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每只牛

2、七夜（中）

　　DAY 3
　　这天福满家跟栏目组的人提议，要到祝长在上学的初中去看看。理由是孤儿院又不是很大，这样子困住七天拍出来的东西也没什么意思。栏目组的人也正愁着节目录制没有爆点，他们原本以为福满家这个娇生惯养的城市孩子在孤儿院里会各种不适应，会与其他小朋友闹出各种矛盾，在矛盾中体现孤儿院生活的不容易等等。可福满家一门心思都用在解密中了，哪有空余时间和别人闹矛盾？
　　节目组于是带福满家来到祝长在上学的初中。这是G市的重点初中，看来祝长在成绩挺好的嘛。
　　祝长在和平常一样上课，栏目组打算让她课余的时候和福满家见一次面，互相了解对方的生活。终于可以见到本人，福满家不知为什么心跳得特别厉害。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
　　还没等下课，福满家就偷偷从教室的窗口偷看进去，祝长在坐在教室最后边的一个角落，侧着头听讲。她留着短短的蘑菇头，齐刘海盖住额头，但没有照片里那么短。她的五官精致得就像玉石雕琢一般。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头发看起来是金黄色，柔软到风一吹就乱了。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表情，眼睛就像一潭深水……
　　福满家盯着那张脸，一直看到眼睛发痛。她觉得这个狭长的午后，仿佛是来自异次元的一个场景。而祝长在，不应该是她应该遇到的人。她与这个人之所以会有交集，是因为姐姐突发肠炎入院。如果姐姐没有入院，她岂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与祝长在相遇？上天让她以这样奇特的方式遇到祝长在，到底是为什么？
　　福满家恍恍惚惚，直到被栏目组的人带进祝长在的课室，语无伦次地背着栏目组预先交给她的演讲稿。无非是说体验到孤儿院的艰辛，感恩自己的幸福家庭之类的话。
　　她说完，班主任将祝长在领到她面前。
　　“抱一下！”节目编导在旁白说。
　　祝长在比福满家高出半个头有多，瘦削的身体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两个人就这么僵在那里，谁也没有主动去抱对方。
　　“还是让她们先聊聊吧，毕竟第一次见面……”班主任说道。
　　节目组安排她们到一间空课室，留下她们两人。
　　福满家坐在祝长在身边，紧张得双手直冒汗。
　　还是祝长在先打破沉默：“大佬安他们好吗？”
　　祝长在第一句没有问她，而是问她的室友，福满家心底掠过一丝失望：“挺好的，他们都很好。”
　　“你习惯吗？孤儿院不比你家，在家里你是小公主，在孤儿院……不习惯的话忍忍吧，毕竟就几天。”长在继续说。
　　“嗯。”听到祝长在唤她作小公主，福满家比吃到最甜的糖还甜。
　　“你为什么想见我？”长在问。
　　福满家拿出自己连夜画的一张画，递到长在面前：“我听长实说，你喜欢火车。”
　　长在接过福满家的画，目不转睛地看。
　　福满家解释道：“这是今天寒假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出去旅游坐的火车，东风4型柴油机车。我是凭记忆画的，画得不好，不过大概也就长这样了。”
　　“我……从来没有坐过火车。”长在的眼睛好像不是在看画，而是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啊？”福满家无法想象一个人长到十四岁还没有坐过火车。
　　“我也没有试过旅游。”
　　“哦。”
　　“我也……没有家人。”
　　福满家反驳：“你不是还有哥哥吗？”
　　长在吃惊地看着福满家：“你怎么知道？”
　　福满家的大脑飞快地组织了一个理由：“是这样啦，我在你宿舍看到一张照片，上面有四个男孩。我问长实那个长得好像你的人是谁，他说是你哥哥。”
　　“那是我哥哥。”长在干脆地说。
　　好险！误打正着！福满家心想。
　　“嗯，我哥哥长空，我和他是龙凤胎，所以长得像。他九岁那年误吃了老鼠药，到现在还没醒过来。”长在说。
　　“你一定很难过吧？”福满家不自觉地握住长在的手。
　　长在挣开福满家的手，用一种莫名惶恐的眼神看着福满家。
　　“对不起。”福满家不知道哪里冒犯她了。
　　“我，不是很习惯…和女生这么…亲近”长在艰难地说。
　　是啊，她是在男孩子堆里长大的呢！
　　福满家试探性地碰了碰长在的手，见她没有缩手，慢慢地将她的手握紧，说：“你的手很凉，我的比较暖。”
　　长在没有再挣扎。福满家继续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去坐火车，带你去旅游。你没有家人，我来当你的家人，好不好？”
　　长在转过头，长长地看了福满家一眼，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觉得你和我很像。”
　　“哪里像？”
　　福满家想了想，问：“悲剧和喜剧，你喜欢哪个？”
　　“喜剧。”
　　“是哦。”福满家喜欢的是悲剧，“因为喜剧没那么伤感吗？”
　　“嗯。”长在反问，“如果有时空飞船，你想要回到过去还是去到未来？”
　　“回到过去！”福满家想都不想就回答。
　　“是哦。”长在一脸失望。
　　“你要去未来啊。”福满家失落地说。
　　“因为我讨厌后悔。”
　　“那…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你会看书吗？”福满家试探着问。
　　“会！”长在笑着回答。
　　“我也是！”福满家也笑了。
　　“看书的时候就不会想到烦恼的事！”
　　“是！就是！”福满家松了口气，“太好了！我还想着如果这个都不一样怎么办呢!”
　　长在笑着看福满家，但她的笑容转迅即逝：“但是，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那代表着我们有的尽是不开心的事情，不是吗？”
　　“你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身上的伤？”福满家忍不住问。
　　长在卸下的防备全面开启，她站起来，退后几步，不可置信地说:“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福满家说:“你的衣服上，有淡淡的血痕，每一件都有！”
　　“你想怎样？为什么要打探我的事？”
　　为什么？福满家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想，只是想。
　　“我们只是交换身份一个星期而已，你是公主！你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知道我的事情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长在冷冷地说。她长着这样的一张脸，笑起来很温暖，不笑的时候却非常冷酷。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福满家说。
　　“不关你的事！”长在大声喊。
　　剧组人员被长在的喊声惊动。导演跑进来问:”怎么啦？好好的就吵起来了？”
　　福满家马上想到理由:“她穿了我的袜子！”
　　长在顺势说:“是你妈妈让我穿的！”
　　导演没好气地笑了，女孩子啊，就是会为了这种事吵架。

