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之拭剑录》潇潇淡雪

30、第二章 莫道不销魂（3）

　　吟月楼后，两水汇流成一片湖泊，一座画舫相候多时。
　　众人登上画舫，舫身轻晃，缓缓向前驶去。环顾湖周，种满了树。郭旭道：“想必四围是柳树杂植花树，到了春日，垂柳映绿波，落花如雨，逐浪沉浮，夏日里定是满湖的莲花，遮天蔽日。可是……如斯美景，想起来却觉有些伤感。”
　　邓忍哂道：“郭旭，看你平时很是男儿气概，竟说出这番只有深闺女人说的话。”
　　众人皆笑，郭旭也不去辩白。笑声落尽，楚楚轻声道：“郭大少这番话正与一句诗相印证，惜春长怕花开早，更何况落红无数，正是大少珍爱美景，才生伤感之语。”
　　楚楚声音很轻，并没有刻意而为的语气，却让郭旭再次感受到楚楚说话时让人微醉的感觉。画舫中诸人更是第一次听楚楚说出这样长的一段话，又是这样的情境，连翁惜珠也不由为之吸引，画舫中一时显得很安静。突然，小彭王捻须赞叹：“是辛稼轩的词，本王最是喜欢，引的妙。”画舫重归于热闹。

　　湖的尽头能看到一座院落，这院落前面却是用编的异常精巧的竹篱围了起来，只留有一个月洞门可供出入。
　　众人登岸后，小彭王负手遥望，道：“这座院落彷佛一个蒙着面纱的绝色美女，让人渴望一睹芳颜。本王觉得，今日宴饮定在此处。”
　　小彭王回首问邓忍：“本王猜得可对？”
　　邓忍和翁惜珠同时回答：“正是。”

　　众人进了院中，这院落不大，布局却很精巧，两边俱是游廊相接，房舍有五间三间，绿窗油壁，院中杂植兰桂，又点衬着几块山石，很是清雅。
　　众人顺着游廊来到正屋门前，抬头一看，一块匾，上书三个字“懒云窝”。
　　小彭王道：“这名字有意思，就是像郭旭的口吻。”
　　翁惜珠道：“这名字是邓忍起的，我觉得倒也不俗，就用上了。”
　　进入屋中，原来这五间房却没有隔断，俱是相通，会客、书房、坐卧之处俱全，兼且陈设极为精美，几乎处处皆是珍宝，不论书、画、瓶、鼎、剑、榻、桌、椅，还是屏风、砚台、各色古玩，均非寻常之物。但这么多珍宝却并没有堆砌、拥挤之感，反倒让小巧的房间显得更有层次，更加玩赏不足。菜已上桌，却无人就座，连小彭王都只顾玩赏，道：“本王府中也没有这种成色的珊瑚。”
　　郭旭道：“这两口子，将酒宴设在这里，分明想省下酒菜。看到这些好东西，谁有心思吃饭喝酒？”
　　楚楚也是安安静静独自玩赏着一尊玉山子。

