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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黄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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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而始,雨就没停过。灵泉山下出益州的必经小道更加泥泞,善于负重跋涉的当地矮马也寸步难行,这倒让临近山道岔路口的几间逆旅生意兴隆。
老板忙于招呼客商,实在没心思费在闲事上。等他和几个儿子——也是伙计把客人的马拉到屋后马厩里安置好了,才又回到正堂里安坐的江尘旁边。
“小伙子你说想切灵泉村?”老板一面擦拭脸上的雨水汗水,一面粗声粗气地回答,“早几个月还可以,现在那里都驻起兵勒。不是村里头的,全不放进切。”
江尘在一片嘈杂声里好不容易听清他的土话,听完皱起了眉头,“小道也没法?”
老板连连摆手,“小道莫得人敢走,大路上官兵守豆起还好,其他地方……”他凑近江尘耳畔,压低了嗓音:“闹鬼呢。”
“鬼?”
“那黑儿以前是埋穷人的乱葬岗,这阵说有起尸要啃活人呢。”老板转头看到大门外,“有个当兵勒来老,不信你问哈他。”
江尘顺势转身,却见一男子轻甲白马,马鞍后驮着一包事物与一杆长枪,正向屋里张望。
山上有天策府兵马驻扎,看这人打扮正是从那里来的。江尘一时警觉起来,生怕他见到自己的样貌生疑会行盘问。那人似有听到老板说的后半句,却只不以为意地将目光从江尘身上一扫而过。
“店家,打听一个人。”他这么说到。
老板连忙站起来,“大爷是找哪个,你说嘛。”
“四方脸,左脸颊近眼角有疤痕,络腮胡,河洛口音。”
老板眯眯眼,努力地回想了一阵,旋即赶忙道:“有得,刚走。”
“往左还是右?”
“那边,”老板指往左侧岔路。
士兵道声谢,又望了江尘一刻,颇有几分探询意味。但他很快收回视线,驱动坐骑转向老板先时提到的相反方向。
老板有些讶然,喃喃道:“……咋个是攀云台?“
江尘见他离去,垂目思索一时,忽然对老板道:“攀云台离灵泉村好像不远?”
“不远,但那头有个大坟,里头天天鬼叫吓人把撒的。平时间都莫人会切。”
江尘敛眉道:“附近有兵营?“
“没啊,都是在村头。哪个切那边嘛?“
江尘哦了一声,目光闪动,像想到什么绝妙的主意了。
攀云台是一块半山腰耸出的巨石,上端平整如刀砍斧劈,倒是一块天然而成的观景平台。早些年偶有风雅人士来此赏瀑观景、吟诗作赋,让这小小一隅倍添光彩。不过近些日子幽风古墓闹鬼一事搞得人心惶惶,自然来的雅客便少了。
攀云台下羊肠小道过于险峻,新道开辟后便罕有旅人经行,路面已然杂草丛生。若非他常在野地奔波,还真难于满眼荒草中探出路径。
马匹已被安置在远离路边的树林深处,什么声音都不会让来人听到。甲胄颇沉妨碍行事,也给解了堆在别处。了结过后还要偷偷送回蜀军大营仓房中,不能让他们察觉异样。
唐轻雷不惯于白日动手,但这信使晚间都会歇息在驿站中。人多眼杂,状况会更加麻烦。
他夜探赵况屋舍,除得知他雾霞林之行外,还牵出另一与自身切切相关的大事。于是必得在信使未离成都前拿到东西。
“行前君所嘱托,今幸得之,不日遣使送达。恭州一脉机关要术皆汇于图内,可遣巧工善用。“
一那封未完书信上的话,乍看无甚特别奇异之处。然而提及恭州与机关,江湖中人都会一眼明白所指。而所谓图谱,是何奇物?
