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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第二十一章

      以上这些故事来源于秦宁和时谷后来在这间旅舍里某个角落的书房中发现的一本破旧日记中。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眼前秦宁和时谷依看着男人在他们面前上演的精神分裂般的戏份,依然是手足无措的模样。大概没有什么字眼可以用来形容他们现在惊悚而茫然的心情,想从男人那里打听些信息的想法显然在现在看来已经变成了很是不切实际的空想,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开始需要思考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了。

      如果男人发疯一般再次拿着那些寒光泠泠的工具朝他们挥舞过来,他们可没有信心能挡下来自疯子的一击。

      “对不起,我们是刚刚入住的房客,由于对这间旅舍的布局不甚了解误打误撞地闯进来了,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时谷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装出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无辜地道歉。有的时候秦宁真的很感叹为什么时谷就能有这样一种处变不惊的淡定本事,就好像天塌下来了他也能不紧不慢地拉过一个高个子的人替他顶着,然后他还能有条不紊地着手找到天塌的原因以及如何解决,并在十分钟之后带全所有补天要用的工具材料开始修补塌下来的天。

      就像现在,秦宁自己面对着半癫狂的男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傻乎乎地愣在原地,张口结舌地看着男人和一具散发着极难闻气味的尸体愉快地秀着恩爱,而时谷却已经可以淡定地想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理由着手开始解决问题了。

      难怪那些精英无论干嘛都不乐意带着像他这样的平头老百姓玩,他们的思维速度压根就不在一个平台上,玩都玩不到一起去。

      正在秦宁腹诽的时候男人已经将那具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摇椅之上,那架摇椅托着这具尸体轻轻地晃动的样子让秦宁突然觉得刚刚缓解了一些的恶心感又再度涌上心头,胃部又开始翻江倒海地向上翻起酸水,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死死抑制住自己再一次呕吐的冲动。时谷感受到了秦宁的不适,贴心地将他向自己的身后不漏痕迹地藏了藏。

      他虽然能够在脸色上和语气上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这已经是极限了,这种诡异的场景已经处于他理智的边缘地带了。

      所以我就说,爱上一个人这种事,实在是太傻了。时谷无奈地看着那具腐烂掉的尸体,在自己心里惋惜地摇了摇头。

      男人在听到时谷的解释之后显然有那么点怀疑,然而也就是短短的一阵之后他安静地放下了手里的木偶人和工具,单手撑地从地面上爬起来,认真地掸了掸身上的木屑,就像是一个非常注意个人形象的普通男人,用手熨平了自己衬衣的下摆后才走过来,站在时谷和秦宁面前。秦宁下意识就向后退了一步,时谷在他退后的一瞬间捏住了他的掌心,留给他一个踏实的侧脸,秦宁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没有逃开,他抬起眼来直视着那个现在让他打心眼里害怕的男人,在心底做好了一不小心就溜之大吉的打算。

      “客房都在二楼,你们怎么可能找不到自己的房间?”男人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是头脑却是一如既往的敏锐,这让两个人都颇为吃惊。

      “我弟弟肚子太饿了,我想叫客房服务点些吃的,可是叫了半天没有人搭理我们,于是我们自己打算去找找餐厅吃点东西。”时谷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弥补着他刚才的谎话,“你知道,我们都以为餐厅向来都位于顶楼。”

      “我们这里餐厅在一楼大厅右侧,不过平时也可以点餐送到客房里的。”男人冲他们说道,看起来男人是相信了他们的说辞,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一口气,身体也终于从一直紧绷到疼痛的状态下解放出来。男人扭头冲着屋里喊了一声:“我去给客人拿点东西吃,你就在窗口看看月亮,今天的月亮特别漂亮。”他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走了没两步又想起来什么回身重新将门推开一条缝补充着喊了句:“你要是累了就自己先睡,不要等我哦。”

      无论是对话还是相处模式,怎么看都只像是最普通的夫妻幸福的生活吧,如果那个扮演妻子的不是一具尸体和丈夫自己的话。秦宁跟在时谷和男人的身后,突然就觉得很是滑稽。自己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爱夏吉已经爱得够深够刻骨了,现在看来只不过像是最低程度的过家家水平而已,至少他没有能做到把夏吉的尸体放在床头每天吻上一百遍。

      这样想来,他其实根本就没见过夏吉的尸体。

      停尸房通知认尸的那天,他被告知已经有家属在他之前确认了尸体,他想大概就是夏吉经常提起的那些“想要在他的牛奶里下毒药”的兄弟姐妹吧。等他进到停尸房里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影流露出来的那种冰冷和陌生的感觉让他根本不敢掀开那薄薄的一扇白色床单,他没有勇气去看被水泥块正正砸中的夏吉的脸。

      他怕他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会整个人崩溃掉。他怕他看到一张陌生的叫不出名字的脸来。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懦弱。

