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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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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葛隆贝尔下了火车,他在火车站出口搜寻着照片上的人,过了一会,便看见一个男人朝他走来。那是奥利弗。他比他想象的要瘦些,个子更矮些。他带着他走过广场,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那里。他可以感受到他投住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在考察我,西蒙想。看看我是不是合适的人选。
他们沉默地坐在车上。罗腾堡的夜晚是死寂的,静得简直可以听见不属于这个世上的声音。奥利弗注意到西蒙的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袋子,“你紧张吗?”他问。
“不。”
“把袋子放在后座吧,不会掉下去的。”他空出右手,只用左手操纵方向盘,帮助他把袋子弄到后面。
西蒙一直平视着前方,前方过去一辆巡逻车,灯光照在他脸上,他不由伸出手挡了挡。这时他偷偷看了奥利弗一眼,后者在专心开车,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这个人真的可信吗?曾经一度被试图遗忘的犹豫此刻又回来了。他在互联网的一个“食人聊天室”里结识了奥利弗,很快便发现彼此有着相同的渴望。我多么希望被吞噬,西蒙默默地想。可有谁能够实现我的愿望?我需要被惩罚。奥利弗说他能,我看得出他是认真的,可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认真吗?吃了我吧,他的手紧抓着上衣的下摆。来让这一切成为可能吧。
奥利弗开着车,从西蒙一下火车,他就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这个人可信吗?他会不会像贝克那样,只是把这当做一场游戏呢?这个念头盘旋在他的脑子里,使他感到绝望。我喜欢他,他向左拐,估算着还有多久能到。我喜欢他的头发,是格里芬的金色。这个人有些神经质,他的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但和我很接近。他无法形容他初见西蒙时的惊喜。他站在昏暗的街灯下等待着,西蒙从车站出来的时候,他马上认出了他。但他没有立刻迎上去,而是选择在远处观察。他比照片上要漂亮,起码在奥利弗的眼中是这样,他的金发比照片上更亮。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在罗腾堡的冬天里瑟瑟发抖。他也许是不同的,在向西蒙走过去时,奥利弗对自己说。他向来敏感。
车停在郊外一栋两层的房子前。“下车吧,”奥利弗示意西蒙,“到屋子里去,门没锁。你可以先生火。”
西蒙坐着没有动。“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奥利弗过了几秒才反映过来他在说什么,“也许……下个星期,”他艰难地开口,“你知道,我们都需要时间做准备。应该做得完美。”
“我希望在今晚。”西蒙给他看他的口袋,“我带了这些。”
奥利弗在车灯下看清了西蒙手中的东西,一瓶联邦制药公司生产的咳嗽药水,一些散装在密封胶袋里的安眠药。
“袋子里还有一些。”西蒙解释道,看了看后座。
“不行。”奥利弗思考了一会,随即飞快地说。“我办不到。”
西蒙看着他的眼睛,这是他们见面来的第一次,他如此仔细地看他。奥利弗偏过头,看见远处公路上的路灯。“先进去吧。”他低声说。
奥利弗把车停在车库,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灯。他来到客厅,发现西蒙站在壁炉前,盯着壁炉上的画像。
“那是我母亲。我十五岁那年她把自己淹死在地下室里,总算是有了一个结局。要看看吗?”
