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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我的父亲是浮钺国最大的王,我是从记忆开始便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这王宫里皇帝妃子不多,却也不少,按年份来讲,我是再如何也不会是宫里最小的公主,只是在我出生以后,这宫里每个怀孕的妃子、必定逃不过生出死婴的后果。

      我尚小的时候,苏嬷嬷就常和我说,这宫里父王最念念不忘的始终还是我娘亲。
      我当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转头一派天真地打着手势问父王:“念念不忘和娘亲是什么关系?”

      父王则宠溺地摸摸我的头,头惯望过的方向是那冰冷的长安居的位置。因着距离优势,我总是能看清父王眼里仿佛有一曲我看不懂的歌,只是越看着就越觉得格外深沉且悲凉。

      我稚嫩的手还未擦去父王眸间所有的悲伤,就被一道圣旨贬入了堰煌谷。

      那年我十岁,浮钺国兴兆十二年春,堰煌谷一派繁华似锦,大片大片紫红的桑丘禅花轻盈入空,我见春光已醉,夜夜孤灯却也非凄凉不耐。

      三年后,浮钺国灭。
      三年后,我在谷下捡回了他。

      我不懂岁月是什么模样,摸不到,触不着,却可以深深挖去心中曾爱如己命的东西。
      我依稀记得他见我第一面的情景,廊外风铃和着微风相绕相携,缠绵几许;初冬的雪晶莹剔透地让我起父王手中常常摩挲的那支香雪钗,头发有些恼人地挡了些许视线。

      ——在下有屋有田有貌有钱,若不嫌弃,可愿应了我的以身相许?
      他毫无血色的唇极淡地扯了一抹笑,撩了何处春光,乱了何人心跳。

      山间极闷,我便留下了这个无论如何都要以身相许的男子。
      于是后来的几个月,梅香煮茶有人陪了,下棋作赋有人伴了,山间几月,一眼若万年;即使后来想到的时候,还觉得一拢清淡微寒的梅香萦绕在唇间,挥之即逝,逝之又回。

      所以师傅才会常常叹气道:“馥儿,你这一生成也成在一个执字,败也败在一个执字。”
      可是我常想,若是无了执念,世间就不会有馥安这个人了。

      事情发生在捡回他的第二年,魏军如一条火红的长龙落于堰煌谷中。
      我料不到是他,也料到是他。

      终了,我还是愚蠢地打着手势问他:为何是你?
      他凉薄的唇在火光冲天的堰煌谷里,在一派紫红的桑丘禅花里勾出悲凉又沉重的笑,他对我说道:“你是浮钺国的小公主,我是魏国的第十二皇子,相遇了,除了这般还会怎样?”

      这一回我也笑了。
      ——我看到他的眸光里,藏着和父王一模一样的曲子。
      似乎,我终于懂得了父王若隐若现的悲伤。

      大军冲破堰煌谷的那一刻,他朝我射了一支箭,稳稳地似要落入我的心间。我隔着大半桑丘禅花,心里想着,下辈子,我再也不想看到这种花了。

      我不知道从何处奔来的苏嬷嬷替我挡住了这只箭,箭端有倒勾的刺,我只好伸出匕首砍了多出的箭羽末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了苏嬷嬷到了我的寝宫内。

      还留有一丝神智的苏嬷嬷着急地咳出了一口血对我说道:“公主,快放火烧了这大殿。”
      我毫不迟疑的照做了。

      轻纱极易燃着,我找了五六处易燃点一把把火、看它吞噬了这个住了近四年的寝宫。我的眸光还印通红的火焰,灼热的黑烟熏得我满目通红,却始终咬牙不让自己留下泪来。

      苏嬷嬷已经满脸的青气,唇角也不再是黯淡的血红色,那团团血水里泛了黑亮的光。

      他这次是下了决心要我死了吧,我恍惚地看着满殿的大火,极疼的绞痛瞬间从心里传了出来,我想顷刻落于这火里,缓缓这心疼也好。

      但苏嬷嬷羸弱的声音响起:“公主,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浮钺最后的希望,为了浮钺国无数无助的子民,为了……为了,不让你的父王成了亡国之君……”她的手里是一封信和一个雕花饰玉的乌木匣子。 “这是你父王给你留下的东西,他本叫我除非万不得已一定不能给你 ,但如今……”话未说完,她又吐了一口血,眼里的光愈发黯淡。

      我尚纤弱的臂膀扶不起苏嬷嬷,反因惯性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我看见,不断燃烧的火光里,苏嬷嬷本满是皱纹的脸仿佛蜕了皮般一块块落在地上,低眉看去,她原来只是个才双十年纪的芳华女子。

      “馥安公主,你寝宫内的床榻底下有一条通往堰煌谷外十里远的地道,你顺着这地道一直走,不过半个时辰便能抵达。”她的呼吸渐弱渐微,却仍是挣扎着起身:“公主,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你可以选择拿着这朵青花,到青玄国去找我的大师兄,”似是想到什么事情,她的脸庞绽放出一个飘渺的笑:“若是你愿意,拜在我师哥门下也未妨不可。”

      说罢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密如蝶翼的睫毛慢慢垂下,我听她仿佛在低低说道:“我从来不悔爱上你父王,爱了就是爱了,即使,他只爱你死去的娘亲……”
      “如今去到阴曹地府里,怕是你父王铁定没法子再赶我走了吧……”

      有晶莹透明的水泽自她的眼角流下,坠入满是灰尘的琉璃砖上,我耳边不断回旋起沉重的落泪声,仿佛我的心、也被这一声一声砸得透不过气来。

      我低下头,拉着她的手心写下了几个字: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苏清卿……”她一个颤栗,似是回光返照般望着我,唇间是我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清丽笑容,她抬起手,似要覆上我的面容,只是那手未伸至我的眼前就早早落下,她的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青光,一朵朵青花盛开在火舌里又很快消逝了。

      天生不能发声的我一向压抑所有情感,如今自懂事后再也没流过泪的我终于忍不住,在漫天火光里,伴着“噼啪”的断木燃烧声中,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般呜咽出声。

      火舌吞没外室的最后一刻,我擦去满脸的水泽,拾起了地上的青花。没入榻底的最后一刻,我回头望见那古朴的木门“咯吱”一声打了开来,他满脸鲜血、慌乱地看着偌大的寝宫,

      隔着一片火光,隔着国仇家恨,隔着万水千山,他此生,怕是再也无法像当年那般再对我说:“若不嫌弃,可愿应了我的以身相许?”

      ——爱情无论时间长久,永远露出它锋利的伤人伤己本质。所以我宁愿以任何代价,换取此生绝情绝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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