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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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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廿九年秋,外胡一十三部乱,马塌盟碑,破西凉边城粟。胡人烧杀掳掠,逐汉人。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城中商人聚议,定五日后北迁,余民有意者皆可随行。
娘,你怎么样?十二三岁的少年仔细将手上弯刀的血迹全抹到沙里而后半跪在用纱巾捂得严严实实的妇人身边。
娘无事。阿十,扶娘过那边坐一会儿。血迹已经蔓延过来,□□涸的沙地迅速吸收,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明晃晃的太阳一晒,腥臭难闻。
嗯。
即使刚刚杀了两个人,身上血迹斑斑,少年的脸色仍是淡淡的。咋一看去,只觉得森然可怖。如若此时有粟城的人在,定会对此见惯不怪。一来边城自古无宁日,来往之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何时在拐角处见个把死人实属平常。二来,这古家妇人的小娃娃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这孩子随娘姓,大名微澜,原族中排名第十。六年前乔迁来时,小娃娃年方七岁,古夫人年轻貌美,说来真真不似个半大孩子的娘。又兼手上绣活儿做得细致,不过四五日就被那地头蛇刘家二少盯上了。小娃娃眼见娘亲被人掳走,也不惊慌,一声不吭地尾随亲眼见着人进了刘府,才绕着刘府外墙转了一圈找着个狗洞钻了进去。那狗洞正好连着厨房,小娃娃聪明过人,也合该那刘二少倒霉。原来那二少虽爱强占民女,却也有个爱干净的毛病,古夫人貌美少见,二少等不及想与她颠鸾倒凤,便亲自来这厨房催人快上热汤好来一场鸳鸯浴。七岁的古微澜在被布置得草木扶苏的院子一路躲躲藏藏地跟着送水的丫鬟到了厢房,愣是没人看见。他人瘦小,猫着腰趁人不提防嗖一声蹿进了房间还躲在了床底下。待得那刘家二少摁住古夫人爬上床时,小娃娃悄然从床底爬出,凭着手里一柄烛台生生叫那小畜生罢了手。一路及至中院,方被下人撞破,一时惊呼四起,家丁瞬时围了个水泄不通。直令人好笑的是,恁般多人竟无一人敢上前。你道为何?那小娃娃端的是个狠角色,他人小身量矮,那尖利的烛台稳稳正正抵在那少爷脐下三寸。那地儿——命根儿呐!
相峙不过半会儿,刘家老爷急匆匆地拨开众人,一眼看见这般情景,顿时眼前一黑。那刘家二少草包样人物,早被吓破了胆,这回见着他爹终于脚一软,涕泗横流只知救命二字。
刘家老爷不过一时半会儿被此等情形吓昏了头,待得他清醒镇定古家娃娃必定凶多吉少。七岁的古微澜自然也知道。争分夺秒,只等此刻浑水摸鱼。小娃娃的目光沉着在一片混乱中酝酿着预备开口。
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触即发之时从廊下走出来一名身着裘衣的下人,他附在刘家老爷耳边低声细语一番,刘老爷唯唯诺诺听罢,不仅大手一挥遣下人引路放那母子二人离去,还诚心诚意地拱手道了歉。古微澜朝着那方投去一眼,只见一中年男子负手立于廊下,身边跟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娃娃。
古家小孩放下烛台,老气横秋地朝那两人抱了抱拳,大大方方牵着他娘出了刘府,哪管身后传来的一阵爽朗笑声。
至于廊下那两人的身份,日后自见分晓,在此不作赘述。
至此,古家小孩狼娃之名不胫而走,粟城亦再无人敢欺辱他孤儿寡母。也凭此娘儿俩在粟城一住便是六年,直至今日城破。
少年坐在娘亲身边,入目是一望无垠的沙漠,他抿了抿逐渐干燥的嘴唇。五日前商队于谟岭遭匪,他和一小部分人与商队走失,而后断续被匪徒所追,现如今只剩他与娘亲。
其他人,生死不明。
阿十。
娘?少年转头倾过身将欲坐起的妇人扶起来。
如今你是否已有了打算?古夫人喘了口气问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早已学会自己拿主意,她一妇道人家,不说夫死从子,近年来年纪愈大,惫懒惯了,愈发没了主意。
少年听言只默默地垂下视线,半晌道,娘,我们往南走。
不行!
烈日炎炎下火烧火燎般的瀚海因着这两个字陷入了一片沉寂,古夫人的脸严严实实的包裹住,只剩一双眼睛惊慌的睁着,又疲倦的垂下去。
不能往南,绝不往南。那片伤心地,她此生再不想踏足。她也不求这孩子出人头地,只求他安安稳稳过活。
娘,往南行一个时辰或可至牧野。我们在城内寻处落脚之地,安稳之后我亦可找些活计,待筹得盘缠再行打算。娘,到时候我们可以一直呆在牧野,即便战事起,南可退幽城,北可迁燕都,不失为一生路。洛京离此十万八千里远,只要我们不去,又有何人能强求?少年的声音平平稳稳,不带多少情绪,却早已分晓利害,面面俱到。
漫漫黄沙,前无生路。她朝着茫茫黄沙看了一眼又一眼,终是扶着少年的手臂站起来。
如此老成的模样,让人见之心喜,却也无端的令人心酸。不知这未及弱冠的孩子已历经多少磨难方能长成这般宠辱不惊事事未雨绸缪。
此番一去,犹如星宿陨,命盘启。劫难重重,八方动荡,江山亦为之天翻地覆。乱世之中,是生是死,端看个人造化。
后世新帝嘱殿士茉修订《祈史》,文添如下:永宁廿九年秋暮,祈边粟城破,始因胡王之子争位。乱世发于外,应呼内,天下格局重分,真龙现世。然时下收录此事者少有,又战中遗失,至后世提之不过卷之一二,尚语焉不详。彼时帝稚龄,随母亲历,论及此事,帝默而不答,只朱批曰:粟城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