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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妖怪之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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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初,还未降雪,天气却骤降,一天冷过一天。
接连几天,夏目都没有缓过神来,以前像鲮这样以身救他的妖怪不是没有,影茶碗便是其中之一。虽说他也该习惯了这样的相遇、分别,但这次却少见地固执起来。
最明显的,与妖怪渐少接触。
与好友在路口道别,独自走在街道上,夏目低头前行,并未看到前方,突然感觉撞上什么,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倾倒,在快要摔在地上前被人揽住,惊慌下闭上的双眼再次睁开,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的场静司。
“抱歉,的场先生,我没看清路。”夏目站稳身子立刻从的场怀中脱出,低头道歉。
的场眼神如同往日一样带着笑意在深处让人琢磨不透真实想法,出声打断:“没什么。正好找你有事,可以谈谈吗?”
“啊,当然。”夏目答应下来,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叫喊着,的场静司是除妖师,那么他的话题绝对与妖怪有关,便决不能同意。
“那么我直接了当地说了,最近的场家收到消息,户代出现了一只凶狠的高级妖怪,经常攻击入山的人类,却只是把目标放在长发女性身上。的场家派人去封印,我也尝试过,但不是对手。那只妖怪的妖力太强,而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你的妖力是最强大的,虽然无法自如运用,但可以压制住它。我希望你可以答应。”
安静听完,夏目没有任何考虑,站起身,拒绝道:“我不希望与妖怪有更多的往来,何况是封印它们。对不起,的场先生,我拒绝。”
“是么。”的场笑着,颔首点头,并不在意夏目的拒绝,或者他根本已经猜到了以夏目的性格不会接受这样的请求,“打扰了。”
目送的场离开,夏目垂下眼帘,眸中闪过复杂。
是时候决定了吧,夏目贵志。在你撑不住前,趁早放手吧。
藤原家
夏目没有停留地直接跑回家中,跟塔子阿姨打声招呼后便躲在房间里,取出友人帐,随意地翻着,眼神却是空洞,心思不知在哪里。
妖力,他在心里默念,无法运用的妖力完全无用,只会带来麻烦,成为众矢之的,然后波及别人。
猫咪老师今天没有去喝酒,叼着鱿鱼一摇一摆地进屋,瞥了眼坐在角落的夏目,无视他自己吃着嘴里的食物。
“老师,友人帐,送你吧。”
“嗯?你说什么?”猫咪老师停下嘴,声音模糊地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向宝贵外婆遗物的夏目,怎么会放弃友人帐。友人帐承载的,不仅仅是铃子的回忆,更有着夏目自己与妖怪的回忆。
“我是说,把友人帐送给你,这样一来老师也不用呆在我身边了吧。”夏目淡淡开口,摩挲几下友人帐封面,摆在猫咪老师面前。
猫咪老师咽下嘴里的东西,眯起眼直视他:“你确定?不后悔?”
“不后悔。”
夏目点头,他想了很久,要放弃与妖怪的所有联系,友人帐也是其中之一。
但夏目自己也吓了一跳,那说话的口气冷淡地如陌生人一般,完全不像以往的他。
猫咪老师叼起友人帐,临走前略带深意地看了眼夏目,跳出窗外。
像是一下子被抽去力气,夏目颓唐地瘫倒在榻榻米上,苦涩漫上心间。他很想哭,但不愿意,重新回到孤单,那么就要和以前一样。
也不算是孤独吧,只不过是和妖怪世界划了界限,人类世界,应该还有我的一席之地吧。
夏目勉强露出笑容,疲惫地闭上双眼。
儿时回忆不断在脑海重现,妖怪的伤害,人类的排斥,他在两者间独自地艰难挣扎,过往事情在巩固他信心的同时也打击着他。
“不要让妖怪看到你内心的弱点。”
