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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一章 十年一梦(1) ...


  •   郭旭站在胭脂酒坊的门外,抬头凝望小楼上,昏黄的灯光将胭脂刀刻般的剪影映在窗纸上。郭旭就这样看了足有半刻钟,挺直的鼻子上竟落下了一层雪。终于,郭旭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白气瞬间融化了鼻梁上的薄雪。

      此时,雪才开始下,地上薄薄的一层,郭旭转身往回走。

      自回了京城,郭旭只见过胭脂一面,但却仍免不了争吵,落得个不欢而散。不知道为何胭脂现在很容易生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笑得爽朗明快的女子,自己无心中说的话也总让她难以释怀,非要和他争个清楚。可是世上的事哪里可能都是清清楚楚的。其实自己也明白胭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自己一直希望什么都不要变,甚至希望回到初见时,于是将这三人的局面一直拖到如今。是该到了了断的时候了。

      所以,在这微雪的夜晚,本来想去看胭脂的郭旭,终于还是没有踏进胭脂酒坊。

      从胭脂酒坊回镖局步行要大半个时辰,但郭旭却并不走大路,而是在小巷中穿行。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城里,有着他太多的记忆,在雪中静寂的夜晚郭旭彷佛穿行于过去。

      快到镖局时,一家已经上了门板的脂粉铺的屋檐下站着两个女子,因铺前的两盏灯笼还亮着,将两人的形貌照得清清楚楚,郭旭本是随意看了一眼。但这一眼之后,竟然一时无法将视线移开。

      这是两个女子,应该是主仆二人。小姐不过十六七岁,丫鬟也只有十四五的模样。丫鬟背上背着一架古琴,肩上挎着一个大包袱,仿佛是远路而来。两人都穿着朴素的的棉袄,区别是小姐系着裙子。这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两人的衣着就显得很单薄。小丫鬟明显耐不住寒,边跺脚边搓手。而小姐却彷佛感觉不到冷,只默默的仰脸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虽然隔得远,但那昏黄灯光照亮的一张侧脸仍是完美到让人屏息,抬头凝望的神情虽是静止,却彷佛充满着动态,让人想去探究她丰富的内心。
      此时梆声敲响了一更,街上除了他们三人,已经没有行人,郭旭突然想到,也许他们刚从外乡来,不知道京城宵禁的规矩,这么晚还逗留街上,可能是投亲无着,或者无钱住店,这样美貌的女子,延宕此处,恐怕会出意外。郭旭向来洒脱磊落,并不将男女大防放在心上,遂上前道:“敢问两位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京城一更三点暮鼓响时便禁止走动了。”
      这女子闻言侧身敛衽道:“多谢公子提点。”

      短短一句话却是温软醉人,但却并没有回答郭旭的问话,显然这绝美女子亦是谨慎之人。

      郭旭见状,也不好多问,从钱袋中掏出十两银子,塞到小丫鬟手中,那一触的冰凉让郭旭不由心生怜意。郭旭又将身上所披的鹤氅取下披到丫鬟身上:“鹤氅宽大,足够两位取暖,客中切勿着了风寒。”

      说完,转身就走,已因郭旭披衣的突兀而惊呆的丫鬟忙忙喊道:“公子……”
      郭旭步子大,已经走远,只留下雪地上两行清晰的脚印。

      长风镖局的年节一向热闹,今年也不例外。郭旭最是花样多,采玉又最细心,镖局内外整理一新,窗花对联样样不少,各种吃食备的齐全。郭旭书法极佳,对联当然由他亲自来写。三十的大清早郭旭和采玉亲自贴了对联,贴好后两人又品鉴了一番,采玉夸奖郭旭的书法进益了,郭旭自然有几分小得意。恰巧铁衣也来了,郭旭忙忙的让铁衣看看自己写的如何。自这趟回来,铁衣总不给郭旭好脸色,郭旭却还是往常的样子,也不生气,处处让着铁衣,有时候甚至有刻意讨好的味道。

      铁衣臭着一张脸上下扫了一眼,道:“不过仍是贪花恋酒的格调,我没觉着有进益。”

      郭旭的书房里有一幅对联:不能富贵非因宿命只缘懒,难成大器既贪诗酒又恋花。铁衣最是讨厌这幅对联,但郭旭却沾沾自喜,以为是生平第一的得意之作。

      郭旭装作听不懂,道:“这幅对联里哪里有花呀酒的字眼?”
      铁衣道:“你少和我打马虎,从南京回来,你一趟镖都不接,是不是又想做你的风流大少?”

      郭旭正待辩解,采玉道:“哥,大过年的,何不开开心心的,你真的对郭旭有意见,也等明年再说,如何?”