唐轻雷从裴桓口中已知机关图失窃或与神策有关,如今看到的字字句句都指向一直追索的目标。这正是引他来守候此处的原因。
雨越发落得急密,视野中一切事物浸染在灰蒙蒙色彩中。对将被伏击者或伏击者而言,这都是让人头痛的状况。幸而信使只有一人,对付起来自然简单。
林荫再阻挡不住倾泻的雨水,发与衣渐渐湿透,细细水流顺着鬓发淌进衣领。凉意爬过肌肤,在早春的山野间这十分令人不适。但除开偶尔眨眨眼甩掉眼睫上挂着的水珠,他一动不动,如藏身处边那百年大树的树干般稳固。雨滴砸得草木丛林间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唰唰声,单调声响持续很久,终于混入了别样音调。
一骑黑马冲破雨帘疾驰而来,骑手斗笠低压看不清面目。纵然在大雨倾盆道路滑泞之时,他仍旧反手狠抽马臀,不要命了似地往前赶。将到拐弯处,骏马猛可地惨嘶一声,前身瞬间矮下往前倒去。骑者本已一同栽倒,未触地面时身子蓦地一转态势,直挺挺腾回半空,倒使得好一式旱地拔葱。
他落下瞬间已把情况观清,那马前腿自关节处齐齐断掉,而草丛间一条若隐若现的银丝还挂着一两滴朱色。信使情知遭人伏击,立时蹲下躲在还不停挣扎试图站起的伤马背后。可一瞬间,他发现脚下踩踏的土地十分异样,没有泥土的柔软之感,而是……
下一刻男人惨呼出声,凄厉叫喊穿破了连绵水声,在这荒僻地方听着极为悚然。地下埋藏好的数枚铁爪扣上腿胫,掐断一支柔软苇条似得夹断腿骨。信使的痛苦没有持续太久,一柄小刀穿过了他喉管,同时阻断了最后的呼喊。
唐轻雷跃出藏身之地,又谨慎观察片刻,才靠近了死者,并且很快翻出掖在衣襟里的密封信函。随后飞速返回树荫下,拆开他获得的东西。
纸上细细密密的描画出各种机括,还有一些似是文字又似符号的笔迹。不通此术的全会当成小儿涂鸦,略知一二的会说大概与机关配装相干,真正明白含义的却只有唐门弟子。唐轻雷扫了两眼就知道找对了,径直放入怀中。
接下来,得想法将这里的血腥清扫干净。
将一个活人变成一具尸体,在唐轻雷并非多么困难的任务。虽则他与此人并无深仇大恨,但要让他活着,却更麻烦重重。小小信差不会知道赵况是从何者手中获取机密,但让他指证谁夺走了东西则非常容易。为了隐蔽行踪,必须除掉他。
攀云台地处荒僻,有的是掩盖隐秘的好地方。雨势不断,正可趁机把痕迹都冲刷干净。唐轻雷将埋布机关收起,正准备清理掉尸首,却觉身后凌厉气劲充盈,回转身正见逆旅中那胡人男子一脸讶然立于路中。
唐轻雷不是第一次遇到他,前一回是成都驿馆外的茶舍。方才虽是第二次见面,亦没太放在心上,防备更无从谈起。此时雨声极大,他杀却信差夺图审视时心思过于专注,竟没听出动静。
他心性本狠辣,若其他时节撞见搅局的,无论男女老少必毫不留情一箭夺命。奈何这人行动诡秘不见首尾,路数身法难料,倘使不能一击得手则是将自家要害置于对手眼前。
江尘更是吃惊不小,他跟踪那天策兵士本为探查攀云台。只因足力有限,追不上乘马之人,待跟踪上来,则撞见了惊魂一幕。那人早非军旅装扮,若非容貌未改,他几乎怀疑是不是找错了路。
雨势更大,直如瓢泼,而路上的两人愈发惊警。一静对一静,寻不出破绽,也找不到出路。这种僵局是被江尘所打破。
“兄台是哪条……”
江尘还在记忆里搜刮师兄们教授的那些中原江湖俗语,但是看到对方反手搭着的腰间一物时,话语骤停。
千机匣,蜀中唐门。
刀,如一钩午夜银月,破风激雨。亮光闪过时,似凝冰碎溅,冷冽而潋滟。
但它们仅在半空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又飞速收回主人手里。
江尘兵刃出手后反而冷静下来。江湖杀手行事,素来求干净不惹牵绊,他出现在此,势必成为被清除的阻碍。地上一人一兽的尸体代表一个征兆,倘若不小心,他将以自己的鲜血再次铺红面前草地。
那边的人隔了水雾望过来,低低道:“明教。”
不和中原武林路数的诡异武器,是属于他们的。十年间销声匿迹,果然是暂时隐忍。
江尘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认同,只说:“我不挡你的道。”
唐轻雷听懂了他的意思,现下一切并非吸引这明教男子到此的原因,所以发生了什么也跟他无关。
“为何要信你?”
