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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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行苇“死道友不死贫道”之道已修炼至登堂入室的境界，因而当素月带着岳容与上楼来时，那墨衣人看他的眼神已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块八尺高会走路的金子。
“所以说，我这位朋友不但心性正直，气概非凡，还心无旁骛，正是……”顾行苇说性正酣，陡然看见他已到门前，立即口气亲热的打招呼：“容与！”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呼岳容与的名字。岳容与听在耳中，却只觉手臂上鸡皮疙瘩都排好了队，心中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顾行苇亲自拉着他到桌前坐下，又殷切的递了双象牙箸与他，端的是春风态度，备至关怀。顾长梦与那墨衣人见状，交换了个眼神，皆是兴味十足。
“这是我叔叔，顾长梦。”顾行苇咳了一声，介绍道。
岳容与顺势看去，便见一位眉目惊艳，气质却恬淡的雅士。这人与顾行苇长得着实相似，但细细分辨，两人的气场又是天差地别。顾行苇洒脱不羁，却时而不着腔调，这位顾长梦表面温和无害，但眼眸中时时有微光闪过，分明是宝剑藏锋。他虽不甚善言辞，脑子却不慢，一路行来已对现今情形略有观感，虽尚存疑惑，仍称呼道：“顾殿主。”
顾长梦微微一笑，亦点头道：“岳小友。”
顾行苇又指向那墨衣人：“我婶……”被那人一瞪，赶紧改口道：“秦洛河，秦叔。”
秦洛河哼笑一声：“算你小子嘴快。饶了你一次，可没有第二次了。”
他随口开个玩笑，只语气沉了些，便带上一种压迫感。岳容与久居深谷，但母亲是谷外人，在他幼时常同他说一说外面江湖事。母亲进谷时年岁不大，便只知数年前的风云人物。秦洛河不惑之龄，如此风范，想来少年时也不是池中之物。他在脑中细细搜寻，蓦然得见秦洛河墨色领上一只四爪暗龙，不由倏然一惊。
秦洛河见他眼神，眯着眼笑道：“行苇小子，你这位朋友眼力不错。”
顾行苇也是略感惊奇，想着原来这朵小白花也不是纯然的白，便觉得这人愈加有趣，笑道：“是了。晓梦随疏钟，飘然跻云霞。这位便是跻云步，长梦侯。”
千巧殿设有轻功榜，归尘谷岳家的飞鸿踏雪常居第一，第二三则分为攀龙身和跻云步。攀龙身失传已久，而跻云步的传人，却是当年河北秦家独子与昭阳公主之子。
昭阳公主倾国之身颜色惊人，素称牡丹花仙转世。但这位美人性格豪爽特立独行，竟不管不顾随个江湖人士私奔了，成就四十余年前一段风流佳话。后来先皇即位，他与昭阳公主一母同生，自幼感情甚笃，便力排众议将秦姓一家接回京中。秦洛河与当今圣上总角之交，入了他手中暗部，暗部标志便是一只四爪暗龙，跻云步由始声名大噪。数年前皇家阋墙夺位，他更有从龙之功。皇帝要大赏，他却全然推拒，说父辈乃江湖人，从江湖来，便由江湖去，不求闻达庙堂，惟愿山长水阔。皇帝感念经年情谊，专门赐下四爪暗龙绣，封“长梦侯”，其身份之贵重，可见一斑。
至于他的封号为何恰为“长梦”，便是另一番故事了。
岳容与于是垂眉招呼道：“侯爷。”
秦洛河点点头，问道：“行苇小子说你叫岳容与，你是归尘谷人？”
岳容与老实道：“是。”
秦洛河霎时兴致大起，道：“那恰好，听闻飞鸿踏雪比跻云步更为精妙，午后我们出去比划比划。”
“你这人。”顾长梦知他武痴本性，无奈的拍一下他的手，指指一桌子菜，“再说下去，都凉尽了。”
顾行苇早已偷偷摸摸夹了块油糕塞进嘴里，听到秦洛河说要与岳容与“比划比划”，心头大喜，连块素油糕都吃出了肉味。他手上不停，拼命往岳容与碗中塞蒸饺馄饨，一边塞一边道：“多吃些，多吃些。”多吃些才有力气拖着秦叔。
岳容与被他一顿殷勤惊得坐立不安，往他脸上瞧去，却见他眉飞色舞，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长辈跟前，仿佛剥去了平日的坚壳，竟露出些许稚子之气来。这样的顾行苇有些陌生，他瞧在眼里，却觉比那个成日挂着不羁笑容的要顺眼得多。
一顿饭吃得风生水起，也算宾主尽欢。甫放下碗筷，秦洛河便迫不及待领着几人前往融月楼后院。
融月楼内有乾坤，后院亦不小，西南角设了个演武台，比起李府所建，惟更加广阔耳。秦洛河拉着岳容与飞身上台，就要开始拆招解式。