　　经过数次催促，众人终于入席。这席上自然是味尽海陆，美酒盈樽。因为已过了酉时，众人也饿了，邓忍和翁惜珠就提议将祝寿的环节往后推。
　　酒过三巡，大家已有六成饱，小彭王提议给寿星贺寿。
　　小彭王道：“今天是邓忍的生辰，规矩由邓忍定。”
　　邓忍摸摸下巴道：“好。郭旭嘛，总是吹笛子，今年，不要。”
　　郭旭道：“你尽管提，吹拉弹唱，吟诗作对，说笑话，打拳，舞剑，踢毽子，绣花，除了生孩子，别的我都会。”
　　众皆轰笑。
　　邓忍道：“不用难的，我邓忍过生日，绝对不为难朋友。就翻跟斗吧。”
　　众人忍不住齐声问道：“翻跟斗？”
　　小彭王道：“翻跟斗对于武林高手实在是如同让御厨来切葱一般的容易，而且毫无观赏性可言嘛!”
　　郭旭也耸耸肩表示不知道邓忍的用意。
　　邓忍道：“郭旭一向自命潇洒，今天偏不让他来潇洒的，翻跟斗看郭旭能翻出什么花样，还能不能继续潇洒。”
　　郭旭点头苦笑道：“这个小胖子，原来竟然也这么坏。还说不难为朋友！”
　　表情夸张，让人不忍俊不禁。
　　邓忍不理郭旭，继续道：“王爷嘛，也不许讲笑话敷衍了事。王爷……唱一曲助兴。”
　　小彭王道：“看来本王深藏多年的歌喉终于藏不住了。唱便唱。”
　　邓忍看向楚楚，道：“楚楚姑娘的琴艺超凡脱俗，可否请姑娘弹奏一曲？”
　　楚楚正要回答，翁惜珠道：“今天的规矩是大家都不出拿手的节目助兴，楚楚姑娘也不能例外吧？”
　　适才席上，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追随着楚楚。郭旭自不必说，本是他邀请的楚楚，他又最是健谈，常将话题引向楚楚，以免楚楚觉得拘谨；小彭王也颇为喜欢楚楚，聊了好多诗词音律的话题；邓忍自然不敢和楚楚说过多的话，只是偶尔插一句，但是却一直偷偷地看楚楚。这偷偷看比直接看更让翁惜珠生气。此时，她见邓忍和楚楚说话时语气分外地温柔，心中更不受用。
　　邓忍正要出言反驳，楚楚敛衽道：“夫人说的是。还请小财神另外出题目，不论拿不拿手，楚楚定当尽力而为。”
　　邓忍正在考虑该让楚楚出个什么节目，眼中不由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翁惜珠更是生气，道：“今日我是女主人，邓忍一时也想不出好的主意，不如这个题目由我来出，楚楚姑娘，你看如何？”
　　楚楚道：“任凭吩咐。”
　　翁惜珠道：“楚楚姑娘出身不同，歌舞应酬自然是拿手的。但一个姑娘家，除了歌舞应酬之外，又能拿出什么惊人绝艺呢？莫如我在这懒云窝中任意指出一样物件，楚楚姑娘能说出它的来历也就是了。”
　　翁惜珠说的话句句是刺，但又让人无从反驳，难得的是楚楚依然静静听着，面色一丝未改。
　　小彭王道：“惜珠，今天是邓忍的生日，我们都要出节目，你难道没有节目”
　　翁惜珠道：“我自然要抛砖引玉，先出节目。”
　　众人一听，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一向骄傲自大的翁大小姐会出什么节目？

　　众人移步到了花厅，厅中或坐或站已有数名乐伎，只是乐器却是横笛、竖笛、琵琶、各种鼓，还有铜钹。
　　小彭王捻须微笑：“难道惜珠竟然要跳胡旋舞？”
　　胡旋舞本是唐时由西域传入中原的，唐代盛极一时，不但胡女善舞胡旋，汉人女子善舞胡旋者也丝毫不输于胡女，杨贵妃即善舞胡旋。甚至有些男子也能舞胡旋。到了本朝，胡旋舞重新成为一时风尚，宫中也常舞胡旋为乐。如今的胡旋舞和唐时已有不同，是将此时盛行的假面舞和胡旋舞合二为一，舞胡旋时都戴着各色假面。胡旋舞要急速旋转，衣上缀着各色彩带，舞到极致处，彩带飘起，裙裾如飞，观者甚至都看不清舞者的身形。
　　众人都讶异不止：翁惜珠自小娇惯，如何能舞得胡旋？
　　四处找时，翁惜珠不知何时已经退出，想必是去更衣。
　　这时，鼓声响起，笛声相伴而来。左右两侧的帷幕后各出来两个穿着白色舞衣的女子，皆戴着假面，衣上缀着粉色的飘带。鼓声由慢渐快，这四名女子也越转越快，众人正在猜哪一个是翁惜珠时，鼓声变缓，一个衣上缀满彩色飘带的，戴着假面的女子缓缓出场。乐声由缓变急，鼓点、琵琶、笛声，整个乐曲变得异常热烈，四个白衣女子将缀满彩带的女子围在中间，同时舞了起来，舞得越来越快，如花影漫天，急风回雪，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舞到最快处，众人觉得眼前的全是影子，不能再快，再快也许会像赵飞燕一般飞起来，正在此时，三面鼓齐响，乐声戛然而止，急速旋转的舞者也缓缓的停了下来。四名白衣女子悄悄退下，衣上缀满彩带的女子缓缓将假面摘下，正是翁惜珠，众人由衷的鼓起了掌。邓忍赶紧上去扶住翁惜珠的手，道：“没想到夫人竟如此多才多艺。”翁惜珠罕见的露出羞涩的表情道：“夫君生辰，惜珠献丑了。”

　　接着，小彭王也唱了一曲。竟也唱得颇有韵味。

　　郭旭在鼓声中翻了跟斗，竟然一口气不停直翻了九十九个，翻完跟斗，祝邓忍活到九十九。
　　邓忍笑道：“这家伙，翻跟斗也和人不一样。”