“这对你我都是方便之道。”
唐轻雷轻轻道:“你和山石草木一样,不能想了,不能说了,我信你。”
然后他出手了。
一线寒芒从端起弩机里射出,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江尘手中弯刀倏地扬起。雨水在刀气激荡中纷飞四散,形成一道晶莹的水幕。
寒芒穿透水幕时略略一滞,仍以不可阻挡的速度与力度击中了它的目标。
江尘的挥击落空,满含惊异的目光从唐轻雷身上移到自己背后。
短箭深深扎入□□,若非江尘半途阻挡,只怕已穿碎骨骼。受伤的灰衣人捂住伤口,半跪在泥地间一声也不吭,腰间的千机匣还未及取下。
而一时间,四面已凭空多出了六七名一样装束的人来。
“带了这么多客人过来。”唐轻雷微哂道,“你居然毫无觉察。”
江尘武功不弱,踏足中原却是他第一次行走江湖,各中厉害尚未精透。他虽然追上唐轻雷,却没提防到尾随的不速之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人从人群里缓缓步出,瞥了眼受伤的同伴,又看看信差尸体,才冷冷道:“听说机关图近些日子要被送出蜀中,看来我们来得很是时候。”
唐轻雷眼里含笑,冲他道:“我该说来得不巧,是不是?”
那人冷哼道:“东西交给我,你回堡请罪,四位堂主说不准能网开一面。”
“这位师兄的意思,觉得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唐轻雷抬抬眉毛。
“是不是你,已经十分清楚。”那人满含怨毒的目光终于落在江尘脸上,“明教余孽,想不到还有胆子踏足中原。”
江尘侧目道:“你们自家事,与我何干?”
唐门与明教枫华谷一战,门中弟子折损无数,连带门主唐傲天一双腿给废去。江尘早知两派仇怨难解,如今却撞上这等局面。他心思通透,从唐轻雷与那男子对话已知双方并非一路。现下身负他务,只想撇清干系,各行其道便了。
唐轻雷忽道:“这可不行,你奉命助我,此地交给你了。”一闪身便往林子里窜去。
江尘听那话不对,面色大变,飞身而起便要阻住唐轻雷去路,却仍旧晚了一步。他去势快,背后的箭弩更快。唐门弟子显然已先入为主将他视为共犯,唐轻雷一语更是让他们将猜想当成事实。江尘一动,他们当做也要逃离,此时哪会留手?
纵是叫苦,而今也无解决之道。江尘持了双刀刀柄猛然一碰,撞击之下触动其中机簧,咔哒一响竟然稳稳连在了一道。这等外门兵器施展手法往往诡异,奇形双刀旋转,引得周围气流亦改。那些弩箭暗器似是落入暗涡一般,蓦地在涡流中心踪影全失。
几乎同一时分,江尘的身影也消失了。
领头的男子咬牙道:“追!两个都不用留。”
林外风雨如晦,进入这里却似乎成了另一个世界,凝滞,沉闷。
光线昏暗,低矮茂密的茅草与灌木,又将视野充塞得满满。水滴淅淅沥沥从树冠跌落砸在地上,被厚重苔藓悄无声息地吸走。
无人,冲入树林后,尾随的追击者也瞬间消失身影。
他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他们正张开一张细密的网,筛过水流般的嘈杂假象,要捕住自己这条鱼。
双方武功路数相似,一举一动亦在对手揣测中。于是唐轻雷停下了奔忙的步伐,静静站着。冰凉的衣料紧贴身体,却反常地令他感觉到肌肤的炽热。
周围杂树丛仍随着水滴撞击而颤动,一下一下簌簌地响,不变的单调声音。
“出来吧,”他说道。
似有风潜入了树木缝隙,带起地面残叶悠悠荡荡飞起,向他背后飞去。
不是风。
嗤嗤之声乍起,背心处寒气透骨,远胜湿衣的凉意。唐轻雷在瞬间滑出七八步远,那些夹裹在树叶里的暗器擦过他的身体,没入草丛。
此时右边荒草间掠出一人,当当几声巨响,十余支弩箭已朝他招呼过去。唐轻雷不敢直撄其锋,右手抖出飞爪咔哒一下扣住头顶树干,另一手却反转向左侧抛出一蓬细针。果然左畔灌木又遽然扑出一人,正是声东击西之策。
