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
-
中午一群人聚在客栈吃喝，傅君彦走到顾行苇桌前，笑眯眯塞了包东西给他。
摊开蒲叶一看，圆溜溜黄灿灿的小果裹了层晶亮糖衣，个挨个幼童般滚在一起，显出一种诱人的娇憨，却是二三十颗蜜金柑。
傅君彦握着他的肩膀，温声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先前在蜜饯铺子里瞧见，便给你买了些。”
手上的蒲叶还带着一丝儿体温，顾行苇忍不住笑了：“师兄倒是记得清楚。”
傅君彦正要开口，那边静虚真人叫喝酒的呼唤声已传过来。那老头对他尤其关照，时时刻刻不忘提点关怀一二，他只好苦笑向二人略一拱手，转身去作陪。
顾行苇捻起一颗蜜金柑塞进嘴里。咬破糖衣的刹那，一丝酸味弥漫开来，转眼却有铺天盖地的甜蜜充斥味蕾，虽甜而不腻，正是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滋味。
岳容与看他神色享受，忍不住问道：“原来你喜欢吃这些？”
“你说蜜饯？”
“嗯。”
顾行苇笑道：“小时候贪嘴嗜甜，一刻也离不得。现下么，有当然是好的，要是没有也无关紧要。”
岳容与若有所思点点头，盯着那包蜜金柑发起呆来。顾行苇见他看得专注，含笑拈起一颗放到他嘴边：“岳少侠，你要不要试试？”
岳容与向来不怎么喜欢甜食，这会儿却忍不住张了嘴。一颗蜜饯入口，没觉得好吃，倒是齁得嗓子发疼。蹙着眉头灌了小半碗茶，却沉声道：“这味道……似曾相识。”
顾行苇眼珠子一转，奇道：“蜜金柑为南方独有，莫非你以前做梦，魂魄飘了半片河山来吃？”
岳容与瞥他一眼，也不再分说，胡乱往碗里夹了片青菜叶，闷头扒起饭来。
午时末，武林盟人齐聚西山脚，浩浩汤汤一眼望去数百人，个个负刀背剑，声势惊人。
其中各型各色不一而足。有鬼胎暗怀，意图寻宝的；有不明所以，纯粹凑热闹的；还有些一脸正气跃跃欲试，倒真像是想为武林除害的。
章昀蓬头垢面脸无人色，全然不复初遇时的风采，被铁链栓了绑在一边。唐五少这些日子日审夜问，仿佛对他审出些感情一般，亲自握着链条站在旁边玩起了手指。
顾行苇静立在一块山石旁，望着眼前众生百态，突然轻咳一声，道：“师兄，这章昀带在身边也是碍事，干脆宰了祭旗罢？”
傅君彦还未应答，一旁的唐五少却笑道：“顾兄，我好不容易找到个身子骨硬的试毒，可否给小弟两分面子，等过些时日再杀？”
他话说得光明磊落，仿佛拿人试毒一事再正常不过。顾行苇转头看章昀，只见他嘴唇发紫，身上细密伤口皆泛出灰黑色，面上神情更是一种意识不清的恍惚，不由冲唐五少意味深长一笑：“唐兄好手段。”
唐五少谦逊拱手：“好说，好说。”
行动之间，链条在他手中哐哐作响。
从前没发现，现下细看，大约是长年捣鼓暗器所至，原来他手指十分长，长得有些不合道理。拱完手，他将铁链条往腕上一缠，两手毫不刻意交叠在一起，又无意识般摩挲起指甲来。
顾行苇眼中利光骤然一闪，脑中数个念头浮过。他收回目光沉吟良久，突然蹭到傅君彦身侧，低声道：“师兄，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说了你不许气。”
傅君彦向正在说话的静虚真人告了个饶，转头问道：“何事？”
顾行苇咳了一声，似乎有些尴尬，道：“我突然想起，安全通往佛陀峰的道路只有一条，其中有段路需经过横亘黑岩峰与屏扇峰之间的蔓桥。依据图形所示，此桥宽不足半丈，蔓木细脆，更是经不起这么多人的践踏。若是大家一起上山，恐怕要遭。”
他行事向来不着调，傅君彦一愣，苦笑道：“现今大家都已聚集在这里，你怎么才……”
顾行苇无赖道：“反正你这个当盟主的负责解释。”不等傅君彦回应，又把嘴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岳容与在他身后皱着眉头，依稀听出“带几个人”“只要”一类的词，却听不分明。还在愣怔之间，顾行苇突然转身，拉着他往一边行去。
顾行苇脸上带着不清不楚的笑容，领着他走了好远一截。人群哄闹，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二人离开。
离人群越走越远，原来是向着山里而行。
一条通幽山径被昨夜雷雨一番清洗，道旁树叶还沾着雨珠。山花漫铺，殷色遍地，不显艳丽，倒是一片愁红惨绿的景象。
走了约莫小半里，面前出现一座平台小亭。从此处起地势大转，山径往上蜿蜒而去，似乎直通峰顶。顾行苇却不再向前，径自往亭中石凳上坐下。
岳容与看过那本地形图册，知晓此处有个机关，也不惊疑，一并坐下问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计划？”
