神，怎么就甘心在这里待一辈子，可她还是一边抽泣着一边哀求：“大姐你放了我吧，我带着你一起跑，只要翻过这座山，就有人来接我了，我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不管乔菲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女人也不肯解开绳子，只是把吃食放在旁边的架子上，转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低低地说：“今晚村里的人都去西边地里抽水了，外面看着你的人大概要十点才能回来。”
乔菲看着女人离开，门一关上就迅速收起了眼泪，恢复了冷冷的表情。大姐可能还是心软了，告诉了她这个消息，能不能跑出去就看乔菲的本事，这样自己也不会受到牵连。只是这样乔菲就没办法带着她一起走了，大概这又是一个舍不得孩子的可怜女人。
乔菲看着外面暮霭沉沉的天色，心里默默估算着，现在应该还不到六点，四个小时虽然不够她翻过一座山，但只要能进了林子，她有自信能和那些村民周旋一阵。一想到有机会跑出去，乔菲扬起嘴角，琥珀色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她把身体紧紧贴着墙，腰上用力一提就慢慢站起来，拴在脚上的绳子让她还有一小块活动的空间，乔菲蹦跶了几步就到了女人刚刚放粥和馒头的架子旁，低头喝了几口粥，突然用力向前一撞！简易榫接的木架那经受得了这突如其来的压力，轰然向对面倒下，瓷碗也借力砸到地面，四分五裂。
乔菲挑了块尖尖的碎片迅速背身捡起，小心地在麻绳上一点一点割着，刚刚架子倒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引来人查看，那大姐果然没骗自己，也幸好她被抓来时不哭不闹，才能让村里这样放松警惕，只把她当成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
眼看着外面没人，乔菲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绳子和手腕间空隙太小，一不留神就划到皮肤，她能感觉到自己在流血，可是来不及计较这么多了，早点解开绳子，自己就能早点逃到山上躲一躲。
花了十分钟割开手脚上的绳子，乔菲手腕上也是好几道伤口，她大步上前把自己的背包打开，在化妆包的夹层里翻到一套手术刀塞进上臂口袋，又拆开双肩包背带，把两把M9军用匕首插进登山靴，少女做这些时轻车熟路，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要是悠悠在就让她把这些老混蛋全都阉了！什么破任务，我不干了！”乔菲恶狠狠地嘟囔着，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迟缓，简单处理了伤口，嚼了几块巧克力，凌乱的长发绑成利落的马尾，趁着渐渐朦胧的天色，一个灵巧的身影像狸猫一样跳出窗户，头也不回地朝前方的山坡奔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出师不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