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丰月之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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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是这样的……”也并不急着靠近，景羽荒挑了处人流不大的地方站着，遥遥看那临水高耸的船楼，为这自称是“楼”的存在，莫名叹了声久违的评价。水中高楼，邀月赏花，声声喝彩，将夜晚的繁华不断推上一个没有尽头的丰潮。这样心思大胆的人，是如何的样子，景羽荒倒是最好奇。
“原来你在此处！”那娇声穿透热闹传来，声落脚步近，羽荒便见那李岚一身月白舞服，翩然而至。可不是，那练舞之久的人，走路也如此好看，轻盈自在，气质飘然。
羽荒同她身后几位一起来的舞娘都点头打过招呼，大概也不记得确切的名字，几张脸有几分印象，若说有缘的，怕也是那随行的鼓手青青妹子。只见这女子也十分灵巧地朝羽荒炸了眨眼，她浅绿的裙服玲珑贴身，令她总有淡淡的一丝清逸之美，羽荒很是欣赏。
“谢谢你们能叫上我出来，若是我一人，怕是要窝在房里看书的。”
颇不认同的神色，倒还带了几分揶揄，李岚笑得可劲儿调皮，对周围的姐妹们说道：“你瞧瞧，这就是为什么人家心思剔透，一个眼色就把我的舞看明白了——原是个书呆子，我可是没见过说自己爱看书的舞娘，这会儿真是输得心服口服啊！”
显然那几个女子都是同李岚很交心的，这打趣儿真是自然融洽极了，你一言我一句的，羽荒听着丝毫不觉得聒噪，倒是不由也应了几声，末了还是讨饶。寒暄毕了，那李岚自然很快也把注意力放在了远处的舞台，带着几人慢慢走过去。
“荒娘你可知这群舞斗用的舞台？不久前我便在这处凭那‘落花生’得了好名次，你瞧那金榜里就有我的名字——当然这少不得青青的助力，我让人把她也写上去了。”几人看去，那高高悬挂的一面红榜上，金字烙了人名，夜晚灯光照上去，别提多么耀眼夺目了。
景羽荒点点头，眼底也很是赞赏，那青青当不是第一次听这话了，可听罢还是会羞红了脸，躲在同伴身侧不敢仰头去看。毕竟舞者才是最鲜亮的，一个鼓手的存在全不得与之相比，此时却是能登上高榜，虽有些牵强，可是却不得不为李岚这心胸而感到敬佩。
“青青姑娘你莫觉得过分，其实舞者是舞台的中心，但是舞境的灵魂里没有应当与之匹配的音乐，的确是不完美的，缺少了你，那样的舞蹈未必能如此出色——当然，如果没有岚娘，这舞也无法起了……你这撅嘴要到什么时候，我都说了你好了！真是经不得人说的，哎，看错了人……”景羽荒难得一番挖苦，倒是搏了故作恼意的李岚一笑。不得不说，这一个直爽的，倒是和这温和沉静的女子性格实在合得来，景羽荒在她面前，渐渐也多了几分笑意和神采，这在同行几人看来，即使尚不熟悉，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微妙改变。
正此时，那舞台上新上去了两名舞女，相互致礼后，其中一位便走到台前，说了两句，便开始空翻，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动作，可只见这女子连连空翻，前后皆有，继而又耍出各种花样，动作流畅不间断，渐渐叫围观的人瞧出了本事，得了阵阵喝彩。那与她对战的舞女也是瞧得目光明亮，连连拍手叫好，不见一丝紧张的样子。
