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吴大音

3、转校生

　　许辰玉站在公寓的窗前。向外看去，头顶上方，那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仿佛触手可及，脚下，校园门外的公路上，则是一群黑压压的车顶。
　　许辰玉觉得自己心里闷闷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外面天气的缘故。前几天原本还艳阳高照，今天突然就变得阴沉沉的，要下雨一样，但许辰玉却没有闻到下雨之前的那种气味。他对气候的变化很敏感，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平常就好向他询问天气状况，把他的话当作天气预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校园门口，那里停放着的车辆把门前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因为今天是学生们回家的日子，这些黑压压的车就是来接这些“千金大小姐”们回家的。
　　一说到千金大小姐，许辰玉就想起了徐家姐妹，而想起徐家姐妹，他的内心又开始不平静起来。
　　上次跟二班班长聊了一次后，许辰玉多少对徐娇娇和徐婉婉有了新认识，其实他根本不需要管这么多，就算是因为那天晚上看到了跟徐婉婉很像的身影，也没必要非得刨根问底问得那么清楚，因为也很有可能是自己认错了人呐！
　　许辰玉看着那些坐在车上的女生们，她们已经全部换下了校服，穿着自己本来的衣服，一个个打扮得跟公主一样，骄傲优雅地上了各自的车，紧接着，那些私家车便一辆辆地缓缓开走，向不知名的地方驶去。
　　等到门口的车全部离开后，天都快黑了，又过了一会儿，几个衣着普通的女生独自出了校门，却没有任何人来接她们。
　　那扇别致的莲华女高校门仿佛是一块幕布，当步入这扇大门时，她们的身份只是一名学生而已，大家穿着同样的校服，坐在相同的教室里上课，而当她们迈出这扇校门后，便换回了自己原来身份和地位，各走各的路，天上地下各不相干。
　　许辰玉看着这一幕，心想：这就是差距。无论何时何地，贫富差距四个字都好像无处不在，时刻彰显着它是多么难以逾越。而这种差距又造就了阶级等级，然后影响着我们下一代人生观，再随着基因一代一代传下去。
　　世界上像这些不平等的存在就是这么毫无道理，某些人确实一生下来地位就比别人高，谁也没办法的事。
　　许辰玉又想到了自己。按照陈璐薇的说法来算，他应该就跟学校里那些依靠补助金生活的学生们一样，然而他又觉得自己其实还不如这些学生，起码那些她们上完学后还有家可回，而他却只能只身一人待在学校给安排的教师公寓里打发时间。
　　许辰玉用手指茫然地轻轻敲打着窗台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旦闲下来后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说白了，在这里他感觉不到归属感。
　　莲华女高种了不少梧桐树，看着相当有情调，而此时，学校里几乎已经全部空了，整个校园看起来就像夜晚空旷的公园一般。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带动树叶哗哗直响，听起来好像雨声。一片泛黄的树叶被风卷起，顺着半开的窗口飘了进来，落到了许辰玉的脚边。许辰玉弯下腰把它捡起来。
　　“这就要秋天了啊，时间过得真是快……”他自言自语道。
　　又一股风刮了进来，吹得许辰玉后脖梗一阵阵发冷。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连忙把树叶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回过头把窗户给关了个严实。
　　这风刮得确实有点儿冷了，自己还是先找点儿厚衣服备着吧！要是感冒了可没人照顾！
　　果然自己的性子还是不适合伤春悲秋！
　　十月份的天气说变就变，昨天还可以穿短袖上衣，今天就不得不穿着外套才能出门。
　　李泽恺背着书包，提着妈妈给他准备的装着衣物的袋子去了学校。他是体育特长生，平时也住校，只有周末偶尔会回趟家吃个饭拿点衣服，到了星期天下午再回来。
　　李泽恺的父母很早就离异了，他跟着妈妈过，没怎么见过自己的爸爸，等他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爸爸时，却是在他的葬礼上。后来妈妈再婚了，他又继续跟着妈妈搬去了新家。
　　继父姓王，带着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儿子，现在是他的弟弟。李泽恺的弟弟正在上初中，人很调皮，但是学习还不错，至少比他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学习要好。李泽恺始终觉得自己不是块学习的料，为了将来能够考上大学，高三的时他选择了特长生这条路，成为了一中篮球队里的一员。
　　一中的住校生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像他这样的体育特长生，因为有训练才不得已住校的。原本李泽恺所在的宿舍还有别班的两个学生，但他们都是周一直接来学校上课，所以每个周日只有李泽恺自己在宿舍。原本他星期天下午就能到宿舍了，但是今天因为拿的东西有点儿多，到校时稍微晚了点儿。
　　周末的宿舍楼里空空荡荡的，有点儿吓人，迈个步子都能听见回声。楼道里的灯要到晚上七点后才会亮，此时李泽恺只能摸黑上楼。来到宿舍门前，李泽恺低着头找钥匙，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对，光线实在太昏暗了，他又是近视，什么也看不清。
　　正在他纠结如何把钥匙对准锁眼的时候，宿舍里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怎么回事？！有贼吗？自己的宿舍怎么会亮灯？！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来。
　　李泽恺吓了一跳，他惊讶地望着门内站着的人，“哗啦”一声响，手里的钥匙掉了下去。
　　站在门内的男生立刻身手敏捷的接住了掉下去的钥匙串，转手递给了他：“进来吧。”男生说。
　　李泽恺愣愣地看着男生伸出的右手：白色的衬衣和深蓝色的外套，露出的手腕上有一个奇怪的黑色的纹身图案。
　　咦？这难道是上次帮他捡球的那个男生吗？后来还被他们说成是大热天穿长袖的神经病？