西蒙看了看画像中的女人,再看看奥利弗。“好吧,”他点头。“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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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奥利弗张开双臂站在他的秘密花园中心,手术台就是他的青草地,倒挂的吊钩是橡树的枝条,铁链是轻轻飘动的叶片,福尔马林的气味如同秋天成熟的果实,散发出诱人的芬芳。哦,这是他的世界,在这里他是那么的自在,像是变回了一个婴儿,安详地躺在子宫里。世界被他缩小成一个圆圈,他就站在这个圆圈的中心。没有人可以成为我,他不无得意地想,我却能够成为任何人。
西蒙坚持要现在开始,“我就是为了这才来的。”他说。他看着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钩,不禁伸出手去摸了摸。掌心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这一定象征着死亡。西蒙想象着奥利弗将他倒挂在钩子上的情景,会流很多血吗?他希望干净一些。没有供人使用的剥皮机械,奥利弗必须亲自动手。他闭上眼睛,脸凑近吊钩,轻轻地摩挲着。我希望能把骨头绞碎,什么都不要留下。
奥利弗只有顺从他。“那好吧,我们,我们现在开始。”他谨慎地思考着,“现在你去把药水喝了。”
很辛苦。到最后,西蒙几乎是强迫自己把药水灌下去。“慢一点,慢一点。”奥利弗说。最终西蒙灌下了整瓶咳嗽药水,褐色的药汁残留在他的唇上。奥利弗用指腹擦拭着他的嘴唇,他有近乎完美的唇线,他恍惚地想,当我把它摆上餐桌,将是一道上等佳肴。他就着自己的手指尝了尝药水的味道,有点涩。或许还得加上更多的调料,他补充道。
奥利弗架好摄象机,西蒙赤着上身,坐在破旧的皮椅上看着他。“我想记录下来。”奥利弗说,“这样我就能时时看见你,像是婚礼一样,不是吗?”
“我不知道。”西蒙颤抖着说,“我喝了一整瓶,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奥利弗沉默了。他去抚摩西蒙光裸的肩膀,这时他仿佛又成了车站前那只受惊的兔子,满脸绝望。“我不知道,”奥利弗猛地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喃喃说:“我真的不知道。”
“带我回去吧。”
“不。”
“带我回去吧。”这次语气里多了几分请求的意味,西蒙沉闷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出来:“我想回去。”
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晚上,奥利弗心不在焉地开着车,时不时瞟一眼身边的西蒙。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他在网上找到他,带他回家,打算吃了他。他是认真的,在他拿出那瓶咳嗽药水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比贝克强多了。可是他看上去那么可怜,那么需要有人来安慰他。“我是你的肉。”他这么介绍自己。事情本来会很顺利,如果不是他那该死的犹豫。是的,真他妈的该死!难道这不是自己一直以来梦想着的事吗?当梦想就要成真的时候他却退缩了!奥利弗看着倒视镜,镜子里出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格里芬。他认出他来了。格里芬,你离开我有多长时间了?你是来跟我做最后的告别吗?
外边下起雨来,雨滴夹杂着冷风从车窗吹进来,那是冬天的雨所特有的濡湿、阴冷的味道。奥利弗一个急刹车,停在广场旁边。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在这里见了第一面。
西蒙下了车,雨水很快淋湿了他的全身,他的金发紧贴在他的耳边,水珠沿着他的脑门滚落,这让他看上去想像是在哭泣。“嗨!”奥利弗大声叫住他,雨水淹没了他的声音,他只好朝他吼道:“回来!留下来!”
“什么?”
“留下来。”奥利弗绕过车头,走到他面前,这样他们就同在雨中了。“留下来,我可以的。”
“我做得到!”仿佛为了消除西蒙的疑惑,他急忙说道。
西蒙的嘴唇动了动,好象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清,他甚至怀疑西蒙是否说话了。这该死的雨!
“刚才我一直很犹豫,但现在明白了。”奥利弗鼓起勇气说,“你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我们是相同的。你懂吗?我们是一样的人,注定要在一起。”
是啊,他怎么会弄错呢?无数个夜晚他在梦里渴望着能有人与他分享所有的幻境,白天在阿斯纳路上他是不是看到了蔓草?拐过街角那家书店里是不是摆上了新书?院子后边的草丛里是不是有一只老鼠?到楼上去看一看,格里芬的幽灵是不是在月色下徘徊?森林的尽头有没有红鼻子的小妖,长胡子的斑马?阴影下是不是只有黑暗?还是只有漫长的、腐烂的孤寂,在向他微笑?
“我们再去买些药,明天就开始。”
他低下头,隔着雨水亲吻西蒙的唇。那是他人生中未曾有过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