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花》绿纽扣

6、伍

　　“小姨，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人修好这把吉他的，我会请城里最好的工匠，保证你看不出差别。”我细细的将吉他的碎片收进盒子里。
　　小姨翻了个身，面朝着我，微微笑道：“尔尔，谢谢你！”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等到天完全黑了的时候，我看了看窗外零星的灯光，然后开口道：“小姨，梓仲是谁？”
　　小姨仿佛早就猜到我偷看了她的日记一样，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她又闭上了眼睛，面色比之前稍稍好了一些。
　　“他呀，是个很温柔的人。比天底下任何的男人都要温柔。”
　　“他穿长袍比别人好看，他穿西装更是比别人英俊。”
　　“我的舞就是他教会的，可他说喜欢我穿旗袍的样子，于是我便一直穿着。”
　　“他会弹吉他，弹喀秋莎给我听，‘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他唱的也是那么好听。”
　　“他和席远是同学，很要好的。我选择了他。”
　　“后来他死了，我便去了英国。在回国到上海，一位老军官收留了我。”
　　“他人很好，很喜欢我，但却和我相敬如宾，就像我的爷爷那样。我很感激他。”
　　“他去世之后，我走投无路，便到了这里。”
　　小姨再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仿佛那些苦难与死别都只是一阵清风而已，不应当流着泪说。
　　梓仲是谁，我还是不太清楚，但是我也不想再追问了。
　　他在小姨的心底，我问了，便是亵渎。

　　后来我这些事情都告诉了西子，也告诉了她小姨和席远之间的事情，西子抱住了我，对我说：“原是我配不上席远这般长情的人。”
　　我便知道，她也宽恕了小姨和席远。
　　年三十的下午，母亲、西子还有我一起包饺子。
　　母亲难得的有精神，我和西子便一个接一个讲着笑话哄她开心。
　　那天我们足足包了几百个白菜猪肉馅的饺子。
　　水饺下锅，母亲让西子和我们一同去医院和小姨一起吃饺子。
　　西子咬咬嘴唇，道：“小姨那边有母亲和尔尔呢，我带一些饺子去给父亲。”
　　一句话，又把母亲给惹哭了。

　　这年的除夕，我们一家人第一次没有在一起过。
　　我记得往年，母亲和张嫂提前好久就会开始办年货，给我和姐姐还有父亲做新衣服，父亲也会从办公室拿来别人送的好酒，吹嘘着自己在学校多么多么的受人尊敬。
　　一家四口连带着张嫂热热闹闹的吃一顿年夜饭，老爸兴致起来了还会和母亲跳一支舞曲，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会记起，在遇见父亲之前，母亲也是那样一个风华万千的女子。
　　接着就是守岁，西子习惯早睡，我总会在她已经呼呼大睡的时候把她掐醒，两人大打一架，引来母亲的责骂和父亲的哈哈大笑。
　　西子被闹的彻底睡不着后，一家人就开始抽花签。
　　去年我抽到一支牡丹，艳冠群芳，任是无情也动人。在席者共贺一杯。
　　父亲哈哈大笑，道：“我的小闺女真乃群芳之冠，好，来喝一杯！”
　　于是我和姐姐捧着色彩明艳的外国气泡酒，父亲和母亲喝着葡萄酒，灯光下，我觉得自己快乐的连上帝都要嫉妒了。
　　姐姐抽到一支杏花，瑶池仙品，日边红杏倚云栽，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再同饮一杯。
　　母亲拍拍西子的手，道：“姑娘大啦，要嫁人了！”
　　西子酡红着脸，难为情道：“妈，你说什么呢！”
　　原本多么热闹的一家子，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凋零。

　　春天快过了的时候，小姨又住回了家中。
　　因为一整个冬天的蹉跎，家里的房间都没有打扫，床单窗帘一概都是旧的。小姨走进房间，掀开墨绿色的厚窗帘，看见窗台边几近枯萎的薄荷，微微的叹气，却并不预备救活它。
　　姐姐回家取书，恰巧遇见了小姨，停住了脚步，欲言又止。
　　小姨又叹气，拉住了西子，她那玉葱样的手已经瘦得只剩骨头了。
　　她靠着窗帘立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几乎都要和窗帘融为一体了。
　　“西子，对不起。我...”
　　“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姐姐撇过脸去。
　　小姨垂下眼帘，眼眶红红的：“西子，我下个月就走了。”
　　姐姐跑出了家门，我知道她怕自己在小姨面前哭出来，太丢脸了。
　　我走进房间抱住小姨，“其实姐姐她，已经不怪你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哭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大滴大滴的泪珠浸湿了我的肩头。
　　这是在我的记忆中，小姨唯一的一次恣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