      铁衣见采玉因贴对联冻红的手,又想起这几日采玉是兴冲冲地为过年做着准备,每日忙到深夜,便不忍心让采玉再劳神费心,于是笑一笑:“我不过随口说一说。”
      郭旭也很配合的忙以他事岔开。

      长风镖局的新年终于在欢喜祥和中到来了。

      初八日,郭旭做东,京城三大少齐聚神仙居。

      三人来神仙居往往都是在午后时分,神仙居在这个时候是不对别的客人敞开大门的。三人取其安静,毕竟小彭王和邓忍的身份特殊,来这种地方还是不愿意让大家知道,更不愿遇见熟人。这神仙居的老板娘叫鱼淼,不过二十七八岁,却能在京中开这首屈一指的青楼,自然有她的不凡之处,郭旭和她认识已有多年,两人以姐弟称,彼此都是信赖有加,所以京城三少的聚会常常选在神仙居。鱼老板也特意将神仙居中最为幽静的青凤阁留给三人,平时是绝对不让外人进去的,里面也按照三人的喜好布置,端的精致非凡。

      因是年节期间,老板娘亲来佐酒。这鱼淼年近三十,华衣丽服,妆容精致,不但没有容颜渐老的感觉,更有一份年轻女子所没有的从容练达,香艳神秘,既懂说话,又是言笑无忌,所以,一向对女人很挑剔的小彭王也很喜欢鱼淼,也早已将她当作了朋友。

      四人一起,不免说一些京城中的趣闻,上至达官贵人家的秘闻、才子佳人间的风流韵事,下至街坊里弄的趣事、新开的食肆、新得的宝物,不一而足,真有不为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的况味。

      四人说着说着,便说到十三日邓忍的生辰。邓忍道:“还跟往年一样,前一日只邀请你们两人到府中,我们不醉无欢。”

      刚说完,郭旭很夸张的扶额呻吟。

      邓忍道:“郭旭,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旭道:“你饶了我们吧。每年你生日,我们来为你贺寿,你每喝一杯酒,都要看翁惜珠的眼色,大家开玩笑,翁惜珠一看你,你笑都不敢笑了。更糟的是,倒酒的丫头,比王府中烧火丫头的脸都要黑,跳舞的家伎比奶妈的腰都要粗。这顿酒喝得,真是痛苦之至。”

      话说完,小彭王和鱼淼撑不住笑了,邓忍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嗫喏着。

      小彭王清一清嗓子,正色道:“郭旭,这就是你的不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朋友呢?”

      邓忍一下子长了精神,往小彭王跟前靠了靠,道:“还是王爷公道,郭旭这小子,接掌镖局后,嘴越发刁了。”

      小彭王点点头,道:“嗯。不过,郭旭,说的都是真话。”

      房中再次轰笑起来。

      邓忍摇头叹息道:“都是损友,都是损友。”

      鱼淼笑盈盈轻扭纤腰来到邓忍身边,给邓忍斟上酒,道:“小财神富可敌国,惧内如白璧微瑕,反倒传为美谈,何必在意。”

      邓忍如抓到救命稻草:“鱼姐姐最善解人意。我一个大男人,当然让着自己的夫人,难道像那些村野鄙夫或是浪荡公子般让女人伤心失望?”

      郭旭和小彭王都笑着叹道:“原来小财神竟如圣人一般。”

      鱼淼含笑道:“小财神这样的夫君真是罕见,天下女子怕要羡煞尊夫人了。不过,小财神这般让着尊夫人,敬着尊夫人,尊夫人可还满意?”

      邓忍没想到鱼淼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不由愣了一愣,道:“惜珠一向力求完美,我虽然处处努力,她还常常嫌我笨,怨我懒。”

      语气颇有无奈之感。

      鱼淼道:“若小财神也算得又懒又笨,那天下有几个男人能让女人入眼?小财神,你可知道为什么很多真正蠢笨的男人他们的妻房都视他们如珠似宝,而富甲天下的小财神却落得个又蠢又笨之名?”

      邓忍又是一片茫然,摇摇头,道:“我也想过,如何让惜珠满意,可是怎么做,惜珠都不满意。”

      鱼淼道:“女人都希望男人对自己言听计从,可是若是遇见一个半个难以驯服的,就会如飞蛾扑火,努力讨好,一心想要得蒙青睐。像郭旭,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女人对他动心,正因为他浪荡不羁,捉摸不定,女人们猜不透他的心思,得不到他的人,相思入骨,无药可救。”

      郭旭捂着脸叹道:“鱼姐是在耍我吗?”