顾行苇笑而不答，慢悠悠回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在顾府当晚见到的那个教主么？”
岳容与略一回想，点了点头。
眼中一丝精光乍然闪现，顾行苇道：“我一直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方才见唐五少玩手指，才想起那人的行为，似乎在唐五少身上有迹可寻。”
岳容与惊道：“你说唐五少是——”
顾行苇道：“并不确定。当晚那人最后施展出来的轻功身法，并非是唐家飞鸢泛月能够媲美的。”
岳容与沉思片刻，道：“的确，招亲会那日他所施展出来的逊色不少。”
顾行苇面上浮起个冷笑：“此事疑点太多，但也无甚关系，姑且先试他一试。”
还未细说，眼角余光已见几人远远而来。领头的是傅君彦，身后跟了几个年轻人，除了唐五少，还有江怀意与一位堇色衣衫的年轻姑娘。
四人排成一列次第往小亭方向走，身后却再无他人。
岳容与想起顾行苇方才与傅君彦咬耳朵，隐隐猜出这是他的主意，不由问道：“万一遇到魔教中人，这几人足够么？”
顾行苇道：“此次只是先去试探一番，叫的人太少，怕武林盟疑心我们想独吞长生简。而如果有诈，人太多又不好逃命。所以我叫师兄挑了几个轻功不凡的。”笑了笑，却是一派轻松：“若唐五少当真有问题，这里不是还有无垢山和归尘谷的传人么，大不了再同二十八年一般，来场正邪大战罢。”
转身看岳容与：“岳少侠，你怕么？”
岳容与站起身来，悍然摇头。
他素衫随风而动，眸光清冽，俊逸面容上毫无畏色。顾行苇凝望半晌，却露出个有些苦的笑，自言自语似的道：“你不怕，是我……”
他这话说的细若蚊蝇之声，岳容与正要再问，一行四人已走到亭前。
岳容与谨慎的看了眼唐五少，见他面上表情泰若自若，半丝破绽也无，便移开眼睛，默默站到顾行苇身侧最近的位置，低声道：“我说了保护你，自然就会践行诺言。”顿了顿，仿佛努力让声音变得柔和些，道：“你莫怕。”
顾行苇有些惊异的回头看他，却见他眉眼低垂望着地面，一副方才什么也没说，只想从石头里看出朵花儿的模样，不由摇头笑了笑。
傅君彦走到二人面前，挤眉弄眼向顾行苇使了个眼色，表现的意思大约是他方才有多么窘迫，处境有多么尴尬，行事有多么艰难一类。
顾行苇只回他一个不痛不痒的微笑。
他身后三人中，唐家飞鸢泛月已是不俗，较江陵山庄的回鹤步却稍逊一筹，而这位浅堇衣裙的姑娘容色冷艳，行走之间身姿轻如流燕，造诣更在江怀意之上。
傅君彦咳了声，指着她道：“这位是溯流宫的少宫主，董琳琅姑娘。”
溯流宫幽居湘江一角，不问世事已多年，世人只知宫中代代以女子为尊，弟子个个娇美秀致，倒是很久没在江湖上见她们的踪迹了。
董琳琅福了福身，一张脸是白芙蓉的冷，一双眼却是粉桃花的艳，细看竟与顾行苇有两份相似。一笑之间，冰雪消融，声音更是娇娇脆脆宛如莺啭：“溯流宫虽不问江湖事，琳琅却有心。此次出江湖游历，一路跟来，想着能出一份力也好。方才傅盟主说需要轻功不坏之人先行探路，琳琅便不自量力的跟来了，还望诸位照拂一二。”
她说话时，眼睛不住往傅君彦脸上瞄，桃花开得丛丛簇簇，灼灼其华，简直要闪瞎人眼。
顾行苇不咸不淡的点点头，啪一声按住亭中桌下的某处，五指纷飞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台石桌一声闷响，却以极快的速度向傅君彦的方向直撞而去。
傅君彦苦笑着闪身避过，顾行苇看着他的身形点点头，一副满意之色：“虽然师兄的轻功是我们之中最差的，这样看来还不至于直接送死。”
石桌下方，原来是一个古井般深不见底的洞穴。
顾行苇指着洞穴底，看着傅君彦道：“这里是便最安全的入口。盟主应该身先士卒，师兄请吧。”
傅君彦尴尬的摸摸鼻子，也不多言，闭着眼睛纵身往下一跃。隔了片刻，洞穴底遥遥传来一声呼唤：“不甚深，都下来吧。”
唐五少饶有兴味的看了顾行苇一眼，跟着跳了下去。
董琳琅小心翼翼看了眼黑魆魆的洞穴，神情有些为难。一旁的江怀意见了，立即撸起袖子，雄赳赳气昂昂拍胸道：“董姑娘莫怕，我带你下去。”
董琳琅眼神楚楚的看向他，江怀意刹那间眼前一乱，只觉三花聚顶头生青烟，轻轻握住董琳琅的手，面上表情不像跳黑窟，倒像即将升仙逛天境。
顾行苇看着两人的身影飘下，啧啧道：“真是江水有心，桃花无情。”转头看岳容与：“岳少侠，请吧？”
岳容与静立不动，垂着眼睛，突然清了清嗓，问道：“你……你怕么？”
顾行苇奇道：“这里不会要命，我又不是董姑娘那样的娇弱女子，怕什么？”
岳容与哦了一声，声音却有些沉。身姿顿了顿，翩跹白鹤一般优雅的落了下去。
顾行苇立在洞穴口发了会儿呆，眼神晦暗不明中，突然叹了口气。想了想，到底什么也没说，跳下去之前按了洞口一个机窍，那石桌便哗啦啦的合拢来，隔绝了头顶最后一束日光。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