三筱的话回响耳边,重复着,迫使他正视自己的内心。
看似坚硬,却是不堪一击。
鲮的事情,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击溃夏目的一个契机。
老师,原谅我,让我休息下吧……我真的撑不住了……
八原
妖怪们开着酒会,带着醉意的脸上洋溢笑容,一如既往地欢声笑语。
猫咪老师叼着友人帐跳进酒会中,却只是呆在角落独自酌酒,丝毫不在意热闹气氛。
“呵,我们的斑大人怎么不开心,夏目惹你生气了?”倚在树上的丙缓缓吐气,瞥了猫咪老师一眼。
“不,我只是在想,铃子和夏目的差别。”似乎是觉得这种形态不太适合,猫咪老师化回了原形,翻掌将友人帐压在爪下,侧卧着回答。妖怪们见怪不怪,并没有太过在意猫咪老师的到来。
丙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斜弯嘴角:“铃子和夏目,只有一个相似点,那就是他们都能看见妖怪。”
“哼,说的也是。”
“友人帐?怎么在你手上?”丙托着烟枪指向友人帐,问着。
“那家伙送我的。”
半响,无一出声,喧闹的酒会显得突兀,丙将烟枪送到嘴边吸了一口,幽幽望天。
暮日染红半边天,初生之月在另侧照应,偶尔一两只飞燕划过天际,夜色渐沉。
次日
周末,秋高气爽的天气晴空万里,气温回暖几分,一扫前几日的萧瑟。
夏目少见得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塔子阿姨笑着合上门,让夏目多休息会儿。
这样,才少了几分客气,更融入这个家,偶尔的任性放松,才更亲近。
中午起床,家里只剩他一人,想起塔子阿姨说过今天有同学聚会,很迟回来,让他照顾好自己。
叠好被褥抱起,走向壁橱准备放好,却马虎得忘记收起枕头,一步踩滑,连同被褥一起撞到壁橱,上边的纸膜立刻破损。
这样有的收拾了。夏目看着被引出来的杂物箱和满地东西,无奈叹气。
老师第一次来家里,就是把这里撞破的吧。余光扫到壁橱上的大洞,夏目下意识地用手指描出当时的缺口,不由会心一笑。
不对,明明决定要忘记,怎么可以想起……指尖停在纸膜上,突然一颤,如触电般收回手指,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有些慌乱地收拾东西,无意间看到一张略微泛黄的相片,上边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孩子。
夏目认识这个孩子,是孩提时代的他,但他对这张照片毫无印象。
头微微作痛,夏目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习惯性地翻倒背面,相片背后写着几个字,夏目不自觉地轻读出声。
“夏目贵志于八川。”
八川,夏目十二岁时寄住的某个亲戚家便在八川,住的时间并不长,是遇到藤原一家前对夏目最好的一户人家。
不过因为经济实力不足,在夏目一场大病后转送到了其他亲戚家里。
现在回想起来,夏目对那时候的生活没有太多记忆,只是记得是一对姓樱田的夫妇。
要不,去看看吧。夏目隐约对樱田家的地址还有印象,在心里说服着自己,沉思片刻,将照片放过到包里,快速收拾好东西,起身出门。
八川
八川离藤原家并不远,坐列车大约一个小时就可以到。
列车从远处缓缓减速,慢慢靠近八川车站,到站停车,列车门打开,三三两两的乘客陆续下车,夏目跟在后面,走出车站,看到的是陌生中带着一点熟悉的景象。
夏目有些困难地辨认方向,拿出地图左右四顾后,才确定一个方向前进。
重回八川的感觉和之前回到箱田时很像,只是少了猫咪老师的陪伴,少了身边的嘈杂。
一种莫名的失落涌起,夏目没有多想,或者是刻意地让自己不去想。
渐渐地,夏目不需要在查看地图,复苏的记忆指引着他,找到方向。
最后,夏目脚步停了一栋有些年代的房屋前,斑驳的门牌上写着‘樱田’二字,记忆里绿叶茂盛的樱花树已落尽残叶,萧索之至,他甚至无法确定里边还是否有人居住。
‘吱呀——’
夏目正望着出声,木门却自己打开,走出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妪,佝偻着背撑着拐杖,满头银发,脸上尽是时间逝去刻下的痕迹,风烛残年。
“你是?”
