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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二章 携手江头清月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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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晃得厉害。
玉瑶端了满满一瓷碗浓稠的汤药,穿过夹道时,身子不时撞上两边舱板,药汁因而泼洒了不少,等终于走进后舱,药也只剩了半碗,看得玉瑶暗自心疼。
狭长简陋的舱室光线昏暗,楚辰安静地躺在简陋的矮塌上一动不动,身上裹着蓝白棉布的薄被,似乎睡得正沉。上船以来的半个月,虽然玉瑶已经悉心照顾,可楚辰仍然高热不退,精神时好时坏。
玉瑶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还未把药放下,楚辰就睁开眼睛虚弱地说:“大小姐,你该不是要我喝乞丐的洗脚水吧?”
又吵醒他了!玉瑶皱眉。
楚辰似乎一直睡得很浅,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醒。
“你怎知道是我,不怕是别人?”玉瑶想知道他是怎么被自己惊动的。
“你在外面夹道里走的时候,我就听见了。脚步轻飘飘的,步履也不稳,自然是你这个不惯坐船的千金小姐。”
玉瑶心道,我已特意放轻了脚步的,况且船里水声这般大,遮也遮过去了,若是这样轻的声音都能听到,楚辰岂非一直都睡不稳?
玉瑶担心之色都写在了脸上。
“这碗臭东西是什么?”楚辰岔开话题。
“什么臭东西!这是十全大补汤。你身子一直不肯好,我不懂药理,又不能大张旗鼓给你请大夫,只好煮了这个让你补一补。”
十全大补汤?楚辰听了名儿就想哭。
“我好像还没到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地步吧,你确定这玩意儿喝了不会死?”
玉瑶瞪了他一眼。
“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你别看我爹早逝,他是操劳累坏的。我太爷、爷爷坚持早晚一剂,可都活得很长寿。”
“哪来的药?”他记得这两天并没有靠过岸。
“上次靠岸时我托了船家进城帮忙抓回来的。我知道厉害,药材都一根根一粒粒仔细看过,药罐子药碗反复检查了几次,下药加水煮药盛药端药也是我一手包办,未让别人插过手,还请了两个长尾巴的小朋友帮忙喝了三天,见没什么异状,才敢端来给你喝。”
长尾巴的小朋友?
楚辰笑得古怪:“你究竟是不是千金小姐,竟然不怕老鼠?”
“罗嗦什么,快趁热喝了。”
楚辰撑起身子,接过瓷制大海碗一看,里面的药汁黑中泛绿,比臭水沟的水还惊人。
看着玉瑶一脸期盼的神情,楚辰咬咬牙,壮起荆柯之胆,把药一口气灌入口中。
好苦……
楚辰闭目蹙眉。
柔软的小手抚上脸颊微凉舒服,虽是短暂的片刻,唇瓣却留下了耐人回味的细腻湿润。
楚辰睁开眼睛笑道:“这算是糖豆子?”
玉瑶第一次主动亲近楚辰,一时粉颊红透,不敢注视楚辰的眼睛,口中催道:“罗嗦什么,喝完了药就快睡吧。”
她放了碗来扶楚辰躺下。
楚辰忽然注意到玉瑶的手背上嫣红一片,抓过来看,明显是烫伤的。
“何时弄的?”他一惊。
“刚才船晃,端的药洒了一些,不碍事。”
“这么一大片怎会不碍事?以后不要再做了。”楚辰声音有些提高。
“为什么不能做,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娇贵?我下次小心些,不端那么多也就是了。你若想耍赖不喝药却是没门儿,早晚一剂,须喝到退烧为止。快躺下吧,趁着药劲好好睡一阵要紧。”
玉瑶扶着楚辰躺好,又帮他裹紧被子。
“这会儿河面上风平浪静,只有几艘同路的商船,都是先前打探过没有问题的。船家说要明儿午后才会再靠岸,一路都不会有事,就算有什么事我也自会叫醒你的,你就放心睡沉吧。”
“不是我不想,是习惯了,想睡沉也睡不沉了。”楚辰解释道。
玉瑶双手伸进被子里,摸到楚辰的手,拢在自己手中。
“这样可有用?我病的时候于妈这样拉着我,我就睡得安心些。”
楚辰闭目笑道:“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有一个于妈。不过只是拉个小手的话,肯定不及美人在侧管用。”
玉瑶松开了他的手。
楚辰以为玉瑶又生气了,哪知身上传来异动,他睁眼一看,玉瑶已经脱了鞋爬进里床,钻进被窝里。
楚辰呆呆地瞪着她。
“只要你能睡好,我在这里躺一下算什么,你快睡吧。”
楚辰淡淡一笑,闭上了眼睛。
玉瑶伸手帮楚辰重新掖了被角,侧着身,伸手在他胸口轻拍,口中唱起了歌谣。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楚辰睁开眼睛,侧过头望着玉瑶,目光柔和。
“我是想你睡好,不是想你瞧着我。”
“是吗?可你这算背书还是唱安眠曲?”