      邓忍却对鱼淼的话上了心,没有理会郭旭的小动作,道:“鱼姐是说我太顺从了?”

      鱼淼狡黠的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女人都喜欢有主意的男人,喜欢敢按照自己主意行事的男人。如果一个男人,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要他的妻子在意他,定会顺着他。如果说也不说,那就只能一直忍着一口气了。”

      说完这段话,邓忍陷入了沉思,小彭王却是率先叫好:“老板娘果然见识不凡!”

      四人又说了许多闲话,这时楼下传来阵阵清越的琴声,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琴声琮琤,时如高山流水,澹泊恣肆,时如玉碎昆山,芙蓉泣露,曲声之美,世所罕闻。三人完全被琴声所吸引,甚至忘记了言语。几曲弹毕,三人才渐渐从乐曲中回过神来。

      小彭王第一个发问:“神仙居何时来了一个琴艺如此高超的琴师?”
      鱼淼道:“年前来的,名唤楚楚。楚楚的琴艺虽好,却还比不上她的容貌,楚楚是一个罕见的美人。”

      小彭王道:“多大年纪?”
      鱼淼道:“才刚十七岁。”
      小彭王赞道:“这么小的年纪,功力竟比得上宫里最好的乐师,甚至更富有情致。”

      鱼淼道:“要不我让楚楚来给各位斟酒?”

      不等小彭王说话,郭旭道:“呼来喝去,唐突佳人。”
      小彭王笑道:“就你鬼点子多,那你说该如何相见?”
      郭旭道:“听琴声从大堂传来,应该是在大堂的重帘后演奏,鱼姐姐,郭旭可曾听对。”
      鱼淼道:“正是,她晚上要给客人弹琴,这一阵子正在练习。”
      郭旭道:“美人如花隔云端,赏美人隔着点距离更好,何如我们隔帘窥看?”

      小彭王皱眉道:“窥看?”
      三人都看着小彭王,小彭王突然展开笑颜:“倒也有趣。老夫聊发少年狂,让我也陪郭旭疯一次。”
      楼下琴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是活泼的小调。

      三人悄悄下了楼,隐约看见重帘后一个无限美好的女子此时,却是在弹唱几首关于春天的唐人律诗。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闻道春还未相识,走傍寒梅访消息。昨夜东风入武阳,陌头杨柳黄金色。碧水浩浩云茫茫,美人不来空断肠。预拂青山一片石,与君连日醉壶觞。”

      一时间,郭旭几人仿佛处身于初春的暖意之中,这琴声有了颜色,有了香味,那颜色是新柳的嫩绿,那香味是桃杏花的微甜。邓忍仿若痴了般,竟然懵懵的掀起了纱幕,这绝世佳人终于清晰的将真容显露于三人的面前:绿鬓翠眉,眸色如水,丹唇玉齿,笑生双靥。嫩柳比不上她的清新,桃杏不如她的鲜活,春水不及她的双眸。唯有郭旭更为震惊:这分明是雪夜偶遇的女子,只是今日她的妆容恰到好处,衣饰也更衬托出她的美貌,今日的她美的更让人震惊,完全不输于当日初见给郭旭留下的深刻印象。

      在邓忍揭开帘子的一刻,这楚楚的琴弦断了一根,楚楚美好的笑容在看见三人时明显一僵,一双极大的眼睛露出的惊恐就仿佛受惊的小鹿,极是惹人爱怜。邓忍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门口传来极大的喧哗声,众人回头去看,门口竟然有人打了起来。

      郭旭道:“你们先避一避。”
      邓忍回头去看,楚楚已经抱着琴离开了。

      郭旭问鱼淼:“鱼姐,怎么回事?”
      鱼淼皱眉道:“高尚书的公子,非要见楚楚,来了几次都没见上,如今竟带了几个高手来硬闯。我神仙居的规矩岂能随便坏了。”

      门口的战况激烈,已有好几个护院被踢飞入大堂。神仙居的实力郭旭是知道的,等闲武林人物根本别想来撒野,今日看来真遇上对头了。

      郭旭道:“我要出手吗?”
      鱼淼道:“那倒不必,贺兰不在,否则,岂容他们撒野。”
      鱼淼回头道:“去把那痨病鬼叫出来。他还没显露过身手呢。”

      片刻功夫,人未到,听到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难怪叫痨病鬼。郭旭不由好奇,鱼淼一向精明,手底从来不养无用之人,这痨病鬼到底有什么本事!
      郭旭正在转着念头,一眼看见后堂走出一个人,虽然看面容只有三十多岁,双鬓却已星星矣,背微驼,一脸病容,郭旭心中的震动非同一般,不由目光直直的看着来人,喃喃自语道:“云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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