“这就是平时的斗舞，每三晚都有一斗，一共分五组，最后决出一名胜者，就有资格参加月末的群舞斗了。当然这一般是小舞坊里的舞娘们会选择，或者除非这月我们攀云居的两个名额我没拿到，我就得来这儿抢名额了。”李岚笑着为景羽荒解释道，那手指遥遥一戳，指着那还在拍掌的舞娘，笑道：“这不是咱们居里的小桃子吗？难怪吃晚饭的时候就没见这妮子了，原是来了这里耍，让我们瞧瞧今晚她怎么个斗艳。”
羽荒淡淡看去，那秀空翻的女子已经利落地完成了她的第一套表演，气息起伏，却是精神得很，脚步稳稳收住，退在一边，给对手让出了舞台中心的位置。
“小桃的袖舞很是拿手，只是碰上醉雪阁的小燕子，还真是旗鼓相当——”一个舞娘虽这么说，但是话语里显然带了几分无奈，想来那棋逢对手的评价，还是有所保留的说法。
“没错，而且我听说这小燕子近些日子来练舞跟疯了一样，还受到了楼里的师傅的指点，我看这舞技想来更有精进，只是不知成了气候没——若是成了，想来加上那些繁复的花样，小桃子若没个压箱底的拿出来杀场，怕是不敌的。”李岚这话便是说了个实情，羽荒也有些神色肃穆了，毕竟这是熟识的人的朋友，还在这众目之下，斗舞也是激烈又直白的，听这话倒是会有几分惨败的味道，令人有些担心了。
只见那小桃子果然水袖一拎，柔荑轻甩，那顺长的丝帛在空中华丽翻转，花样百变，煞是好看。像是那女子也是有备而来的，脚下步子灵活而动，踮踩踏风，倒是极尽速度，身形配合得很是到位，一连贯动作下来，令人有了几分惊艳之色——这动作看起来，倒像是用那全身的动作来带动长袖起舞，而不是单一的凭借臂膀的力量操纵花样。
行家一看这便是知道，舞者的功底极为稳扎，那步伐里尽是标准到位的基本走步，可是精心设计过的莲步却是大有难度，走得如这小桃子一般稳健不乱，还能全身一刻不落节奏、完美控制长袖，可真谓是绝妙之好的。那醉雪阁的小燕子也是为此鼓起了掌，神色间诚挚的敬佩之意落落大方，丝毫无做作嫉妒之态。
“这倒是难得的，这舞我倒是见过几回，之前的都没这次好——”李岚摇头赞道。
只是她身旁的女子微微皱起了眉头，那沉思之中带了几分忧色，青青见了却是同感，羽荒不想多问，只是那女子终还是说了出来：“岚娘，小桃这是逞强，若再这样强舞，怕是要折了在台上的。”
李岚惊闻，面露异色，青青继而道：“她这舞便是问我寻了鼓点的节奏去练的，我告诫过她这样的强度对身体损伤不小，她练得心切已经崴过脚了，这才没多久怕是伤没好的，我看她跳得起劲，只怕脚踝已经开始疼了。”
此时正好那小舞告一段落，小桃稳住身形，脸色确有些虚了，那小燕子似是瞧出几分端倪，只是也不好多说，她很快也重新回到舞台，开始新一场的斗舞。见到小桃退居一边，尚无痛色，但这几人显然已经不能忽视了，李岚不待多思，便先行赶去了舞台边上。羽荒几人不若她名气大，人多也难挤进去，便慢慢走向外围，找机会插入人群。
李岚不多费劲就来了舞台下，那管事的一见是她很好说话，叫了小桃来，让人清了后台。
“你这脚是不想要了是吗？！跟谁赌了气吗？”李岚蹲下来 ，抓了小桃一只脚放在怀里，手指搭上去老练地一摸，就看那姑娘已经面露疼样，白眼没好气地甩过去。
那小桃顿时红了眼，听得舞台上阵阵喝彩，眼底一丝不甘倔强浮现：“岚姐别说了，今天这舞我还能跳的。待会儿我不跳这段了就好。”
李岚顿时要把她的脚摔回去，最后只是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拿手搭在小桃肩膀上，低低道：“其实我知你并不是想成名，你家里缺钱给长辈治病我们都是知道的，你为了这一个机会拼坏了身子却是不明智的，听我的——我们的钱你先借过去救急，但是这上榜的事急不得。”