　　DAY 4

　　长实一听福满家说昨天见到长在，赶紧问：“长在她好吗？她从来没有离开我们这么久！她在你家有没有哭？她身体不好，有没有发烧？”
　　“发烧？她老是发烧吗？”福满家惊讶地问。
　　“嗯，她很容易发烧，差不多一个月一次。她心脏不好，因为总是趴着睡。”
　　“趴着睡？”福满家想到长在衣服上的血痕，似乎都在背部。
　　“她岂不是老要上医院？”
　　长实摇头:“院长自己就是医生，都是院长照顾长在。”
　　答案似乎很明显了，这个答案让福满家恶心得吃不下饭。
　　晚饭过后，长安突然问福满家:“听说你今天见到长在了，她还好吗？”
　　“总比在这儿好。”福满家冷冷地回一句。
　　长安若有所思地看着福满家。福满家毫不畏惧地对上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配上足够冰冷的嘲笑。
　　“她对你说了什么？”长安问。
　　“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她不会说的，不是吗？”
　　“说出来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对谁都没有。”长安托了托眼镜。
　　福满家恨得直咬牙。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翻出祝长在穿的衣服，嗅着上面祝长在的味道。祝长在几乎每一件穿在里面的衣服都有洗过但没有洗净的血迹。只有经常受伤才会这样吧？为什么祝长在会经常受伤？她自己不小心？还是别人给她的？
　　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世界……
　　像录音机一样，福满家耳边不停想起长在说的这句话。

　　祝长在坐在福满家的床上，手里捧着福满家给她画的画。福满家有属于自己的卧室，粉红色的公主床，床上堆着是女孩子都会喜欢的布娃娃。她的书桌上摆着祝长在不会用的电脑，书柜里摆满了祝长在想看的书。墙上挂着一家人旅游时拍的照片，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姐姐。他们一家人，笑得好开心，她真的是公主啊……
　　如果福满家知道自己做过的事，大概会觉得自己脏得不配睡在她的床上吧？
　　被她的手握住，好温暖。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手做过什么，大概再也不会碰自己一下吧？
　　祝长在将火车画收到自己的日记本里。抱着日记本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