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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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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没有名字,其实确切的说是我给忘掉了,在冥界这个时间永远静止的地方,它可能早已随着忘川的水逝去了。我是个渡娘,我在忘川摆渡。乘坐我这船的魂魄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叫我,所以其实我也算是有名字,只是太多了,记不过来。就像现在眼前这个衣冠体面的人,他叫我两两,简直就是二二的变体,尽管听上去有种微妙的和谐感。他说我长得很像他认识的一个叫两两的姑娘,得了吧,我不认识名字这么暴露本质的人。
我在一艘小破木船上生活,每天就负责搭载亡魂到达开满曼陀罗的忘川彼岸,看着他们被血一般的花海吞没,有我其他的同事过来接引,然后我再把船摇回去,接下一批亡魂。
忘川里面有许多水鬼,那是受不了冥界诱惑的魂灵等不及我来便跳下忘川,从此溺在里面。我们很大程度上是凭借这种方式来筛选有资格投胎转世的魂魄,十殿阎罗也要抽时间谈恋爱的,灵魂太多他们也烦。这些水鬼没日没夜的用尖利的指甲抓挠我的船底,妄图攀上来。可是很遗憾,他们没能支付渡资,我当然拒载。
我收取十分高昂的渡钱,但又不是真正的钱。我一生困在这破船上,永远不能上岸不能离开,啊,倒也不能说是永远,该说是直到我不合适这份工作了他们就会找一个合适的魂魄过来接替我,载我过河,送我轮回。所以我并不需要钱。我所收取的是他们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或是最珍贵的东西。举个例子,我曾经载一个金发碧眼的先生(他本人坚持让我这么称呼他,说听起来像是还在他的故乡)过河,我取他一枚金色的蔷薇纽扣,同船的其他魂魄不解,只有他本人用无限怀恋的声音呢喃:“这是我死前,母亲刚给我缝上的。”虽然有时候我也会一时兴起只搭载某个魂魄,听他讲讲故事。
说起我在这儿做这份听起来就倒霉催的的工作的原因,我个人觉得是相当开玩笑的。当然,开头第一句得是,我死了。
被引着魂魄到达忘川,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师兄(这也是他本人要求我这么喊的,他这人就这点偏执的很,从那之后我就暗下决定等有人来换我的时候我要让他喊我师姐)撑着竹篙立在船头,他看了我一眼,轻轻说:“就她了。”他的声音很是清澈明净,听起来实在让人舒服。再加上他一袭白衣胜仙,长得又实在入眼,而且勾魂使者听罢竟然拱手作揖离开,所以尽管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我还是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这是撞了大运,弄不好是哪位仙人下来视察,见我长得也算是白净,打算收我做个徒弟什么的,从此位列仙班。要不就是我与这位仙人有过那么一段前生情缘,这是要准备与我重修旧好。
但是,凡事都怕这么一个但是,等我上了(贼)船,师兄把竹篙往我手里一递,自己坐下,说:“这船以后就归你了。”我当时还沉浸在美好的幻觉中,吃惊想着怎么这么快就下聘礼了,不是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什么的,我都还没有思想准备。正打算客套一下的时候他就又开口说:“以后你就接替我渡那些亡灵过忘川,你当喊我师兄。当然了,你也可以不称呼我,因为我马上就会轮回,你也没怎么有机会和我说话了。”
我顿时从幻觉中清醒,认清了现实。现实就是我误上了一艘贼船,船长及水手(共一人)打算逃脱升天,而我,不幸从乘客成为了船长。这简直是在逗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师兄那种可喜可贺终于脱手了的表情。
我呆愣了半晌,只蹦出一个字:“啊?”
师兄笑了,解释了一大通。总结下来就是命运选中了我,我生来就该干这种渡人过江的活,我有什么适合倾听亡灵故事安抚受伤心灵的天分,所以选我接替他。这种天分根本不适合我,我又不主持什么说出你背后的故事这种节目。
无疑,这是一个很开玩笑的决定。可这位师兄说必须有下一个合适的人出现时我才能离开,否则就要一直留在船上。于是我问他等了多久,他云淡风轻的说:“忘了。”我顿时产生了一种跳船的冲动,他就笑,也不拦我。又道:“下面有水鬼。”我更加惊慌,跳到他那一边,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大喊救命。师兄于是更加开心,摸着我的头发。“放心,他们上不来。”
我不信任的看着这艘破船,实在不能放心。它摇晃的厉害,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就算没有水鬼这船也支撑不到终点。后来我不止一次的向接引使者反映,让他们给上头说说给我换艘船,可是上头每次都说这是咱们冥界的一大特色景观,换不得,虽然我一度怀疑是因为阎罗忙着谈恋爱用去了太多的经费,导致堂堂地府连买艘小船的钱都木的。
“他们没交渡钱。”
我于是觉得这位师兄更加邪恶,连鬼都不放过。便小心翼翼的挪到船的另一头,生怕他把我给丢下去,毕竟我也没有交渡钱,而且我在如此危难之际还确认了一下荷包,发现我身无分文,可怜兮兮。
“关于渡钱,要说明一下。”师兄蕴满笑看着我,我惊恐,捂住荷包。他轻轻笑起来,说:“我来交你收的第一笔渡钱。”
“我本名叫冉东回。”师兄极惬意的靠在船头,缓缓开口。我还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眼下显然出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也没了生前任何的记忆。
“师兄记得?”我吃惊。
他很明显的白了我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只得解释:“正因我记起了才需要有人来接替我,正因为你忘记了这个人才是你。”
“为……”我还想追问,却被师兄拿着竹篙敲了脑袋。“你不知道听故事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吗。”我安抚着头上疑似还没起来的大包,安静的坐下,努力传达出我很认真我很听话我很乖这样的信息,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师兄随手变出一杯茶,还清了清嗓子,我大惊失色却不敢再出声。我坚信,一旦我表示惊奇,这位师兄一定会大肆赞扬我没见过世面,少见多怪。
“我十二岁以前在化叶山学武,上面有八位师兄,因我学艺不精,又改投留缘山学药,是师尊的入室关门弟子。”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他坚持让我喊他师兄,这大概就是万年小师弟的悲愤心态作祟了。我开始幻想师兄被他一票儿师兄们欺压的情景,越想越觉得大快人心,以至于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每次我无聊了就翻出来想一想。
关于师兄冉东回的经历,他讲得并不是那么事无巨细,又有着许多的主观个人情感,而我也还没有那么快的进入状态,所以没怎么认真听。等我诚惶诚恐的送走了这尊佛爷之后,结果他沉甸甸的记忆,竟然莫名其妙的就安心下来。回程的时候打开来,我开始适应了这份工作。
说起来很奇怪,我们记不住见到的每个场景,而记忆却记得住,就像师兄讲述的时候先说的便是他在化叶山习武,而我所见的他的记忆,却是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