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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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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这位同志,还是超了!至少再卸掉十公斤吧,成吗?”
肩上扛着一杠一星的小少尉再一次把风镜抹下来,眉头拧得像要哭了。可还是客客气气,“上边交代了,这次首要任务还是保证各位安全,近期这路天气又没个准,安全措施得摆第一位,您看要是不能卸,再要一架直升机怎么样?”
看着全副武装的傅琛,仲苒以商量的语气问:“脱掉?”
傅琛抓紧身上制氧可控防辐射服的背带:“我们院最新成果,意义非凡,脱不得!”
“我们带的装备很全,脱掉。”仲苒换上不容置喙的口吻,“一分钟内,快。”
傅琛绷着脸把怀里的狗放到地上,用脚尖踢踢它的屁股,严肃中带一丝沉痛地说:“委屈你了开普勒同志,为科学献身一次,下去吧,扑倒师哥让他照顾你。”
开普勒同志仰着一张跟自己主人同样不冷不热的严峻脸,将她深深望。
蔚蓼旁观了有半个小时,再差一点就能喷出口火来,忍无可忍地咆哮:“你闹够了没有!这一身十公斤你觉着很轻便怎么着?”
傅琛给她吼得打了个抖,不情不愿地钻回直升机脱衣服,出来把那十公斤往刘铭怀里一塞:“告诉师弟师妹们我对不起他们.....”
刘铭不以为意地把那坨东西往地上一丢,猛地拥抱住她:“老头说他骗了你,着实内疚,那胰腺是真的死不争气不能跟你们一起去,连来送行都够呛,反正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就让我带句一路顺风。”
“我就知道他那病真有事,”傅琛在他怀里叹气,红着眼睛乖乖点头:“帮我谢谢老师。”
直升机中途迫降数次,飞了十多个小时才到拉萨。
蔚蓼一路吐得脸蜡黄蜡黄,下地站都站不稳了。傅琛反倒一扫之前的忧心忡忡,兴奋得窜进窜出就差一蹦一跳起来,开飞机的小少尉笑呵呵赞许地看着她:“这位姑娘体质真是不错。”
傅琛得意坏了,叉着腰戳那儿给蔚蓼当拐杖,柔和而坦诚地批评说:“师姐你看你啊,太柔弱了,平时缺乏锻炼吧?”
蔚蓼虚弱得就快被青藏高原的大风刮倒在地,根本无力斗嘴,蔫蔫赏给她一个白眼。
等这边兴奋劲儿过去,仲苒那头已经跟科学院西北研究所和西南研究所赶来的专家接上头了。
说是专家,却是二三大叔外加若干愣头愣脑的年轻人。傅琛再一度有些摸不清层次了,抱起仲苒家的开普勒蹭过去站一旁。西南所一个男生看她一副文弱安静的模样,也不说话,就打起招呼:“哎,你们能不能先给说一下大致背景,这个事让人一头雾水的。”
西藏大学的一位老教授表示还是吃饭要紧,于是到了高原,撇开比较悲惨被拉去输液的蔚蓼同学,一行人先是浩浩荡荡奔向了饭店,店里只有零星稀落的几桌,倒也不用怕不好开口。
仲苒跟那位老教授相邻,始终低着声不知在谈什么,傅琛环视一周,几双眼正齐刷刷饱含期待地把自己望,只好开口:“是这样,各位都会背咱天朝朝代表吧....”
齐刷刷点头:“炎黄虞夏商,周到战国亡,秦朝并六国,赢政称始皇——”
“很好很好,到这就好,”傅琛接过去,“现在第一步,我们假设一个命题:商朝以前的朝代都不存在。——就是中国古文明的跨度,各位应该也都知道有种说法,认为四千年前是苏美尔人把文明的火种带到了中国。毕竟考古上发现的,境内最早文明遗迹也不过三千六百年前,文字的就更晚了。”
“这个说法比较让人抵触,但的确不是没可能,”之前那个男生说,“按照当代看法,石器时代的文明不能算文明了,黄帝战蚩尤又不是很可信,就连夏朝的记载也很飘忽。”
“是呀,所以我们从苏美尔人角度设想,六千年前两河流域的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假设这时候,他们拨出一批人开始向东迁徙,直到经过沙漠——那时候可能并不特别广袤,算是入境了,又分为了几支,到达了中国的不同地域,其中一支终点最高的,很可能是巴颜喀拉山。”
桌上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皱起眉,另一个开口:“这跟我们的目标,陶斯噪音,或者没准,朱洛巴石盘,”他苦笑一声,“有关系?”
“这只是第一步,一个验证性实验,不过,”傅琛好奇地探过头,“听口气,你们对巴颜喀拉山的石盘有些了解?”
“很清楚。谁不记得那批科考队,当时还登出篇论文,证明外星人来过,娱乐新闻一样地发布,谁不记得?众所周之,那是个无聊透顶的骗局,更是丑闻,如果上面是为这个把我调过来,”他长叹口气,“那我还是申请回云南的好。毕竟我们不是考古专业,几个人都是理工出身,对这些历史的东西本就不太有动力。二来也不信。听你描述,这个真不合适我们来。”
“我的研究生导师说,这次的研究将是一场漫漫的长途跋涉,连迈出第一步之前观察地图都不完成,是不行的。陶斯噪音很多国家都有过研究,”傅琛轻声说,指指仲苒,“这位博士前一天给我看了一盒录像,上世纪五十年代美国某军方科研机构,那时候有个界内名气很大的人,宣称五年之内解密陶斯噪音。然而这盒录像的拍摄晚了三十年之久,那人老态龙钟的,都被这个项目消磨殆尽了。那个机构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整整三十年精力,消耗掉一批科学家的青春和热情,到头来却毫无成果——很可怕,是不是?而我们如今虽然有了突破口,但也只有一步一步来,不可以急于求成。就是这样,上面并不要求我们任何人必须全程参与,你们只需要参与一部分。但是退出也完全没问题。”
“那盒录像什么内容?”