　　最后，只剩下楚楚了。

　　翁惜珠在屋中走了一圈，正待出题目，小彭王道：“惜珠，今儿是邓忍的生辰，这猜古董的来历没什么意思嘛，莫如加上些彩头。”
　　翁惜珠道：“王爷请讲，彩头嘛，我们大约还拿得出来，只是楚楚姑娘……”
　　翁惜珠满含笑意的将楚楚上上下下扫视一圈道：“楚楚姑娘身无长物，恐怕没有什么可以输的。”
　　小彭王道：“这话就差了。难道只有财物可以当彩头。”
　　郭旭道：“王爷话里有话。”
　　小彭王道：“惜珠指出屋内五件东西，楚楚姑娘来猜，若分毫不差，就输给楚楚一万两银子。若有一件说错了，就饮三皮杯。”
　　邓忍的脸刷一下红了，楚楚也露出羞涩的表情，唯有翁惜珠一脸不解的问道：“什么是皮杯？”
　　小彭王解释道：“就是楚楚将酒含在口中喂到邓忍的口中。”
　　小彭王看着楚楚道：“楚楚姑娘可愿意？”
　　楚楚羞得脸泛红晕低下头去。郭旭道：“即使楚楚愿意，有人不会答应。”
　　小彭王故作惊讶道：“这样的好事，谁会不答应？”
　　郭旭有意瞟了一眼翁惜珠道：“你我心知肚明，又何须点破。”
　　翁惜珠知道两人说的是自己，插话道：“你们不须用激将法。莫说三个皮杯，十个八个我也不在乎。”
　　郭旭拊掌道：“这样才热闹有趣嘛。”

　　翁惜珠指着壁角处一个青铜灯道：“楚楚姑娘可知这盏灯的来历？”
　　这青铜灯的灯体是一个双手执灯跽坐的宫女，灯通体鎏金，宫女神态优雅娴静，栩栩如生。
　　楚楚上前端详半响，道：“这是长信宫灯。据闻，是汉代窦太后命工匠所制，仅有十尊，全部放置在长信宫中，后世都称之为长信宫灯。窦太后去世，这长信宫灯皆被赏赐给了亲王。汉代葬仪崇尚奢靡，汉墓多被盗，这长信宫灯大概就是这样流落出来的。我也是只在典籍上见过，这是第一次得见实物。”
　　众人齐声赞叹。翁惜珠也笑逐颜开：“楚楚姑娘果然非同凡响。”这大约是今夜翁惜珠第一次由衷的夸赞楚楚。
　　翁惜珠又指着一个插屏道：“楚楚姑娘可能说出这个插屏的来历？”
　　众人都围过来看。这是一个绣屏。所绣的情景是一个女子在东篱菊边饮酒，这女子体态轻盈，面目姣好，眉梢眼角醉意朦胧，虽是绣屏，竟比得上最好的工笔仕女画，边上一行小字：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
　　郭旭道：“绣得固然上佳，也不过是当代之物，算不得珍品吧。”
　　翁惜珠道：“我们且听楚楚姑娘怎么说。”
　　楚楚正用手抚摸着屏风，闻言恋恋不舍的将手收回，道：“这屏上绣的是李清照的故事，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真是神形兼具，世上无双的绣品。这虽是本朝之物，也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了。六十多年前，浙江布政使有一个女儿，小字月娘，精擅绣工，每绣一屏，辄为当世所重。但月娘毕竟是闺阁千金，绣屏只是兴致来时解闷的游戏，绣品不多，后来月娘不幸未嫁而卒，这十几幅绣品就成为了极珍贵难得之物了。”
　　楚楚说得动情，也让听者忘情，众皆叹息不已。
　　翁惜珠接着又指了两样珍宝，楚楚每件均说得准确无误。
　　最后，翁惜珠指着桌上一尊执壶道：“楚楚姑娘可能说出这执壶来历？”
　　这执壶是海棠花口，四瓣瓜棱壶体，通体碧透，竟如玉雕一般。
　　小彭王道：“这……似乎是越窑的青瓷。”
　　楚楚拿起执壶，倒出几杯酒，道：“这很像青瓷，但却是比青瓷更佳的秘色瓷。古人有诗赞曰：‘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秘色瓷如冰似玉，是越窑之极品，在唐代只有皇室可以使用，数量不多。后唐朝覆亡，越窑被毁，秘色瓷失传，如今这世上的秘色瓷是少之又少。夫人竟能有一套秘色瓷具，真是非常难得。”
　　翁惜珠笑逐颜开：“楚楚姑娘果然博学，这一万两银子也算输得值得。”
　　郭旭笑着对小彭王道：“你有没有见过输了一万两还笑得这么开心的人？”
　　小彭王摇头：“没有。”
　　两人哈哈一笑。唯有邓忍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
　　正在这时，铃声大作。邓忍和翁惜珠脸色同时变了，郭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邓忍道：“藏宝库进贼了。”
　　原来，邓府为了防贼，在几处有重宝的所在都装了机关，一旦被触动，各处铃声皆响。
　　郭旭道：“我先去看看是何方神圣，小财神府的主意也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