他所使的一条萦魂链，据传乃天外玄铁所制，柔而韧，在兵器榜上排行第三。配合跻云步飘忽鬼魅的身法，可长可短，忽远忽近，角度千变万化，叫人防无可防。
岳容与素重修身，比武之时不动暗器，单以拳脚功夫应对。两人轻功身姿潇洒无匹，便化作两阵轻风一般，来往之间只见虚影，萦魂链不时闪出涟涟银光，看得人目眩神迷。
素月着人搬了两抬黄花木扶手椅置于台边，又斟了两杯色碧香淳的信阳毛尖，便退守一旁静候嘱咐。顾家叔侄悠然坐看着台上你来我往，只觉春光晴好，难得悠闲。
顾长梦眯着眼看了一阵，赞道：“这位岳小友很不错。可惜千巧殿一直未设武林人物榜，否则这位小友假以时日，应当榜上居前。”
不设人物榜，自然是怕又起争端，毕竟武学招法和武器都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免不了争心更甚。顾行苇啜了口茶，玩笑道：“还好未设，不然我怕忍不住借叔叔东风走个后门，给我也排个数，可就贻笑大方了。”
“你天赋筋骨又不差。”顾长梦道，“就是从小惫懒到大，甘罗也糟蹋成了方仲永。”
顾行苇听他教训浑不在意，悠然道：“习武，强身健体才是正道么。”说完这句，突然觉得听着耳熟，想起那日酒楼中傅君彦的厚皮脸，不由摇头暗笑起来。
顾长梦看他笑容，却轻轻叹了口气。
“行苇，”顾长梦喊道，“等身前事完，来京中陪我和你秦叔长住可好？”
“到时候叔叔给我娶门好亲，再补几个填房，最好儿孙满堂对吧？”顾行苇想也不想，顺口接下，显然对叔叔说辞十分熟悉。
“你这孩子……”顾长梦吕洞宾被狗咬，抬手就要敲顾行苇，被他灵巧躲过了，只好道：“不逼你娶亲，但你这副模样，总该找个人来照顾你，顺便管管你。”
语气似颇为怒其不争，却更有十成的关怀。仿佛此时他不是天机巧算的千巧殿主，只是位寻常的，为侄儿忧虑的叔叔。
顾行苇听在耳里，心头蓦地微酸，却并不答下。静默片刻，他突然道：“叔叔此来融月楼，怕也不是单纯来看我吧？”
这便是说起正事了。
顾长梦也不拆穿他转开话题，放下茶盏，双手交握，直截了当的道：“我知你想要什么。不妨告诉你，融月楼没有，我身上也没有。”
顾行苇瞬间了悟他话中之意，苦笑一声：“叔叔这是要把我逼上梁山。”
顾长梦看也不看他，冷声道：“让你回家一趟，怎的就是上梁山了？回个家就成好汉，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顾行苇顾左右而言他：“回趟雍京要花费十日，再由雍京至太湖，便又是十数日，我怕……”
“你秦叔的乌云骓借你，我的白玉螭骢借与那位岳小友。”顾长梦斩钉截铁，一剑封喉，“跑死了不用还。”
顾行苇听出他话中坚决，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便一下蔫在椅子上。沉默良久，重重叹了口气，道：“那我要吃浮生楼的肘子，翠微阁的银鱼，流霞居的脆笋，还要喝醉仙楼二十年的南烛。”想了想还是觉得亏，于是又补了一句：“每天。”
顾长梦好笑又好气的瞥他一眼，但此行目的已达到，他不追穷寇，便随口应了。
此时台上亦是决出了胜负。
岳容与年纪尚浅，欠缺实战经验，被秦洛河一招金鹏展翅直劈左臂，便往右侧一撩，轻松躲过。不料这却是欺招，萦魂链链走偏锋，竟从秦洛河身侧直飞而下，明明为软链，却声势惊人，一招萦损柔肠，已是绑住了岳容与的左腿。秦洛河趁势一招擒鹤手直拿而出，握住岳容与右臂，终是勉强将他擒住。
岳容与虽败，但眼神竟透出几分欣喜的光芒，拱手向秦洛河道：“侯爷招式配合之精妙，乃我生平仅见，多谢侯爷赐教。”
秦洛河亦是大笑起来，一派赞赏之色，拍着岳容与肩膀道：“后生可畏，不愧是归尘谷传人。你比行苇那绣花枕头中用多了！略作歇息，咱们接着来！”
顾行苇才被叔叔逼上梁山，又被秦叔的绣花枕头砸了满脸，本该气急而起，他却不怒反笑。在场几位，叔叔他治不过，秦洛河他不敢治，但岳少侠这朵清纯摇曳的小白花，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顾长梦静观几人汹涌暗潮，默笑几声，只叫素月为他把话本拿来。等待时悠然四望，见周围杏花已开至将败，纷纷扬扬洒了满地，如一层柔软的细毯。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年光安然如斯，到底不长久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