“奉劝呗,或者说警告后继者,除非条件成熟,否则别陷进这种死圈子,一旦胶着起来,会挫败得想死。当然从各方面讲,我们现在就是传说中的成熟时机啦。”傅琛大功告成似的拍拍手,“我说完了,细节你们过后问问仲苒,她表达能力比我强多了。”
“先不急,趁热吃饱了再说,”那位老教授终于抬起头,喊了句什么,服务员随即便把车轮胎那么大的一盘手抓羊肉端上来,教授拿着几把刀分得热切得很:“你们两个小姑娘,不要客气,用刀子还是直接动手?”
傅琛啪得搁下筷子,把袖子高高挽起:“不客气不客气,我最喜欢直接动手了。”
几个人眼睛抽筋似的盯着她。
之前刘铭自掏腰包负责了她几天伙食,每每同情又肉疼地看着她:师妹你........上辈子不幸做了饿死鬼?
仲苒表歉意:“我胃凉,不太能吃羊肉。”
老教授也挽起袖子,猛力拍拍她的背:“可怜孩子,跟你爹一个样子。”又抓起一块肋巴骨放进傅琛盘子里,“这个姑娘有福气,哈哈哈,人不可貌相啊!!你们同来那个小姑娘,那更是可怜,对于咱们科考队的人来说,娇贵万万不是好事!”
傅琛一脸的“不能赞同更多”:“就是嘛,我老说她体质差!还不听,从来不跟我一起锻炼!你看看,环境一艰苦就只好认栽。”
仲苒无言地低下头去喝水。
教授一边举刀与手抓羊肉搏斗一边介绍:“这个是我们学校从兰大借来的博士高材生,小杨。你们吃,让他简单跟你们说一下拉萨市的基本状况。”
他右手边斯文俊秀的小伙闻言抬起头,慢条斯理擦擦手:“我们拉萨原先有几样东西是很好看的。”拇指朝上指指天花板,“一是这个天,本是瓦蓝瓦蓝,画一样的,现在市内市郊大力发展工业,迷蒙了,”肘一拐遥遥指向窗外,“二是这个雪山,几年前我刚调来的时候,上面让搞什么太阳能化雪造河,结果该淌水的地方还是没水,牧区的草倒整天湿漉漉的,夜里还结冰,吃得牛羊集体拉肚子。再看看这片雪山,原先雪线以上洁白刺目,仙气萦绕的,现在糟心死了,”手收回来扶一扶眼镜,“三是旅游业发展得一片大好之势,通往布达拉宫的一路,卖什么的都有,要国家级保护动物的标本,有,要三级片光碟,也有;别以为这地方虔诚无邪,越是这种圣洁地方神棍就越多,出门多长个心眼......”
旁边老教授一掌抡上去:“姑娘家面前胡说八道个屁,会不会说人话了?!”
小杨揉着后脑满面无辜:“您对待兰大借来的博士高材生咋还这么暴虐呢!”
“给你个鼻子你就上脸!”教授咆哮,转头又换上和蔼可亲的面容,“反正你们看吧,小杨讲得不好,但大致就是这么个状况,虽然这城里普通,事后让他带你们到处玩玩还是好的。”
小杨对着他后脑勺,白眼快翻到天上去,傅琛弯着眼睛直笑。
旁边有人憋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北京就派了你们三个小姑娘来啊?之后还有男同志过来吗?”
周围几个人也探出头,表示同样关心这个问题。
傅琛板起脸,语重心长:“大叔,男同志这个词现在不好随便用的。”
小杨接口:“就是说啊,我提好久意见了,同志同志的,还布尔什维克情谊呢怎么着?现在这种多义词哪能随便用,多招掐呀。”
傅琛动情地说:“同道中人哪。”
小杨谦逊地同她握手:“好说好说,与时俱进。”
仲苒打断他们:“我想看一下你们之前说的跟俄国借过来的大型计算机,还有这个事最好不要拖,明天就出发行不行?”
傅琛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黄沙百战穿金甲,万里长征人未还!如此大好河山郁乎苍苍,你怎么就一点也不陶醉、一点也不觉得灵魂得到了放逐呢?不要那么紧张,咱们多陶醉一天再上路嘛?”
仲苒侧撑着脸,拿筷子拨弄杯子里的几根茶梗,心情颇好地接她话:“出师未捷身先死,应将性命逐轻车。我们是来工作不是来放逐灵魂的,并且工作无比艰巨,记起来了吗?”
傅琛悻悻缩回手。
小杨兴致冲冲问:“你们这是对了一个暗号吗?我们需不需要多创造点暗号?”
傅琛茫然道:“什么暗号,明明就是歌以咏志。不跟你说这么文艺气质的事了,明天真的要走?”
老教授吃得心满意足放下屠刀,打着嗝点头:“可以走。不过来拉萨就不是让你们一股脑先冲去巴颜喀拉山的,我们先到朱洛巴请教几个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