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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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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繁枝隐约知道那日黄昏的房间,他的出声让他错过了什么。只是才一十三岁的他,尚不能领悟那种进退不能的感觉叫做心动。
古微澜行了冠礼,林老王爷为他表字承泽。因尚未完成粟城成年习俗,古微澜不肯束发,只于当日行了礼,第二日仍是少年装扮。行了及了冠的古微澜仍是有了自己独自的院落,众人还以为林繁枝得大闹一场,却见小王爷嘴巴紧闭一字未言。
小王爷与古微澜闹翻了,整个王府阴转多云。王府众人一派唏嘘,被怂恿来的小书童战战兢兢大着胆子来试探了几次,他想趁此机会奚落古微澜几句,尚未说完就被林繁枝打出门去,而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在小王爷的眼前乱晃。
待天气回暖他的十哥哥便要回粟城了,每每想及此林繁枝便一阵烦躁。自那日起,他便从未曾与古微澜说过一句话。已经一个月了,他的十哥哥却不曾来看过他,林繁枝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深夜。
王府角落的一个偏院忽的落了一条影子,那条影子熟门熟路地打开东厢一扇窗户,一个矮身便进了房间。林繁枝立在床前,他的十哥哥安静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来,且还如此偷偷摸摸。想自己一片焦心难过,他却不见半分担心,林繁枝垂下眼睫,圆圆的杏眼毫无光彩。他想他再也不要来看这个人了,林繁枝胡乱揉了揉眼睛转身便想离开。
下一刻,却被人握住了手腕一个用力甩到了床上。
唔——林繁枝瞪大了眼睛。
古微澜一手牢牢捂住林繁枝的嘴巴,他将重量都压在林繁枝身上,看着仍是挣扎的人他半晌方开口低低喊了声,繁枝。哪想,立即便被咬了一口。
林繁枝被古微澜全身的重量压得动弹不得,他一急便恨恨张口咬住了古微澜的手心。这一口他是真的用了力的,不一会儿舌尖就尝到了血的味道。繁枝。古微澜摁住他在他耳边又唤了一声。声音低哑,满声宠溺,倒像是在哄孩子。
林繁枝松了口,一双杏眼眨巴眨巴,似在控诉他的罪行。古微澜忽的笑了,松开捂住林繁枝的手,半晌挤出一句,繁枝不生气了?林繁枝一个翻身将被子全部卷走,面对着墙不理他。
小王爷和古微澜莫名和好,王府多云转晴,小书童亦敢在自家少爷面前晃悠了。这次莫名的和好,两人看似同以往无甚差别,然而林繁枝觉着有些苦恼。他的十哥哥好似不愿意陪着他了,在大街上闲逛的小王爷脚步一转,便往太子府去。他要去把那两位堂哥的宝贝都偷走,哼哼,谁让他现在很不开心呢。
林繁枝不知道,他这一去,便撞破了一桩皇家秘闻,从此泥潭深陷,不死不休。
太子府,书房。
不知那两个人知晓了会是个什么情形,若非事关皇家辛秘不得声张,我还真想看他二人自相残杀。二皇子浅浅笑着道。
慕容世晟并不看他,只端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那与睿帝相像了七八分的面上,如今却是看不出半丝往日的亲厚恭谦。
大哥,你可有了打算?慕容世烨见自家大哥不应他,一边把玩着手中棋子忍不住抬头问。
慕容世晟抚了抚白玉的杯沿漫不经心地说,杀了吧,趁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那天偷偷摸摸去偷东西的小王爷浑身湿透的回了王府,习以为常的老王爷把他臭骂了一顿,同样习以为常的王妃令下人炖了热热的姜汤逼他喝了一大碗。而铜皮铁骨的林繁枝,第二天大病了一场。
这一场病来得仓促而莫名其妙,高热不退,惊风抽搐,胡言乱语。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药方试了一张又一张,最后连皇宫都被惊动了。太医走马观花似地换了一个又一个,汤药灌了一副又一副,最后却是连水都喝不下去了。
王爷眼看着憔悴了下去,而王妃早已卧病在床。往日欢声笑语的王府,不过十天半月,仿佛在一夜之间弥漫起萧索之意。
夜深人静,高大的少年避开守夜的下人悄悄推开房门。往日疯得无法无边的孩子如今脸色蜡黄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古微澜静静地站了许久,突然害怕起来。那脸上蒙着一层死气的人,真的还活着么?