那小桃眼底黯了黯，泪水也凝了出来，良久无奈道：“岚姐你风光一时，怎会知道我的心酸？我哪里不想成名……我若不这么拼，一辈子都没指望的……”这话却是并不假的，李岚虽然被膈应了，但是心思沉稳如她，定不会为小桃这也有几分故意气她罢手的心思所动。
“你这话倒是更傻了，我七岁进的攀云居，同我一批的几个舞娘哪个不是天赋异禀的，就连醉雪阁现在最红的那个，都是曾经是我师妹——可我也在这里打拼了十几年了，才有了现在的名头，但又保不齐下月便让新人抹杀了去，但你见我这么急色地去断送自己的本钱么？本事是练出来的，而名声其实是熬出来的，争得一时风头，失去得也最容易。”李岚淡淡几句，便让小桃也陷入了无语，这话不无道理，李岚年纪是舞娘里不算小的，她成名晚却是渐渐稳住了脚步，这“落花生”一舞，便是她数年来的感悟和不断练习的成名之作。
前台的喝彩声渐渐有了落潮之势，即使李岚把人劝住了，可毕竟舞斗还有一场，即使认输也得把这一场跳了吧？这是舞斗的规矩，除非是断手断脚真的跳不起来了，不然就不能无故离场，这是对对手的不尊重，在舞风里是极为不推崇的，违背的舞者要受到诟病。
李岚也看出这难事，此时羽荒几人也已经进入到了后台，问了几句便明了情况，这倒是也没法了，小桃必须再跳一场，却不能太过敷衍。青青几人出行都是随身带了些许伤药的，对着小桃略作维护后，便只得让她上场。可见刚才小燕子一舞极为轰动，场下的观众们目光如炬，显然方才的期待被点燃之后依旧留有余绪，那热情延续到了小桃的身上，毕竟她方才的长袖善舞也十分精彩，这便无形中有了一丝压力。
“不好，这丫头怕是要忘了我们的叮嘱了……”李岚面色一沉就要上台。
“哎哟岚娘这可千万使不得，舞斗没结束，您这高手也是不得入场的，规矩大家都明白，可千万别为难小人……”那管事一见情况不好，急忙好言拦下李岚，之前的通融是可以讲几分情面的，可这入场打扰表演的事情，那可真是做不得，不然这舞斗的台子可要叫人看轻了去，这对外讲个名声的，最要不得这随意破坏规矩的例子。
随行几个舞娘也是急了，眼见小桃眼底的争执之色渐浓，动作也有些激烈起来，想必之前那一番乱舞春秋般的肆意还有更华丽的一套动作，若是真的逼得她使出来，这双脚起码得有小半年落不得地了。李岚即使豁出去了，但在这高榜之下还是稳住了心性，一双手捏成坚硬的拳头，面色极是不好看。
景羽荒目光沉静，周遭看了一遍，最后落在青青身上。
“青青，你上去打鼓。”
几人都是一愣，面露喜色。这舞者进不了场，可这伴乐之人却是可以的——即使是现在入场，众人也能以为这是特地安排的戏码，并不觉得突兀。
李岚感激地看了眼羽荒，这就要让青青上去：“去吧，她之前问你要了鼓点的节奏，想必对你很有熟悉感，你若能去用鼓声吸引了注意，把节奏压下来，这局就能解了。”
可这——众人却见到青青眼底有些迟疑。
“岚姐，我与你配乐惯了，且不知她慢舞的习惯，我会乱了自己的节拍——”众人都是一愣，这可好，若是派了青青去，却把那鼓点再快起来，怕是小桃人都要折在台上了。
“这可不行，青青，情况太急了，你上了再说吧！我们会不断提醒你的，你的感觉很好，对自己自信些，你若不出面，小桃一个人压力太大了。”眼见着小桃咬着唇已经有些勉强了，姑娘们真的有些顾不上了。这青青也是被逼得紧张极了，支支吾吾十分为难。
“我来吧，把鼓给我。”蓦然一道清凉之声，顿时令人心头一缓。