老妪注意到自家门前站着个人,双眼老花她看不清来人长相,只是觉得很熟悉。
“樱田奶奶……我是贵志,夏目贵志。”
“贵志……”老妪听着带着点哭腔的声音,重复着那个名字,尘封的记忆乍然重现。
贵志,夏目贵志,五年前的那个孩子。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但她却一直记得,初见时这个孩子的眼神。
对陌生环境的麻木,对所有人的隐忍,和一点点的期盼。
期盼什么,樱田美蝶直到和他分别时才弄懂,期盼别人真心对他而不是敷衍。
“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樱田美蝶笑着走到夏目身边,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看着曾经只到自己腰间的孩子已然长大,樱田美蝶很是欣慰。
“是……”夏目在看到樱田美蝶的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是童年时候一段美好的回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遗忘。或许,是因为在美好过去后剩下的是痛苦吧,就如他不记得了自己的父母。
不过该记得的,始终会想起。
“樱田奶奶,樱田爷爷呢?”夏目记得,樱田美蝶身边总会站着一个板着脸的严肃男人,平时很严厉却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表达出自己的温柔。
“他啊,去了高井山。”樱田美蝶语气平和,缓缓阐述一件事实,就像在说平日里柴米油盐之事。
夏目愣了一下,抿着唇没有出声。
高井山,在他还在樱田家时,年且七十的樱田夫妇曾笑言,等他们过世后,要葬在第一次相遇的高井山。
沉默一阵,夏目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从包里找出照片,递给樱田美蝶,问道:“樱田奶奶,您记得我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么?”
“我没见过。”樱田美蝶接过照片凑近看了好一阵,摇头回答,随手翻到背面看到那些字,说道“这,是孝直的字迹。”
“樱田爷爷的字?”
“嗯,我看了这么多年,总是认得的。哎呀呀,怎么一直在门口站着,快进屋快进屋。”樱田美蝶把照片还给夏目,突然一拍头,带夏目往屋里走。
阔别五年的屋子,物件的摆放都和记忆中没有多少变换,夏目甚至还看到门边自己当初身高比对的笔画。
“快看,是五年前的那个孩子。”
“真的?噢,都长这么大了。”
“得去告诉主公,他一定很高兴。”
夏目听见细小的讨论声,偏头看向角落,四五只不过三寸高的小妖怪正切切查查着,没等他走近,小妖怪们都一个跟着一个跑出去。
来不及他多想,樱田美蝶就拉着他坐下,问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夏目先是平淡地说着前三年的生活,事不关己的样子,后面回忆到在藤原家时,不自觉间脸上露出温柔笑容。
樱田美蝶静静地听他述说,渐渐安心,能露出这样的笑容,应该是遇到温柔的人了。
与他分别前樱田美蝶一直在担心夏目的处境,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在家里休息了好一阵,夏目提出要去祭拜樱田孝直,便由樱田美蝶带领往高井山走。
午后二时,烈日当天,在深秋却是难得好天气。
山上树木枝干光秃,枯黄的树叶铺满山路,踩在上边发出沙沙声响。
沿着幽静小道慢慢上山,夏目左右四顾着,这里,也是同样的熟悉。
身边妖怪越来越多,每一个都议论着夏目,同时提到所谓的‘主公’。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好像想起什么,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贵志,怎么了?”樱田美蝶注意到夏目略显苍白的脸色,担忧问道。
“没关系,只是有些贫血。”夏目勉强地笑了笑,不适感越来越明显,但他不想让樱田美蝶担心。
现在虽是深秋,天气却是难得的好,耳边也时不时有妖怪窃窃私语声,的夏目觉得这里的气氛太过诡异,有一股很浓重的阴煞之气若隐若现。
不好的预感。
爬到半山坡左右,两人到达樱田孝直坟前,放好花束和水果,跪坐着双手合拢闭目在心里默默祭拜,半响,一同站起身,静静看着墓碑不语。
“樱田奶奶,我想在这附近走走再回去,就在这里跟您告别吧。”夏目突然出声准备与樱田美蝶道别,樱田美蝶微微愣了一下转而笑了笑,点头应予,独自下山去了。
夏目目送樱田美蝶离开,直到身形不见,顿时松了口气,却随即捂着额头支撑在树干上,脸色越发苍白,身子一个不稳径直摔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呻吟,出了一身冷汗。
即便是以前被妖怪攻击,也不及着自内而外的剧痛,有如被人用千针狠扎般。
视线越来越模糊,脑海中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遍地的血迹,妖怪的哀嚎,被生生撕裂的身体。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一黑,下一刻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