　　李泽恺有些尴尬，接了过来，冲他道了谢，走进屋子里，再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男生面对面冲对李泽恺站着，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陆衡，是高三八班新转来的学生，以后会跟你住在同一个宿舍里。”
　　李泽恺张大嘴巴，一脸傻样地瞪着面前的陆衡。
　　……
　　高三八班新转来一个名叫陆衡的学生。
　　陆衡，这名字光听起来就觉得古典意味十足，再看看他的长相，一股彬彬有礼、君子如玉的气息扑面而来。
　　班里的女生们霎时小小沸腾了一把。
　　下课后，李泽恺拿着数学作业找郑冲“问问题”。郑冲慢悠悠地掏出本子，眼睛则瞅着正被班里为数不多的女生们包围着的陆衡，嘴里嘟囔着：“也不就脸儿白点儿，个高点儿，没比咱们好看到哪儿去啊！你看这一个个跟苍……跟蜜蜂见到花儿了似的！一点儿矜持劲儿都没有！”
　　“你少说两句吧！人家好歹跟我一个宿舍，你这么挤兑人家以后让我怎么跟他相处……啧！我说你管他么多干嘛！快点把题给我！”李泽恺催促道。
　　郑冲瞪大了眼睛：“他居然跟你们住一块儿？真的假的？什么时候？他人怎么样啊？”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我是跟你说这个来的么！”李泽恺唰的一下把本子从郑冲手里夺过来。
　　郑冲小声嘟囔着：“打听一下而已……”
　　李泽恺急忙打开作业本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眼睛都恨不得粘到纸上，还是看不懂这些写的螃蟹爬一样的字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他才意识到，关键时候找郑冲帮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哎哎哎！真是的！”郑冲手忙脚乱地接住被扔回来的作业本，“我才是数学课代表好吧？我还没说什么时候交作业呢！”
　　“邵阳！快，数学作业让我看看！”李泽恺毫不犹豫的投奔到另一个好学生的怀抱里，拿过邵阳的作业本回到位子上研究了起来，郑冲撇撇嘴把自己的本子收回到书桌里。
　　陆衡似乎听到了这些动静，扭过头看了看他们。郑冲无聊地趴在桌子上发呆，李泽恺正在埋头写作业，而邵阳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山一样高的书后面看着课本。
　　他把目光停在了邵阳的身上好一会儿。上课铃打响了，周围的女生们都回到了座位上，陆衡这才不慌不忙的拿出这节课的课本。
　　莲华女高。
　　许辰玉独自在自己的公寓里度过了一个无聊的周末，学校给他安排的公寓是简单的一室一厅，外带一个小阳台，许辰玉把自己的哑铃和拉力器之类的健身器材都放到了阳台上，偶尔在这里锻炼一下身体。本来他就没什么朋友，所以周末一般自己一个人在公寓里睡大头觉，或是上上网，健健身，看看电视调剂一下心情。
　　周一，许辰玉吃过早饭后往教师办公楼走去。今天天空中乌云密布，见不到一丝阳光，还刮着凛冽的寒风。
　　周末的天气一直都不太好，这种不好的天气一直延续到了新的一周。
　　许辰玉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他出门时多了个心眼，穿了一件厚外套，不然还真是撑不住，好在今天一天自己都没有课，他可以轻松的在办公室里一直等到下班了。
　　刚来到办公楼的门口，几个路过的老师正在看墙壁上贴着的一张纸，许辰玉停下了脚步，也凑了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份通报批评。
　　这可是开学以来头一次有人被通报批评啊！是谁犯了事呢？
　　许辰玉好奇地凑上去看。通报上大致说的是，某某班的某些同学在上课期间向老师撒谎，称病逃课，滞留宿舍内，并且在同学间传播不正当思想，严重违反校纪校规，经校委评定做出以下处罚等等……
　　逃课？撒谎？传播不正当思想？许辰玉看着上面的字细想了起来。说的不会是那天晚上被池主任抓到的那几个学生吧？
　　“罚得够狠的，真不愧是池主任！”许辰玉笑着又瞥了一眼告示，转身要走。
　　“不对啊！”许辰玉突然又拐了回来，仔细看了看名单，“刘曼婷，张雯雅……”他轻声念着，这不是上次陈璐薇给他看的请假条上的人名吗？原来那天晚上被池主任逮到的人还有她们班的人啊！
　　许辰玉感叹了两声，接着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刚上到二楼，迎面走来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许老师好！”陈璐薇从楼上下来，看见了许辰玉便停下来向他打招呼。
　　“陈璐薇？早啊，你怎么在这儿啊？”许辰玉问道。
　　陈璐薇道：“徐娇娇今天回来上课了，我来带她找池主任销假。”
　　许辰玉怔住：徐娇娇回来了？他歪了歪头，这才看到陈璐薇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影，然后被这个人给吓了一大跳。
　　虽然没有特别留心这两个女生，但许辰玉清楚的记得一点，徐娇娇和徐婉婉是长得很漂亮的，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可眼前的人却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的样子。
　　徐娇娇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气色全变了，面色苍白，双眼无神，连嘴唇都泛着病态的青紫色，一脸的阴鹜样。另外还有一点许辰玉很在意，徐娇娇的头发感觉像是长时间没有打理过一样，又长又乱，整个人看着就像处在梦游状态之中。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这人真是徐娇娇吗？怎么看起来变化这么大，简直像是刚从太平间里出来一样！
　　“老师，没事的话我们先回去上课了。”陈璐薇打断了他的思考。
　　“哦！好……那你们快回去吧！”
　　自始至终，徐娇娇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儿声音，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与许辰玉擦身而过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许辰玉明显感觉到从徐娇娇身上散发出一股异常冰冷的气息，连走路时带起的气流都好像比外面刮的风还要再低两度！
　　许辰玉狠狠打了几个冷战，没敢再多想，定了定神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