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隙缝中的人》栗子Liz

3、十日之后，爱情结束

　　D君居然向我伸出了手，可是我可悲地，不敢把它当做示爱的讯号。我只是在浴衣上偷偷抹掉了手心的汗，然后把手放到了他的手里。他牵着我，来到后院。

　　D君的手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温暖、干燥、有力。他拉手的方式和朋友之间的不同。和朋友、家人拉手的时候，我会把手放到对方的手心里——当然牵着弟弟的时候，是他柔软的小肉手缩在我的手心里。D君和我牵手的时候，与我十指交握。他的十指穿过我的指缝，然后轻轻地扣在我的手背上，手心与我相贴，温暖的甜蜜的温度就传过来。

　　老板娘在后院的石灯笼里放了一盏蜡烛，备了一张竹子编的托盘，浮在温泉上面非常有趣。

　　我和D君谁都没有说话，然后默契十足地脱掉木屐，沿着山石的边慢慢下到温泉里。
　　“小心。”他先下到池子里，然后在我入水的时候，温柔地托了一下我的后腰。
　　夜色完美地掩盖了我通红的脸。

　　竹制托盘上，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瓷酒壶，配着两个更精致的小杯子，只有一个指节那么长，圆圆的小巧的。白色酒具旁边还有一碟毛豆，青绿色的外皮，间着几粒花椒和八角，倒像是中国的做法。

　　“在日本很少见到毛豆啊。”
　　“没错，这是我带过来拜托老板娘加工的，泡着这里的温泉，会别有一番风味。”D君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剥开一个豆荚，把豆粒放到我的手心里：“尝尝。”
　　其实毛豆没什么味道，日本老板娘做出来的小吃总是这样寡淡，最大程度上保留了豆子本身的清香，和我在家吃的盐水煮毛豆并不同，不太适口。

　　但是我还是微笑着说“很好吃。”我不会让D君失望的。
　　他把酒盏里添上酒液，也不是普通的清酒，酒色比微黄的温泉水还要深。
　　“是梅子酒，老板娘的独家秘方，我每次来都要背一罐走，你尝尝。”
　　我又尝了梅酒，比毛豆好很多。

　　梅酒很甜，有点暖，入喉慢慢热起来，配着一池热乎乎的温泉水，让人迷醉。

　　我和D君懒洋洋地泡着，偶尔说两句话，碰一下小酒杯。其实酒并不多，不过在温泉的作用下，三分酒意也能挥发成五分。美人当前，皓月当空，这五分酒意又酝酿成了八分。

　　夜深了。我露在外面的肩膀有些凉。浴衣吸了水，湿意像虫子一样慢慢爬上来，贴在皮肤上，没有热水环抱的部分被风一吹，冷飕飕的。这凉意并不是不能忍受，可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D君和我离得有半臂之遥，我俩推杯换盏的时候，就把小托盘在水面上推来推去，趣味十足。想必是我瑟缩的样子被D君注意到了，他从水中站起来，把托盘轻轻推到了池子的另一头。

　　因为怕我冷所以要回去了？败了他的兴致？我心底一阵失落。

　　没想到D君向我走了一步，然后又重新坐下，坐到了我的身边。他的小腿轻轻擦过我的小腿，然后便不动了。

　　理智告诉我要赶快把小腿移开，可是我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接触到的皮肤并不多，只有我的左腿左侧，他的右腿右侧那么一小块皮肤。但是我全身上下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到了那里，微微荡着的水波中，柔软光滑的D君的皮肤……

　　“冷吗？”他好听的，微微带点磁性的声音传到我耳边来。
　　我摇摇头，都不敢看他。上帝啊，我的耳朵好热，不会也变红了吧？

　　然后D君的胳膊搭到了我的肩上，把我搂在了怀里。

　　上帝啊，我感谢您老人家。

　　“虽然有些突兀，”他说，“但是我想说，我喜欢你。”
　　“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我不想掩藏自己的心意了。虽然是旅途上的萍水相逢，可是我的心是认真的。”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好了。”
　　“其实说是喜欢，感觉比喜欢还要多呢。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真的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爱上你了。”他轻轻地笑着。

　　我转过头去看他。我在D君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人面桃花。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他可真好看。蒸汽打湿了他的刘海，搭在额上，配着他清秀的面容，像一幅安静的画。他的双眼皮很细，眼型很长，眼角的睫毛微微翘起，有如小鹿一般清澈稚嫩的眼神。

　　D君缓缓地低头，然后轻轻地吻住了我。一个水到渠成的吻。
　　他的吻如此轻柔，好像一片落叶掉落在地上，寂静无声。他的嘴唇缓缓地摩擦过我的嘴唇，唇齿间鲜甜的梅子酒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这个美好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才结束，我的脸非常非常热，可是还是勇敢地说：“我其实也喜欢你。在天守阁下面的时候，我就对你有好感了。虽然现在不知道是喜欢还是爱，但是我想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我希望能和你继续在一起。然后慢慢守护这份感情，让它变成爱。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不过我更希望时间来证明我的感情。”

　　那一刹那D君的表情非常悲伤，一种不能言说的悲伤情绪弥漫在他的眼神里。

　　良久，他缓缓开口：“我只希望你能记得我。”
　　我笑起来：“那是当然了。”

　　也许是因为这段感情发生在旅途，所以他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
　　我安抚他：“就算我们只是露水情缘，就算回国之后我们各奔东西，我会永远记得你。”
　　“我第一个爱上的人，和这一个箱根的夜晚。”我抬起头来给他一个吻。

　　D君热烈地回应了我，等到他放开我的时候，我几乎软倒在汤池里。
　　可是D君的表情更悲伤了。

　　第二天我们归国。

　　回到北京之后，我休整了一天，隔一天，便又出来和D君见面。明明只是一天不见，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他拉着我的手，逛着一个个幽静又有趣的小巷子，敲开私家小馆的门，在葡萄架下面和我共进午餐。晚上我们又去酒吧街逛，在灯红酒绿的地方，他又给了我一个又一个吻。

　　快到十二点了，他把我送回家，还一直拉着我的手。他今天一直拉着我的手。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今天是第十天了。”冷不丁地，D君说了一句。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今天是第一天。”当时我以为他指的是第一天到日本。D君对数字好敏感哦。

　　“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天。”他在我唇上一吻，随即又加深了这个吻。他甚至咬了我的嘴唇一口，丝丝痛意传来，但是他依然吻着我，我只好慢慢抚着他的后背，放松他的情绪。

　　临上楼的时候，D君看起来那么难过，他一直扯着我的手不愿意放开，就像被妈妈送到幼儿园的小孩子。
　　“好啦，明天见。”我对他笑笑，亲亲他的脸。
　　“明天见……吾爱。”D君最后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马上就要沉入夜色的时候，突然一阵心慌，往前走了两步大喊：“明天见！”

　　D君回过头来，他白皙的脸颊在夜色里也模糊了，我听到他温柔如水的声音徐徐传来：“吾爱，我希望你会记得我。”

　　第二天，我等了一天，D君没有出现，也没有联系我。
　　日复一日地等着，春去秋来，我知道D君不会再出现了。

　　我一直记得他。
　　我和D君的故事便只有十日罢了。

　　可我一直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