唐轻雷抓紧链条,提气直跃树顶。足尖还未触枝干,忽然树叶唰唰急响,上方又两人似鹰隼般扑到他面前,一抹寒光直冲眉心。
气劲半路而止,他不得已旋身下树。而在落下的半途中,唐轻雷遽然警觉,手背钢爪弹出,噗一下插进树干。
钢爪负重不能太多,又被人带着往下滑了几寸,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手臂传来。
脚下,无数条细密的银线幽幽闪着光。方才对付那信使,他便用了这招。但他的伤却不是因为这个。
不明来处的一枚飞镖击中了他,疼痛里混合着麻痒,是毒镖。
他看也不看,手臂一甩,十几枚飞轮旋飞向上。其中一个正中头顶那人将要落足之处。树梢枝条纤细,瞬时给削断。那人显然知道下面的厉害,倒也顾不上对唐轻雷出手,忙不迭在树间跳来跳去。
唐轻雷趁此时树下唐门弟子不及赶上,手里暗器连发不断,那人给迫得避开极远。直到他只能暂时缓住下坠之势、全无还击之力时,唐轻雷才倏地滑下,跳向邻近的大树。
他终究落回地上,受伤胳膊已经全然麻痹,无法依靠它停留树上太久。
得回到隐藏坐骑的地方,在他们还没追上时……
他又停了下来。
那群唐门弟子的领头人站在他行进前方,看到来者略显踉跄的步态,低沉地笑了几声。
“虽没觉得他们能困住你……想不到受伤的居然是你。”
唐轻雷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一直不见你出手,果然躲在最能偷懒的地方。”
“我出手只想有把握些。”
“你是怕死要找垫背的吧?”唐轻雷讥讽地说道。
那人冷笑道:“你刚才怎么不杀了他们呢?”
“我只杀想杀的。”
“你现在谁也杀不了。”
他不但站也站不稳,甚至是坐也坐不住。唐轻雷跪倒在草丛里,说不清心里此刻是懊悔还是什么滋味。交手时,他只为自保方有动作,真如那人所言,倒未必会吃这亏。
可那样一来,他就没有一丁点的退路……
也许连想这些也是晚了。
男人抽出腰间暗藏的匕首,施施然向他走来。唐轻雷盯住他的手,“斩逆堂选拔年年都有死伤,为什么你却这么恨我?”
“的确有死伤,但你……”男人咬牙道:“全队皆亡,只有你活着,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唐轻雷没有回应,男人继续道:“他们说是意外,我不信,偷偷去看了弟弟尸身,竟被刺了二十余刀。那些伤并没有多少是致命的,他过了很长时候才断气。”
男人面庞贴近了,眼眸里仇恨的火焰熊熊不熄。
“我那时就认定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和你那个爹一样。”他又冷笑道:“唐晋的爹收留你这小畜生,倒头连小儿子的命都赔进去了,真够倒霉。”
唐轻雷忽而笑道:“十几年前旧事重提,让人真怀念。”
男人冷哼道:“今天就让你也尝尝那样的滋味再死。”说完一脚将唐轻雷踹倒在地。
“慢着……”唐轻雷在地上挣扎着叫喊。
男人一脚踩住他心口,狞笑道:“你说什么也没用了!”
唐轻雷突然停下,静静注视他道:“杀人时废话不能多,你忘了?”
千机匣遽然抬起,抵住男人胸腹间,随后他扳动机簧。
腥咸的液体溅到唇上,暖暖的。
“你不该觉得一枚化血镖能制住我太久。”
男人仰面倒了下去,一支小箭插在他胸上,几近没羽。他喉头里发出奇怪的格格声,四肢痉挛,由强渐弱。
还是偏了些,没有一击致命。不过仍然在要害,只一时未死罢了。
他支撑了几次,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着地上的人,摇了摇头。
“你没想明白,斩逆堂要的不就是我这样的人么?”