玉瑶粉颊上飞起了两抹红晕。
“我只会唱这个,你就将就些听着吧。”说着又唱。
楚辰苦笑道:“你要唱也不要唱这个,白白唱得我揪心,唱个《汝坟》、《卷耳》什么的我爱听。”
玉瑶羞恼地瞪他一眼,伸手合上他的眼睛,继续大声唱《汉广》。
楚辰闭了眼,咧了咧嘴,心里一时充满了暖意,虽然睡不着,但不忍玉瑶担心,故意渐渐放缓了呼吸。
玉瑶不再拍他,歌声却没有停,只是放轻了声音继续唱着,又帮他身上拢了拢被子。
过了许久,玉瑶的声音渐低,变为了均匀的呼吸声。
楚辰侧过头看去,发现玉瑶闭上眼睛微张着小口,唱歌把自己唱睡了过去。
楚辰哭笑不得,探身在玉瑶额上轻印一吻。
大小姐……多谢你……
……
陆君亭一声轻轻的叹息,终于连刘管家也不站在自己这边了。
“陆大人,少爷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好,可是也不能不顾他的身子,不如我们还是回淮安吧。我想就是大小姐在此,也会同意带少爷回去的。”刘管家跪在陆君亭面前苦苦哀求,只是言辞中已经十分不客气地把玉瑶也搬了出来。
玉瑶在的话,她会如何?只怕也会求我放弃吧?陆君亭难过地想。
“我知道你们心疼玉寒,玉瑶又何尝不是,所以才令玉寒难以成器。我是不会同意让玉寒回淮安的,就算玉瑶亲自求我,我也一样这么说。你年纪大了,地上凉,不要再跪了,起来吧。”
“陆大人,虽说你和小姐关系不一般,可梅家的主子毕竟是玉寒少爷,还请你自重身份,不要再插手梅家的事了。”刘管家态度转为强硬。
陆君亭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道:“随便你怎么说,我是不会放玉寒出来的,也不要想着来抢钥匙,你和篆儿都不是我的对手。”
刘管家还待说什么,门外传来篆儿的疾呼之声。
“刘管家,刘管家!”篆儿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子,“不好了,少爷在拿头撞墙,已经撞出血来。”
刘管家闻言,身子一僵,一头栽倒。
“刘管家!”
“他是太累了,再加气急攻心,扶他到里间歇着,喝点定惊茶。”
陆君亭往外走,刚出房间,一声声令人胆战心惊的惨叫传入耳内。
陆君亭加快脚步。
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打开锁推开屋门,卧室一片狼藉,所有能摔破的都摔破了,能撕碎的都撕碎了,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渍,角落里,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蜷缩发抖,他身形消瘦得仿佛只剩骨头,披头散发,双目通红,面色纸一样惨白,额头上有一大块血迹,身上是一道又一道指甲抓出来的血痕。
陆君亭蹙紧长眉。
玉瑶,你万般宠爱的弟弟竟然变成这样,你可心痛!
一看到门被打开,蜷在角落的玉寒一头冲了过来,试图冲出屋子。
陆君亭伸手闪电般抓住他后颈的衣物。
玉寒一声怪叫,手上的力道大的出奇,在陆君亭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陆君亭按住他的手,玉寒照着陆君亭的手臂就是狠狠一口,齿间立即渗出鲜血。陆君亭面现痛楚之色,却没有抽回手。
玉寒狠狠地咬了一会儿,唇间的血腥味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视线凝聚起来,看清了陆君亭。
“君亭哥哥!”
他松开了牙齿,但陆君亭的臂上已经留下一圈恐怖的齿痕。
“玉寒,是不是很难受?”
玉寒似乎一下子脱了力,浑身颤抖地点点头,站立不稳地要倒下去。
陆君亭连忙伸扶住他。
“再坚持一下,这种毒烟我有过耳闻,是夷夏皇族用来控制各个部族首领的阴险手段,只要熬过这几天就没事了。”
“君亭大哥,救救我,我好难受,我受不了了。”
“再坚持一下。”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玉寒忽然翻身栽倒,翻着白眼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口中涌出白沫。
“少爷!”
篆儿正好走过来,亲眼目睹此景,目眦尽裂,冲进来扑到玉寒身上,把他抱在怀里。
“陆大人,求求你,这样下去少爷真的会死的,送他回淮安吧。”
陆君亭见了玉寒的样子,心如被一片片撕碎一般疼痛。
他感到一阵虚弱,无力地摇了摇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不行!”
篆儿的目光变了,纯净的双眸中写满深刻的仇恨,令他心寒。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用冷厉的目光对篆儿道:“把你家少爷抬到床上去,我要锁门了,你最好快点。”
“不,我要和少爷在一起。”
“好,那你就和他一起关着吧。”
陆君亭大步跨出了屋子,把大门关起,重新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