      “这里,就是餐厅。”男人的声音打断了秦宁在心底的自嘲和挖苦,他从走神中清醒过来,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楼大厅。每一次来的时候要么就是神志不清的,要么就是火急火燎的,他一直还没能好好看一下这间旅舍的大厅。秦宁四下打量了一下,墙上挂着很多装饰物,比如和之前楼上装饰的一样的动物标本,比如一些看起来不是很崭新、带着些陈旧感的戏服,比如一些放在相框里照片。秦宁凑近过看了两眼,大多数照片都是一个看起来很是清秀的少年,有的时候伴着漂亮的戏曲扮相眼神里熠熠泛光,有的则是日常生活照,穿着宽宽大大的T恤,朝着镜头欢笑着摆出一个剪刀手,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

      偶尔还会有两个人的合影,男人在侧面搂住少年的腰肢,伸长了脖子去亲少年的脸颊,少年张着嘴巴像是一边笑一边叫着推搡着男人的下巴,两个人笑得都特别开心。大概就是他吧,那个男人口中的妻子……秦宁仔细地看着那张两人合影,猛然意识到眼前照片上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现在已经化成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坐在楼上的摇椅上轻轻地晃荡着,这个联想让他突然觉得浑身传来一阵寒意。

      这个少年,已经死掉了,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了。

      只剩下深爱着这个少年的男人,抱着他的尸首痛哭着,欢笑着,变成了一个疯子,还执着地守护着他们的爱情。

      “这个就是我的妻子,我最爱的人。”男人看到秦宁正在打量着这些照片,每个人都非常乐于看到别人欣赏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感觉。于是男人一脸特别骄傲地指着照片上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年,像是向世界炫耀着自己的幸福一样,难得地像孩童一般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然而他越是开心秦宁就越觉得心底一阵阵泛上难受的心酸。

      在他眼里那具尸体是不是还是少年秀气的模样,是不是还有少年的触感与体温呢?

      男人眼底满满地盛着笑意,望着少年照片时散发出的爱意几乎要把秦宁整个埋没。男人望向少年照片的眼神那么痴迷,他自豪地自顾自说道:“他是艺术学校的学生,他会唱戏,昆曲,昆曲你知道吗?”他看一眼秦宁,秦宁艰涩地点了点头,男人充满满足地微笑起来:“他昆曲唱得特别好听,尤其是化成一些女角之后,比一般的女演员唱得都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呢!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常常坚持要唱给我听,一开始我还觉得没意思,听不懂就不太乐意听,他就拽着我跟我撒娇。慢慢地我也就喜欢上这个听不懂的玩意儿了,甚至他会唱的段子我也能跟着唱了,只不过就是没他唱的那么好听罢了。”

      “那个时候他还是他们学校的校草呢,有一大把一大把的小姑娘上赶着追他,可是他都没有答应,他跟我说因为我们曾经约定过,要一直在一起。他现在身体不好,每天都病病殃殃的,所以我也得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才行。”

      “你也喜欢他吧?”男人望着少年笑得很是幸福,他没等秦宁回答就自己说道,“没有人不喜欢他,可是他说过他只会爱我一个人,真的,他真的这么对我说的,不过他也不亏,我也只会爱他一个人。”

      男人像是初恋中的小男生,拍着胸脯向姑娘保证着绝不变心的模样,秦宁突然就觉得有一阵浓烈的绞痛窜上心头,轻声对男人说道:“我也有个特别爱的人,我觉得特别爱的人,所以我明白你。”

      “是吗?是那边那个人吗?”男人笑着指了指在一边一直专心于观察打量周围,对男人的花边故事毫无兴趣的时谷。

      “不是他。”秦宁垂下眼角落寞地笑了笑。他倒是极其希望自己爱的人是眼前的时谷了,这种触手可及的感觉和拥有无限未来的可能,正是他和夏吉被剥夺的东西。

      “那么,那个人爱你吗?你们还在一起吗?”有着同样经历和心路的人向来都更容易沟通,男人毫无戒备之心,就好像那些经常混在一起没事儿干瞎聊天,聊着彼此的乱七八糟的生活和焦头烂额的工作,聊着各自心爱的女人的下班族,几个大老爷们儿三五成群挤在小酒馆里,碰着杯,划着拳,说到动情之处一起吼叫着一起痛哭着,谁也不嫌谁丢脸,谁也不嫌谁哭得太没出息。他们有着相同的感受,他们是彼此在镜子中清晰的投影,他们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他们都是一个样子的。

      “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但是他已经不在我身边很久了,我想,他应该已经不爱了吧。”

      那时,就在临出事前几个月内,夏吉身上和态度上的变化其实秦宁全都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当一个人是被另一个人深爱着的时候,哪怕是罪大恶极的缺点也总是会被选择性无视;然而当爱情慢慢消退之后,那人曾经的那些好都会变成另一个人梗在喉中吞不下吐不出的别扭。人们总以为自己很聪明,总以为自己聪明得能够看得穿一切,其实他们做出的所有决定不过是在自己架着名为“偏见”的隐形眼镜看待世界,通过“主观”分析出来的他们以为的最好答案而已。

      以为没有爱情会死,结果不也好好地忘记之后继续活得轻轻松松吗?我们天天挂在嘴边的爱到底有多浅薄?

      “那么你呢,还爱他吗?”