终年与淬毒暗器打交道的人往往带着解药,他的希望的确没有落空。但是,这对他已经派不上用场。
刚从那人身上搜到的小瓷瓶自手里滑了下去。麻痹的感觉已从手臂蔓延到整个身体,眼前阵阵发黑。他又一次跌倒,这一回再也无法挣扎起来,甚至连转动头颅分毫都不能。
垂死者微弱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偶尔伴随痛苦的咳喘声。想必肺叶受创血液逆流,滞阻了喉间气息。
为了亲手杀掉自己故意把同伴支开,却不知因而断送了自家性命。
不过等那些唐门弟子赶来,他也是步他人后尘而已。
唐轻雷凝望树顶缝隙露出的阴沉天空,冰凉雨水冲刷着面庞,一点一滴带走体温。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景物氤氲成朦朦胧胧的浅灰气雾。
恍惚间,他听到了得得踢踏声,像马匹奔过。他的乘马已经被那人放走,怎么还会回来?
错觉?他甚至还能冷静地思考那是否是毒素的效用。
“就是这里!看这蹄印,军马是从这里跑出来的。”
“哪个蟊贼这么大胆子,军马都敢动?”
“别说了,搜搜这林子!”
众多声音里,有一两个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唐轻雷迷迷糊糊地想着,而这时他们接近了他。
岳撼见到脚边躺着两人,长枪唰得一抖,作势指住他们。但下一刻,已发现没有这个必要。
他招手示意手下的士兵先查看那名胸口插着羽箭的伤者。府兵瞅了眼,摇摇头,一看就知道是没救了。另一个看来没什么严重的外伤,却也没什么动静,只怕是死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本以为死了的人眼睫动了动。
“这个也活着!可看不出到底伤在哪里。”岳撼对身后趋近的一人道:“将军,怎么办?”
“虽有贼人之嫌,也是条性命。且看看还能救么?”
岳撼依言扣住那人手臂想将之拽起,伤者没有丝毫力气随他起来,低低呻吟一声又软倒下去。岳撼只觉掌心湿漉漉,借光亮一看,竟是一手紫乌色的血。
“他中毒了!”
裴桓没接他的话,听到那声音后反盯着那人许久,喃喃道:“难道是他?”陡然俯下身一掌探向伤者面门,半途又忽然停住。
岳撼不解其意,只听裴桓沉声道:“是的话,回我一句。”
伤者口唇难动,半晌后吃力地回了一个是,之后喘息不休,那一个字倒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他的目光移到垂落手边,裴桓顺着看去,见一个小小白瓷瓶半掩落叶里。
裴桓会意,拾起瓷瓶拔下塞子,倒出几颗豆粒大小的丸药。把伤者半扶起来靠在手臂上,捻起药丸送入他口中,轻轻一击背心,再听到喉间轻微一响,便知是吞咽下去了。
岳撼见他救了这人,为难道:“将军,另一个……”
裴桓抬眼看了下并躺的另一伤患,淡淡道:“实在救不了,也不用作难。”
他蓦地一掌拍下,插在垂死者心口的小箭噗嗤一下完全没入胸膛。灰衣男子微弱抽搐了一下,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手臂上靠着的人猛地张大眼瞪视他,裴桓冷漠回视道:“已伤重不治,何不让他早点解脱?还是你不喜欢对手死得太痛快?”
男子绷紧嘴角,最终什么都没说。
“若非我因公务途经,撞见那无主狂奔的军马,你的命就交待在这里。”裴桓睨了他道:“叫你好好待在城里,怎又来这荒郊野地?”
“或者……”他不由微笑起来,“你瞒我做了什么好事吧?”
说话间,裴桓的手已探入他衣襟中,对方服药后显然恢复了几分力气,终于怒喝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裴桓一面摸索,一面悠然道:“你非绝色佳人,何必担心我轻薄你。喏,果然藏着东西。”
他晃了晃到手信函,男子索性闭了眼再不说话。
此时在林子里搜索的府兵都回了来,一见他们神情便知一无所获。裴桓思忖一阵,开口道:“派一人通知临近兵营,继续赶路。”
“活着的这个,一起带过去吗?”岳撼问道。
裴桓摆首,将人打横抱起,“他跟我们一道走。”
“将军不嫌麻烦?”男子忽然冷冷道,气声虽弱却异常清明。
“足下这身量,战马载得动。”裴桓垂首注视他,彬彬有礼地回应道,“你现下动弹不得,实在想留在此地,我也不为难。”
男子沉默一阵,轻笑道:“那就委屈裴将军一路照拂。”
裴桓亦笑了笑,“好像比以前明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