不待青青放松腰带，景羽荒二话不说已经径自取了红鼓，那管事一直旁边看着知道情况，见有人是作为伴乐上场，乐意至极为她开路送上舞台——毕竟那跳舞的姑娘如何强颜他也看得明白，若是当场负伤这也是极为扫兴的事情，他顾全大局必定会为此出力。
众人只见一个高挑纤长的女子缓缓登台，那一面手鼓幽幽起落，白皙的一只手沉稳地打起了拍子，虽然一开始都被人声湮没了去，可直到她的走到了舞台中间，对着绕圈狂舞的小桃轻轻一笑，竟是徐徐席地而坐了。她长发披肩，一支温润的簪子挽出好看的发髻，唇红齿白，眸子清亮，那手鼓倒耍得极是得心应手，不少片刻渐渐人群也为之投去了大多数目光，场面很快被她从容控制住了。
当压力都被转移了去的时候，小桃也明显放松了许多，但即使如此她的舞境也不能就此断了，正要再次凝神，忽觉那场中静坐之人有所动，那种温和灵动的气息令她不由为之静下了心，很快也注意到了正有引导她的动作的节奏。徐徐而快，又柔柔起落，很是奇特的韵律，却是小桃此时最需要的用来调整身体情况的，因此她很快适应了这样的模式，渐渐与羽荒有了丝丝默契。
场外，李岚几人都是面色惊艳，目光沉亮。想不到这温静之人竟然如此多彩，那手鼓的技艺即使青青大概也要赞不绝口，想来这人真是太会掩盖自己的光芒了。
“这鼓手倒是免生得很，这是攀云居的女子在跳舞吧？莫不是新来了一个伴乐的？”
“是啊，上次我见那沉醉姑娘所带的鼓手，要比这小一些。”
“嘿，何止呢——这女子生得可是极为耐看的，你瞧那眼神，还有那身段，我倒觉得更像是个舞者。”有人这么笃定。
“经你这么一说，倒的确有几分气质——可她怎么做了鼓手呢？这倒是蹊跷的，还有啊，我看大家都在看这鼓手了，这跳舞的小桃舞女倒真是被夺了声色，这可怎么论胜负？”
“谁知道呢！你瞧那小燕子倒是一点儿不气馁的，看得比我们还起劲！”
场中二人配合已驱完美，鼓点按着自己灵动俏皮的节奏，将场面的气氛带向了引人入胜的意境，而那小桃此时的状态也缓了下来，她的功底是完美的，有了得心应手的节奏，那舞姿便是自然而来，反倒比之前那练了许久的舞还让她跳得舒畅。虽然这鼓点是她第一次接触的节奏，可她却不觉陌生，那种亲切之感，想来便是这韵律最想要传达的。临了末，那节奏便是有些快起来，小桃却丝毫不觉紧张，身姿不觉疼痛滞重，手舞足蹈好似自成世界，心底如何情绪，手足之间尽显姿态，叫人看了也不由心动得随之笑舞。
那羽荒显然也为小桃这么容易掌握了新的舞境而感到讶异，她知道在这最后的表演很重要，若是失了场面怕是前功尽弃的——便也徐徐站了起来，只见她手中拍子不落，倒是也多了几分灵巧，她的舞蹈很简单，却是一点儿没耽误了节奏，因她也加入了舞蹈，这样独舞成了二人互动，倒是更叫人称奇，气氛一下子越发活跃，好似一下子都没了顾忌。可如此的场面却是令人无法脱身了似的，一旦入了境，便无法不为之感染，到最后那小燕子也是踩着轻盈的步子加入进来，三人缓缓旋转，最终将那鼓点完结在华丽的谢幕之中。
夜色深长，星光点点，寒气浸染的一方微暗的角落里，一道斜长的身影静静而坐。那人目光一直在看场中的人欢舞，眼底却是越发浓了一抹惊讶之色。
“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还有人记得那‘逍遥’的鼓曲……阿寂，你去查了这人的身份来报于我，越快越好。”
这京中一夜，要崛起的怕是那没落已久的鼓手一族了么。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丰月之楼·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