身体冷冷地颤了一下,他抖开毛毯把林繁枝密密的包起来,轻轻地抱起来打开门走出去。
他甚至不敢探一探,怀里的人是否还有呼吸。
把人给我吧。立在王府后门已久的女子伸出手,古微澜微微躲开轻声说,娘,我来吧。古夫人从立领的墨蓝色袍子里抬起头就着月光看着少年的眼睛,无声地转身往巷口走去。
三百零八级的阶梯,尽头是什么,十八岁的古微澜不知道。他只知道夜风很大,他要把怀里的人抱得紧一点,稳一点。
林繁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古微澜趴在他的身边睡得正熟,蓬勃的朝阳正好从少年背后半敞的窗户里升起,那样明媚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晨钟鸣,万物生,华光万丈。
彼时的林繁枝还是个孩子,所以会任性地让成串成串的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这个世间,从来就不是公平的。日后在他长长的一生里,再也没有哪一次对于阶级区分有着如此刻这般鲜明的感触。他忽而觉得,芸芸众生不过都是棋子,被命运左右着不能逃脱。
古微澜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梦到自己走了长长远远的路走回了瀚海的家乡,那个常年不下雨的地方突然之间细雨微微,而后大雨倾盆。那些落在他身上的雨水,竟然是温热的,柔和的,那种温暖刹那间让他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此时此刻他又回到了娘亲的肚子里并无所顾忌地畅游着。
所以当古微澜醒来看见昏睡的人已经睁开眼睛并满含泪水看着他的时候生生吓了一跳,他动了动才发现那些泪水都落在他的手背上,连袖口都浸湿了一截。此时譬如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眼泪诸如此类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一晃而过,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为什么林繁枝哭不出声音来。
繁枝?他伸手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喉咙而后仿佛突然惊醒般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娘!娘!繁枝他……
古微澜停在门口姿势维持着方才的惊慌还来不及收回去,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刹那间失去了发出声音的力气。
手拿着剃刀的师太微垂着眼,眼底的情绪平平稳稳,她微微抬眼而后放下剃刀双手合十对怔忡看着门外的女子轻轻施礼,无言离开。
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尘缘未了,余债未偿,红尘有名,皈依未及。她盘腿坐在蒲团上慢慢闭起眼睛,凡间纷乱如尘埃刹时落定。
娘。古微澜走进去怔怔地唤了一声。
繁枝如何了?古夫人缓缓站起来拢了拢发轻声问。
蓦然回过神来,古微澜拽了娘亲的手急匆匆的走出去,娘,繁枝他的喉咙……
一直温婉着的女子微微笑着,任由孩子牵着她走得匆忙,这个孩子难得的六神无主的模样,实在是少见的。至于方才的那一幕,只盼望着他不要这么快想起来才好。
古微澜真的忘记了么?怎么会呢。十八岁的少年垂着眼,在瀚海,他的家乡,成年的狼崽都会被驱逐出家门,独立生长,最后无所不能。
他所盼望的独立,即便是这几年安逸的日子,也不曾让他有一刻忘记。只是,他看着坐在床边轻轻拍着那个孩子背后低声呢喃安慰的女子——他的娘亲——如此温婉,如此温暖。少年忽然柔软的心底就忍不住生起浓浓的不舍和依依的眷恋来。
阿十。
娘
传信给王爷吧,出来时日已久,王府恐怕要闹翻天了。
娘……
阿十,你要记住,王府才是繁枝的家,孩子总是要回家的。
……我知道了娘。
古微澜回头透过虚掩的房门远远的看了林繁枝一眼,默默的走下阶梯往书房里去。他要写信给王府,让林老王爷把他接回去——接回那个华丽的富贵的地方。这样一想,忽而让他的心空落落的难受起来。
站在门口的女子悄悄的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是半点也由不得自己了,此时此刻仍有自己在身旁念着,日后……可要如何是好呢?她回头看一眼青纱帐后躺着的孩子,悄然的关上门。
母亲永远是心思最细腻的那一个,自家孩子眼里的懵懂,她看着只觉心酸。
老王爷来得很快,尾随而至的还有一整支金凯的羽林卫。被严严实实围住的古寺内院,古微澜低着头跪在门口,老王爷从青帐中抱起昏睡的林繁枝,不发一言地从他身边走过。
便是一条狗,养得久了也会不自觉的生了情分,何况是人呢。
起来,跪着给谁看!老王爷在台阶下微微回头喝道。古微澜浑身抖了抖抬起头来,张了张嘴道谢的话语却卡在喉咙里,因为被老王爷抱在怀里的人正满眼泪水拼命的张口。那唇型,分明是——十哥哥。
满脸皱纹的老管家急急上前把古微澜拉起来低声道,还不快走。几乎是被拖着踉踉跄跄地跟着下山,跪得久了,一动便觉得膝盖木木的疼。浑浑噩噩的古微澜走了两步,方记得忘记了什么,他脚步顿了顿,回头看见披着墨蓝立领外袍的女子正端庄的立在石阶上庙门前,山风吹得垂下的衣摆微微晃动。古夫人见着他回头,含着千言万语的目光恍若有星芒一闪而逝。她转身进去。
娘。这一声呼唤锁在他的喉咙未能出声,懵懵懂懂地被牵着离去,他莫名地觉着怅惘。
没有人点醒他,所以他不知晓,这个世间已经有了比娘亲更令他挂心的人存在。这不算选择的选择里,他义无反顾的随之而去。
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她跪在佛前闭起眼睛听着靡靡梵音,是缘是孽她不敢猜想。不小心窥见冥冥命数的一角已令她神魂俱裂,痛不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