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缘浅（上）》OOXX209

7、第六章（一）

　　（一）
　　古夫人担惊受怕又一路奔波，入京当夜便高热不退。京城不比其它地方，王畿之地，自是寸土寸金。古微澜一无钱财二无关系，得平安入城不过睿帝早一个时辰方下旨应允流民入城。如今几十人挤在城郊义庄，不知何时方能编民入户，也好找处客栈暂且对付眼前，请郎中为娘亲瞧瞧。
　　然古夫人决然不允。纵使她有一分力气，恐怕就是爬也要爬出洛京的。
　　古微澜如今已是身无分文，古夫人又一病不起，他便夜夜陪着，生生将一双眼熬得遍布血丝。古微澜年纪轻轻，然周身戾气太重，等闲人不愿靠他太近，是以这几日得以相安无事。眼看再无钱财为娘亲抓药，他想了良久，仍是托一老妪照看娘亲片刻，只身入了三里巷。
　　他身上有块巴掌大的暖玉，听娘亲道是爹当年给她的传家之宝。古夫人时时叮嘱他好生收着，说是日后要留给他媳妇儿作定情信物。古微澜手里攥着那块玉，不到万不得已，他实是不想打这块玉的主意。如若娘亲知晓，只怕是要伤心难过的。
　　古微澜于典当铺外站立良久，虽他面无表情，然明眼人一眼便瞧见了他手中的玉。亏得他戾气盈身，一看便不是善与之辈，否则恐怕早已惹祸上身。然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有那不怕死之人找上了古微澜。
　　那人衣冠楚楚谈吐不俗，且恭敬有礼举止有度。古微澜自打被骗过一次心内便戒备得很，却仍抵不住这人诚恳之意。那人自称陶朱公后人，偶然路过此处，见古微澜面有难言之色，遂有此次言谈交集。古微澜内心诚赤，又兼古夫人病重心中焦虑，思虑半晌仍是将典当之心表露。然玉意义非凡，他心中犹豫不定，如今不知如何是好。陶姓人一派君子作态，看了一眼古微澜手中之玉，面有难色，沉吟良久方道他有一朋友专事玉器之业，且爱玉成痴，若得他出面，玉既可托他妥善保管，古微澜亦可得些银钱解燃眉之急。
　　古微澜听言，心下不疑，欣然允之，跟随那人前往他友人店铺。店内只掌柜一人，拿了古微澜的玉端详良久道当家有事外出不能出面相见云云。因古微澜言明玉为活当，是以立了字据，签了名姓，古微澜拿了二十两银子就要出门。
　　然而字据转眼竟变成签了他名姓的卖身契。
　　少年从未遇见过如此诡谲龌蹉之事，眼见被恶仆所围拿回玉佩实属妄想，古微澜当机立断伤了掌柜便夺门而出。然毕竟人多势众，古微澜被困于巷口，无路可逃。古微澜天性沉稳，又自小颠沛流离，于哪处停留都不长久，更兼古夫人凭一人之力养活二人，艰辛异常。如此，久而久之，古微澜便养成沉默寡言的性子。不说他不善据理力争，卖身契更是握在他人手中，纵他百口莫辩。古微澜的手紧紧握成拳，那掌柜的与陶姓人站在一处，再不明白的便是傻瓜。目光低低落下，他知晓周边围了一圈百姓，仍是抑制不住杀人的冲动。
　　不过亡命天涯，他不怕。
　　而林繁枝正巧赶在了这时候。他瞪着圆圆的眼看着那摇扇之人，半晌眨了眨。难怪如此熟悉，那不是爹爹房里那一沓通缉犯画像中的一人么，夫子拿来让他当课业描了好几遍，原来竟是来了京城。林小王爷想了想，眨眨眼，抬脚便往古微澜身上扑去。
　　哥哥。林繁枝两手稳稳抱住青衣小哥哥的腰微微仰头颤声软语道，你怎么去了这样久，繁枝怕。说罢泪眼汪汪偷偷看了那二人一眼，又将头缩回古微澜腰间，一副害羞怕生模样。古微澜被那一扑扑懵了许久，若不是定睛看清是个孩子，凭他如今惊弓之鸟模样恐怕会忍不住伤了他。不待他回神，便被接下来这娃娃惊人之语震在原地。莫说他从未见过他，古夫人亦是只生了他一人。初到洛京，这是打哪儿来的小孩儿，恐怕是于市集走失，慌神认错了人。古微澜皱皱眉，他自身难保，哪里管得着这孩子。方想将抱着他腰的孩子剥下来，下一刻他便僵了身子，原来缠住他腰的手重重掐了他一下。腰间肉软，这不曾防备的一下令古微澜迅速低头，却对上一双圆圆杏眼。
　　林繁枝见青衣小哥哥终于低头看他，忙悄悄眨了眨眼睛。他身量只比古微澜腰间稍高些，又背着那二人，动作自是隐蔽。然围着的百姓仍有一二人瞧得清楚，忍不住露出一两声轻笑。
　　那双眼睛，黑白甚是分明，古微澜几乎瞬时明了他的意思。
　　哥哥？林繁枝怯怯又唤了一声。
　　嗯。古微澜含糊不清应了他，却不知接下去该如何对付。扒住他的小娃娃却怯生生一手指着那两人小声道，他们是什么人？哥哥是要跟他们走吗？
　　不。古微澜半晌才挤出一个字，甚无表情的脸终有一丝松动，露出些许难为。
　　可是他们手里…说罢，那双眼尾微翘忽闪忽闪的黑白杏眼忽然水光粼粼，连话语都哽咽在喉，竟是有大哭一场的架势。古微澜的脸色一下就青了，他见不得人哭。往日再艰难，古夫人都不曾在他眼前掉过眼泪。后安定于粟城，边界民风彪悍，是个见血不见泪的地方，是以古微澜真真见不得人哭。
　　这位大人，可否将哥哥的卖身契还与我？娃娃眨巴着眼睛问，委委屈屈，甚是惹人怜爱。那陶姓人不错眼看着林繁枝，仍是微笑模样道，小娃娃，你哥哥自愿卖身于我，我按契付他二十两，大家可以看看，在下并不曾欺他年幼。一旁静立的掌柜听言将手中白纸黑字展于众人眼前，围着的百姓看罢自是唏嘘不已，却并无赞同之意，陶姓人微微皱眉。
　　我愿意与你赌一场，赢了你将卖身契还我，输了我和哥哥跟你走，可好？林繁枝话音方落，周围一圈百姓立即抚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