      “我?”秦宁被男人问住了,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身旁的时谷一眼,后者虽然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却依然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副很在意秦宁答案的样子。“我一直以为我是爱他的,可是现在……我想我不再那么确定了……”秦宁皱起眉头低声说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去扭过头去看时谷一眼,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了时谷一眼之后居然会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这种问题如果放在以前,他会用这种不确定的答案回答吗?如果在以前,他会怀疑自己对夏吉的心意吗?他会吗?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感情也是会被时光冲淡吗?

      “是吗?”男人若有所思地笑了,然后再也没说一个字就将秦宁和时谷带到一张圆桌前,示意他们到那里去坐下,然后转身走进了厨房里。奇怪的是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秦宁却能从那个轻飘飘的笑容里读出一股不知名的鄙夷意味。估计在他看来自己对夏吉的爱不过是挂在嘴边随便说说的而已吧,和他的相比简直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幼稚。这种比较下得出的结论让秦宁在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惊慌感:

      自己竟是这样一个薄情的人吗?

      时谷的视线从镜片面前冷冷地投过来,像是利剑一样狠狠刺着他的全身上下,他如坐针毡,他焦躁不安,他的手指在桌子下面紧紧掐进掌心的肉里。

      “手拿出来。”时谷说。

      “啊?”秦宁完全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半天才反应过来时谷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一时间只是茫然地啊了一声,却不能确定他在让自己做什么。

      “我说,把手拿出来。”时谷又重复了一遍,并没有不耐烦的语气,脸上依然是一张不变的扑克脸。

      秦宁愣了一下,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这只手和右边那只相比力气略小,手指甲掐进去的时候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他伸出去的时候上面只是留下了深深的几个月牙型的痕迹,红红的,看起来很快就要流血了一样。时谷只扫了一眼就再度开口:“那只。”

      “你要干嘛啊?”秦宁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向相反的方向藏了过去。

      于是时谷不再和他废话,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直接朝他伸过手来抓住他的胳膊,秦宁一没想到时谷会直接亲自动手,二他就算想到了也没时谷力气大,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被迫将掌心展现在时谷眼前。原本白皙的手掌上出现了几个月牙型伤口,比左手严重的是其中有三个印迹已经破了,正在往外面缓缓地渗着血丝,尤其以中指的为甚。时谷捧着秦宁的手,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秦宁别开脸用力想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他不想被时谷这么肆意地打量着,不只是伤口,他觉得这些伤口里一直包含着自己某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不愿意这一切都被时谷看穿。

      “别动。”时谷低声制止了他的行动,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覆在了秦宁掌心的伤口上,一边擦拭着上面的血迹一边轻轻地说道,“其实,有些人根本不值得那么去爱的。”

      “你说什么?”秦宁的手颤抖了一下,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时谷正在为自己擦拭血迹的手指上,那几根手指骨节分明而纤长,白细得一看就知道从来不曾做过任何重体力劳动,估计除了拿过笔之外再也没拿过别的什么工具吧……

      “没什么,只是想对你说,别那么死心眼,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爱情。”时谷面无表情地说完,把手帕递给愣住的秦宁,“自己压着,一会儿就止血了,下次不管怎么着,别自残。”

      “你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秦宁将手帕从手上剥下来,那手帕的手感只要一沾手他就明白价值不菲,他怎么能拿这么好的东西擦血呢?他手下不停地卷着这条手帕,说话时语气里对自己是极度不满的:“以前我总以为自己就是情圣,整天坚信着自己就是个爱情至上的感性人物,但其实我也早就忘记了到底该怎么爱了,是不是特别让人恶心?是不是特别矫情?”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你爱谁,你不爱谁,你记得谁,你忘记了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时谷瞥了一眼秦宁,“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别太傻了。”

      秦宁被时谷反问住了,他说得对啊,为什么自己会在乎时谷是不是会看得起自己呢?这和时谷又有什么关系?他咬了咬嘴唇,轻声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认识他?”

      “谁?”

      “夏吉……”秦宁嚅嗫着说出了这个名字。

      “都说过不认识了!”时谷的声音陡然提高,吓了秦宁一跳,他茫然地看着时谷,完全不明白时谷为什么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副很是生气的样子。时谷吼完这一句之后也立刻觉察到了不妥,视线对上秦宁诧异的眼神,他用力摆了一下头摔下一句“我去趟卫生间”就离开了餐桌边。秦宁愣在餐桌旁边片刻,嘴角突然滑上了一个凄惨的笑容——

      他居然在心痛,为了一个自己在方方面面都难以望其项背的陌生男人对自己燃起的怒火而真真实实的心痛了。

      太过依赖了就会这样吗?如果有一天时谷不愿意再带着自己了,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得悄无声息地死去呢……

      “咦,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还有一位客人呢?”没一会儿老板端着一盘拌好的水果沙拉从厨房钻出来,看见只剩下秦宁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好奇地四下张望了一眼也没看到另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的身影,于是开口问秦宁。

      “大概他已经不耐烦了吧……”秦宁涩涩地干笑一声,“不是说你,应该是对我吧。”

      对于时谷来讲,自己是不是彻底成为了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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